指著堂堂的王爺罵賤人,追究起來可是藐視皇族的重罪!隻不過,眼下的局麵,被罵的王爺一臉愧疚,門外的皇帝也是滿心的無奈,二十年的時間,非但沒有消弭當初的怨,反而因為那兩人的意外去世而演變成為今日滔天的恨!


    蠻夷入侵,不過個契機,是個讓這掩埋了二十年的恨意爆發的契機,滿朝文武,雖然嘴上爭辯不休,心裏卻都清楚的知道,方侯爺不出,蠻夷恐難擊潰。雖然絕大多數的人都不知道為何向來忠烈的方侯爺此番一副置身事外冷眼旁觀的神態,連那向來憂國憂民的齊家也是平平淡淡沒有任何動作,但也有一些人,隱約就想起了二十餘年前的那一晚,方小侯爺和齊家小姐突然一同暴斃,齊大人辭官,方侯爺稱病,或許,那當中的隱情就是今日這般僵持局麵的原因!


    方家曆來以武衛國,方家人的性情素來剛硬,早在得知蠻夷入侵的那一刻,方家人就已經明白,這是他們的孩子在天有靈,給了他們複仇的機會!所以方侯爺那一日才會站在朝堂之上,不是為了那一句殺氣凜然的“戰”,而是為了那一句“老臣不知”!


    保家衛國,連家都保不住,以何來衛國! ”“


    不論是屋裏的德親王,還是屋外的皇帝,心中一片雪亮,方家,這是豁出去要跟他們算這筆遲了二十年的賬啊!甚至不惜置邊城乃至全國百姓安危於不顧!


    意識到這點,德親王再無話可說,皇帝抬起的腳仿佛有千斤重,無法邁出去分毫,不論是方家還是齊家,都是朝之重臣,他們雖為皇室,卻也並非就能肆意妄為,當年的教訓不就已經擺在了眼前嗎?


    齊府的馬車難得的在行人偏多的馬路上奔跑,齊父滿臉焦急,方侯爺的性情他比誰都了解,如今就怕他一怒之下,當真斬了那小王爺,那可就當真是走上了絕路了!當年的事,即便皇上再怎麽不對,卻也是給他們留了幾分顏麵的。所謂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況隻是要他們解除婚約!而之後,他們死遁的死遁,辭官的辭官,稱病的稱病,皇帝也沒有繼續追究,若是換了一個昏君,隻怕他們兩家當年就被滿門抄斬了!


    方家的心思齊父何嚐不懂,比起他的小女兒,方家的小侯爺才是真正的國之棟梁,是方家的未來啊!連他們都恨,方家又豈會不恨!盛怒之下的方侯爺會做出什麽樣的事來,齊父當真是想都不敢想。


    一路狂奔到侯府,馬車還沒挺穩齊父就要往下跳,可把同行而來的護衛嚇得不輕,齊父一落地,撩開衣擺就往府裏跑,守在門口的護衛似乎知道齊大人會來,臉上不露半點意外,隻是等到齊父進門之後,他們立刻就關上了大門。


    皇帝站在侯府正廳的外麵,他的身旁隻跟了一個老太監,而侯府正廳裏,正傳來嚎哭聲,齊父聽了一會兒,便將眼下情形猜了個七八分,他快步走到皇帝身前,撲通一聲跪下,氣喘籲籲道:“老臣叩見皇帝陛下。”


    聽到齊父的聲音,正廳裏的方侯爺也沒法兒再裝不知道了,當即拋下屋裏的德親王和小王爺,大步走到廳外行禮,正要下跪卻被皇帝給攔住了:“免了免了。”


    原本僵硬的局麵因齊父的到來而被打破,皇帝和德親王都暗自舒了口氣,不愧是讓敵人聞風喪膽的名將,那一身煞氣當真不是尋常人能比得了的。


    方家後院兒裏,方老婦人在聽了下人的稟報之後,也略微鬆了口氣:“齊大人來了就好,吩咐下去,沒有傳喚,所有人都不得靠近前廳半步。”


    “是!”


    齊父也很快被老太監攙扶起來,猶自喘著氣,他的年紀雖然比方侯爺要小了不少,奈何是讀書人出身,才跑了幾步就已經有些吃不消了,方侯爺看他氣喘籲籲的模樣,忍不住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讓你如此驚慌?”


    齊父當然不會說是因為怕他一刀斬了王親貴胄,隻道:“蠻夷攻下了我們第三座城池!”


    方侯爺微微一怔,卻又故作漫不經心道:“那又如何?邊疆那麽多的將士,總有能攔得住他們的。”


    德親王急道:“等到那個人自己出現,隻怕早已血流成河!”


    方侯爺冷冷掃了德親王一眼,冷哼一聲。


    德親王沒有退縮,沉聲道:“小侯爺天資聰穎,文武雙全,我那紈絝浪蕩的逆子確實不足以償命,當年的事,錯的是我,我又豈能奢望方侯爺和齊大人的諒解。”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小侯爺和方千金是因我而死,我理當償命,我隻希望我死之後,侯爺您能救邊城百姓與水深火熱之中。”德親王說完,自懷中取出一把匕首,直直刺向心窩。


    皇帝的瞳孔猛然放大,失聲叫道:“不要!”


    德親王顯然早已有準備,此刻所站的位置距離其他幾人有幾步的距離,根本來不及,而從他用匕首刺自己的舉動來看,也確實是一心求死的,眼看著匕首就要刺進身體,一道銀光閃過,叮的一聲,方侯爺身形矯健,三兩步躥到德親王的身旁,握住了他手,止住了他自殘的行為,然而匕首終究還是刺進了德親王的身體裏,不過剛剛方侯爺扔出來的玉佩打歪了匕首的方向,最終刺在了肩頭,似乎並不太深,饒是如此,鮮血依然很快就將青色的衣衫染濕。


    齊父也被這場麵給驚住了,回過神來之後,連忙叫道:“快來人!”


    皇帝踉蹌著腳步走過去,伸出去的手都在微微發抖:“你沒事吧?”


    “我沒事,不用擔心。”德親王說完,目光不由自主望向扶著他身體的方侯爺,眼底帶著微弱的希翼,方侯爺肯出手相救,是不是就意味著他肯原諒他,肯指人出兵了?


    方侯爺卻淡淡移開了視線,他沒有想到德親王居然當真自殘,他這是真心的愧疚?


    齊父的叫喚很快就引來了家丁,方府的管家一看眼下的情形,腦袋嗡的一下,難道老爺忍不住出手了?再開口時聲音都有些顫抖:“你們兩個,快去後院請大夫!你們兩,去請禦醫!”


    侯府的大夫很快就過來了,看到眼前的情景心中也是一驚,但到底是見過世麵的,當即低著頭,一心一意給德親王診治。這匕首刺得並不深,雖然看著嚇人,隻要止了血就沒什麽大問題,認認真真給德親王包紮好傷口,剛忙活好,禦醫就趕過來了,傷口倒是沒有再揭開,不過開藥的活兒就被接手了,侯府的大夫也不在意,見沒自己什麽事兒,立刻就退了下去。


    確定德親王無礙,齊父這才鬆了口氣,心中叫苦不迭,事到如今,方家已經不可能全身而退,當今天□份最尊崇的人都親自上門來請罪,當朝親王甚至都以死謝罪,擺在方侯爺的麵前的,就隻剩下兩條路了:要麽,原諒,要麽,死!


    皇帝一直守在德親王的床邊,方侯爺守在門外,齊父瞧見裏麵沒事兒,連忙出去將這個消息告訴了方侯爺,方侯爺哼了一聲:“這點傷豈會有事。”


    齊父皺眉道:“事到如今,你怎的還這般固執!”


    “我若當真固執,二十年前他們就該死了!”


    齊父厲聲道:“殺人當然是件容易的事,可殺人之後呢?你不怕死,難道就要讓方家所有人都陪你殉葬?連同你那連麵都沒見過的曾孫曾孫女也要陪你殉葬?”


    方侯爺身軀一震,方怡方辰,他當然知道,那顆即便是在山野間也依然璀璨的星辰,他的曾孫!


    齊父放柔了聲音,勸道:“他們死於疫病,這是天意,你我都無可奈何,可他們還留下了方怡方辰這對姐弟,方怡已經成親三年,至今還未生子,辰辰八歲考上童生,前不久又考上解元,他今年才十一歲,卻集父母之所長,模樣精致,性子單純善良,又聰明過人,這樣優秀的人會遭受怎樣的打壓你難道不清楚嗎?他可是我的外孫,你的曾孫啊,你難道不想與我一道護著他一路成長,看著他茁壯成才?”


    怎麽不想!齊墨回來之後送給他的那副畫像,至今都掛在他的臥室,日日夜夜都在看的,他的曾孫,五官雖隨了他的母親舅舅,可那輪廓,卻更像他們方家人!他做夢都想抱一抱這個可愛的孩子啊!若非如此,他又豈會這般怨憤!至親骨肉而無法相認的這種求不得的心情,誰能不怨不恨!


    齊父是最能體會方侯爺心情的人,此番勸說起來也更為情真意切:“況且,他們如今所在的城鎮,距離邊城可隻有十來天的路程,正是蠻夷攻打的路線,你若再不出手,恐怕他們也會有危險啊!”


    方侯爺醍醐灌頂:“我當真是老糊塗了!”


    不知何時站在門邊的皇帝聽到這兒,原本想要邁出去的腿頓時收了回來,轉身回到了床邊,拍拍德親王的手:“別擔心,齊大人會勸說方侯爺的。”


    三日後,聖旨下,年過六旬的方侯爺親自領兵,揮軍北上,一時間,朝野上下,人人振奮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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