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江州防禦使大藥師奴,真想一頭栽到馬下,最好把腦袋撞進胸腔。


    大姓,源自渤海王大祚榮。“大”為古通古斯語漢譯,意為酋長。


    公元696年,靺鞨首領乞乞仲象追隨契丹人李盡忠叛周。李盡忠被剿滅後,武則天招撫其餘眾,封乞乞仲象為震國公。


    公元698年,乞乞仲象之子在敦化縣敖東城建立政權,自創大氏,名大祚榮,稱震國王。


    公元705年,一代女皇薨,中宗李顯複唐,大祚榮向唐稱臣。


    公元713年,唐玄宗李隆基封大祚榮為左驍衛大將軍、渤海郡王,加授忽汗州都督。此後大祚榮以渤海國為號,為大唐附庸。冊封大祚榮事刻石“唐鴻臚井碑”,今存遼寧旅順都裏鎮。


    渤海國強盛時期,統治靺鞨、高句麗、漢、契丹、奚、突厥、室韋等民族,有戶十餘萬,兵數萬,地方五千裏。


    公元925年,耶律阿保機親征渤海,次年占領渤海全境。末代渤海王大諲撰降,渤海國亡。耶律阿保機改渤海國為東丹國,以長子耶律倍為東丹國王。


    公元982年,遼國撤銷東丹國,改為東京道。


    渤海滅亡後,遺民大批外逃或被強製遷移。部分亡入東北地區,成為女真人和胡裏改人諸類。部分遷至契丹內地和遼東地區,融入契丹。也有少量融入漢族,蒙古族,朝鮮族……


    又百餘年後,上述一切均與大藥師奴無幹,除了這個曾經榮耀的姓氏。


    大藥師奴全身心地投入了熱火朝天的大遼革命與建設事業。


    藥師奴其實是一個典型的契丹人名,意即藥師佛的奴婢。與諸如菩薩奴、觀音奴類似,乃大遼國佛教盛行之故。


    大遼是一個以契丹人為主體的多民族國家。當然,契丹是高貴的統治民族,除契丹外的其它各族,不享受計生優惠,也不享受豬肉補貼。所以大藥師奴很想成為真正的大遼人,呃,成為契丹人,以名為證。


    大藥師奴出身於大頭兵,風裏來雨裏去,辛苦經營半生,居然得任邊州防禦使,也算是功成名就,足以光耀門庭。


    防禦使始見於武周朝。防禦使掌管一州軍事,都防禦使掌管數州。升遷序列通常為防禦使,都防禦使,觀察使,節度使,級別和管轄範圍依次提高。


    唐後期地方割據,槍杆子裏出政權,本為軍事序列的“使”們,實際上已經是本州或本方鎮的軍政長官。


    遼因唐製,幹脆以防禦使為防禦州長官,主管本州民政,兼掌地方治安。上馬掌軍,下馬牧民,也算是一方諸侯了。


    《遼史·地理誌二·東京道》載,“寧江州,混同軍,觀察,清寧中置。初防禦,後升。兵事屬東北統軍司。”


    女真崛起,東北邊陲吃緊,寧江州由防禦升了觀察。大藥師奴苦守邊關,飲風餐雪,自認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職與守同升,當是天理。


    天理卻不常在,防禦使並未隨喜觀察使。大藥師奴心懷怨懟,腹誹天祚帝昏君不辨賢良,冷了忠臣熱血。


    忠臣熱血不能冷!大藥師奴派出了心腹,攜帶大筆金銀,拉了一車東珠山參雄庫魯,趕赴上京聯絡感情。寧江州駐上京辦事處也加緊活動。銀子花出去了,事雖未諧,話還是有的——蕭相公治下,誰敢造次?


    大藥師奴心喪若死。人倒黴,喝涼水也塞牙。世間伯樂不常有,常使英雄淚滿襟。


    蕭相公謫知黃龍府,任東北路統軍使,正是大藥師奴的頂頭上司。


    大藥師奴卻不敢拿了阿堵物去褻瀆蕭相公。


    “臣在先朝,詔許日取帑錢十萬為私費,臣未嚐妄取一錢,肯借犀角乎!”


    這是蕭相公在天祚帝階前的憤怒,唾沫星子噴了天祚帝一臉。此事大遼國上下皆知。當時有宮廷小人誣陷蕭相公借了犀角不還。


    覲見蕭相公之後,大藥師奴認為,做事是立身之本,做成事是進身之階。從此大藥師奴兢兢業業,嘔心瀝血,勵精圖治,革命生產一把抓。


    蕭相公乃忠純之臣,此先帝定論。大藥師奴苦盼,我的努力蕭相公看得到……


    今天,蕭相公終於看到了!


    大藥師奴身先士卒,衝鋒陷陣,雖然為敵所乘,甘願為國捐軀。待臣身後,望朝廷憫恤忠良,還微臣一個觀察吧!


    蕭相公橫在半空。不對,蕭相公是豎著的。大藥師奴的眼睛卻是橫著的。怪不得蕭相公的臉有些變形,原來是角度不對。看問題的角度很重要。


    大藥師奴眼睛橫著,是因為身體橫著。橫在博多的馬上,一把腰刀刺激得大藥師奴脖頸起沙。不過這不影響大藥師奴向蕭相公致敬,“相公!使君……”


    蕭相公的臉確實變形了,不是大藥師奴的角度問題——五六百大遼邊軍,居然被數十不著盔甲的邊民壓著打,堂堂防禦使還被人活捉了?


    這還是蕭相公晚來了一步,數十邊民都已換了長槍大刀,此前每人隻有一把腰刀來著。


    “相公!卑職接了相公密令,一刻也不敢耽擱,立即親身前來征集犁頭!沒承想這些野人蓄謀叛亂,卑職雖然驍勇……”大藥師奴越說越委屈,禁不住珠淚漣漣。


    此時大藥師奴已被博多提了起來,角度是對了,但蕭相公臉上的變形還沒有恢複。


    大藥師奴這才覺得,參拜蕭相公不跪,好像有點不太對勁啊!可腰刀還是不識時務地架在脖頸上。卑職這冤的,土著野人太沒禮法了……


    不久之前,得知蕭相公微服蒞臨寧江州,大藥師奴欣喜若狂,急問道,“相公何在?卑職好去接駕!”


    “使君無須你迎接!使君吩咐,速速準備四百犁頭,送至城門口!”信使卻收起了銀牌,揚長而去。


    大藥師奴怔了片刻,堂堂相公,跑到寧江州來要犁頭?相公敢是要親自犁地乎?


    艾瑪,我管相公要犁頭幹嘛呢?相公總有相公的道理,根本不需要知會與我……下一刻,大藥師奴就彈跳而起,疾呼小番,“傳爺的令!全軍集結!”


    寧江州各級軍官,多有家眷隨身,最不濟的也養個姘啊頭,包個粉頭。臨時集結其實很不容易。不過最近大藥師奴勵精圖治,很是抽了幾個不長眼的,情況已經大有改觀。


    “即刻圍了榷場,著各家商鋪即刻上繳犁頭……四十枚,不得遷延!”大藥師奴跳著腳動員。


    每家四十枚,總數在六百上下。對嘛,蕭相公的軍令,留點富裕也好。要以過度的熱誠,超額完成任務!


    “爺知道爾等的鬼把戲!哪個敢壞了爺的大事,爺就壞了他的前程!”大藥師奴麵目森嚴地訓誡。


    數百人先頭出發,後來者還是絡繹不絕。寧江州駐軍八百員額,前頭估計有二三百,後麵又趕來了二三百。嗯,差不多算是精銳盡出了吧?


    大藥師奴也顧不得跟這些殺才算賬,親自領了後續人馬,晃晃蕩蕩地趕往榷場……


    即使沒有功勞,苦勞總是有一些吧?大藥師奴眼巴巴地看著蕭相公。


    蕭相公收到了大藥師奴的苦情哀怨,緩緩地舉起手來,大聲喝道,“大遼將士聽了!本官是大遼東北路統軍使!”


    早有侍衛持了銀牌,飛馬從二三百遼軍前麵馳過。遼兵雖然看不清楚,想來也沒人敢作假。威風凜凜的大人物,也確實帶著懾人的殺威,由不得你不信!


    “開弓!待我一聲令下,與我射了這夥兒逆賊!”蕭相公待身份確認後,冷然發布了命令。


    劫持著大藥師奴的博多傻眼了。這老家夥怎麽不按套路出牌啊?


    被劫持的大藥師奴更是傻眼。卑職脖子上還有刀啊?難道把卑職一並射了?


    一眾遼軍也是傻眼。一方是位高權重的統軍使之令,一方是本州官長之命,怎麽辦?


    蕭相公身邊的五六十員健碩軍卒,卻不會傻眼,齊齊呐喊一聲,“得令!”隨即張弓搭箭,人間大炮一級準備……


    遼軍當中,逐漸有人張弓搭箭。惜乎精銳的寧江州軍卒,大多數都沒來得及攜帶弓箭。兩三百人當中,勉強地湊出四五十張弓來。


    七八十名阿布卡赫赫衛隊隊員被圍在榷場門口,中間還控製著四五十名寧江州軍卒。以寧江州軍卒為肉盾的同時,隊員們都望向了博多。博多則頭皮發麻。


    本以為控製住遼軍防禦使就萬事大吉,剛才也的確是這樣。沒承想來了個混不吝的統軍使,三言兩語就扭轉了局麵,根本就不在意防禦使之生死!


    此地局促,外圍是數百遼軍,更有五六十精銳。此時若衝殺,即使僥幸突圍,也勢必被留下大半,如何麵對阿布卡赫赫……


    “爾等聽了!若不下馬投降,本官數到三,就是放箭之令!一!”


    統軍使麵無表情地開始了倒計時,五六十精銳亦是麵無表情地瞄準,寧江州軍卒中的四五十名持弓者,雖然麵有表情,卻也開始了瞄準。


    “阿布卡赫赫!”


    衛隊隊員突然大喊,同時麵露喜色。博多扭頭一看,卻是阿布卡赫赫抱著沃淩,正健步如飛地趕來!


    溫蒂緊隨其後。魯庫和斡離不及所領二十餘名隊員,也是奔走如飛。蘇都哩等一眾弟子,還在更遠處疾奔。


    博多精神一鬆,這才感覺汗透重衣——終於可以交差了,阿布卡赫赫一定會放個咒語吧?


    那麵無表情的統軍使,似是被呐喊震撼,居然忘記了倒計時,回頭看向了阿布卡赫赫。


    “蕭翁!這些人,都是某家弟子們的家長!”


    阿布卡赫赫人還未到,話先傳來。不過博多聽著納悶——蕭翁看來就是這個統軍使了。那麽弟子們的家長,就是我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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