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好厲害哦!”


    沃淩瞪大了眼睛盯著師父的一舉一動,終於小心翼翼地接了過來。潔白的紙風車迎風轉動,越來越快,終於隻見圓弧不見邊角,變成了一團炫目的虛影。


    蘇都哩等人也都抻著脖子目不轉睛。隨後沃淩又貢獻了一張紙出來,於艮放慢速度第二遍製作。紙風車的效果很奇妙,製作起來倒也不算複雜。


    先把一張長方形白紙裁成正方形,而後從四角向中間裁到過半位置。最後依次扯起四個紙角,彎向中間,以光滑樹枝穿插固定,完工。


    二十餘弟子有樣學樣,倒是有十五六個轉了起來,剩下的六七人哭喪著臉。沃淩親手製作當然也是成功的,把兩個紙風車分出去後,又用作業本的厚底頁做了一個,效果更好。


    前次印紙幣時,沃淩吵吵著作業本用完了。今天卻又有。


    山頂平地麵積不大,師父周邊都被盆奴裏諸弟子占了去。更多弟子也就聚在外圍,倒是能聽清師父講話,動作卻是看不到了。


    大家一路走來,又基本上同齡,幾天裏也都有交流。小籮筐以降的小乞丐也好,郭安國以降的小山賊也好,大家都是師父的弟子,師父說過一律平等的。但盆奴裏弟子自有其驕傲,其他人暫時不敢挑戰。好吧,沒人想過要挑戰——天天能吃飽呢!


    當然,師父教做的風車,定是極好玩的……


    大弧山除了西北方向連著陸地,其餘三麵皆海,暮春的海風吹得很舒服。


    “風,由空氣流動形成,這是大自然賜予的無窮能量。風刮來,有力寓其中。風車的扇葉是斜向的,受力也是傾斜。此力可分解為兩個方向。這個方向的分力,催了風車轉動。”


    泛舟牡丹江上時,藉著風帆,於艮已經給諸弟子講解過風力的問題。其實有些東西就像一層窗戶紙,一戳就透。若不戳,便永遠迷糊。當時倒是沒想起紙風車這個好玩的道具來。


    於艮的講解,向來是簡明扼要,修行在個人。眼下講這些,卻是需要製作大風車了。蘇都哩等人由紙風車入手,領悟力的轉換,應該不是問題。


    “風車雖小,卻讓我們看到,徑向的力,也可以使得物體轉動,這是一種軸向的力。當然,轉動的力,也可以轉換成徑向的力……”


    高達在博多的陪同下爬到山頂時,正見阿布卡赫赫授徒,當然不敢上前打擾。


    博多也在一旁靜靜地聽講,認真地領悟。阿布卡赫赫講課並不保密,反倒是歡迎旁聽的。在盆奴裏的學堂裏,博多也多次蹭課。鐵驪國有一種轆轤,轉動時扯動繩索,從水井中提出水桶來,應該就是把軸向的力變成徑向的吧?


    “高達,此山何名?”


    於艮的授課告一段落,吩咐諸弟子自去玩耍,這才招呼高達和博多近前。高達連忙介紹了一番。


    弧者,狐也,蓋因狐仙顯靈而得名,各地荒僻山野多有此類地名流傳。


    此處算是遼東半島分出來的一個枝椏吧,也就是更小的半島。大弧山主峰海撥不過百米,位於此枝椏上的偏東南位置。東北側有更多的平地,但都是荒野,沒有耕地。散見十餘處茅屋群落,估計是小家小戶的獵人或者漁民吧。這一邊算是山陰,冬日寒風想必吹得厲害。


    高家則占據了整個的東南坡底,臨大連灣的位置,因地形而營造,高屋連廈,頗有幾分氣派。


    “選址不錯,背山麵海向陽,應該是數代人的經營了。好好珍惜你的祖業吧。”於艮對高達的印象,其實不差的。


    昨日阿布卡赫赫未曾赴宴,高家也未敢再請,卻由高遠和高達帶家丁送來了一桌好菜,十壇酒。外加一頭牛,七八隻羊,時令蔬菜若幹。阿布卡赫赫給了高達麵子,盡數收下。


    “回阿布卡赫赫!家主二叔,一直想把家族的主體遷移到高麗去,已經運作了數年。昨日前來拜會阿布卡赫赫的堂弟高遠,便是二叔的次子。二叔的長子高適,開春時便去了開京。其實這些堂弟,都是讀過書的,人也不壞。”高達恭恭敬敬地回複。


    一番話的信息量滿大,卻是有些不合情理?於艮聽出了一些不對勁,卻也麵無表情,且聽高達繼續說下去。


    “此前在下為阿布卡赫赫服務,家主二叔也是支持的。在二叔看來,頗有些冒險,卻是富貴險中求。此前博多總管曾經蒞臨寒舍,家主二叔也是親自宴請的。沒承想在下六日前到家時,家主二叔卻要求在下中斷與盆奴裏的聯絡,對博多總管也是避而不見。而今終於慢待了阿布卡赫赫,好在阿布卡赫赫不以此等小事為懷。”


    “原因其實也是簡單。就在十日前,一條海船從高麗返回。高適捎信說高麗恐有內亂,坡平尹氏占了北方數郡。詳情暫時未知,遷居事宜,卻需要押後再說。”高達陳情完畢,麵帶愧色。


    於艮啞然失笑——合著這事還是哥自找的?


    也算明白了這種狡猾商人的處事方式。此前高家準備搬遷高麗,所以什麽事都敢做,不怕惡浪滔天。而今搬遷事宜出了波折,就要考慮一下後果。至於節操信譽等等,卻是不在考慮之內的。


    “高家在官府可有什麽門路?”於艮當然也未曾考慮過靠這等人成事。恭敬延請也罷,拒之門外也罷,都算不了什麽。但高家若是去官府告密,那就有些小麻煩了。


    “應該沒有吧。”高達不敢撒謊,雖然並不了解內情,“蘇州節度使一直走馬燈似的換,高家在本地也算是大戶,不管願不願意,都得一茬一茬的送禮,走的要送,來的要送,卻也沒什麽交情留下。家主想遷居高麗,也是不堪騷擾。家主也曾說過,近年來的節度使,一個更比一個貪。”


    於艮淡然地點了點頭,“我不會為難高家。有些生意,做不做由你們吧。”


    此言無虛。雖然這是個弱肉強食的時代,於艮卻不會侵占了區區一介商家的祖宅。


    豪放一點地說,眼見著送上門的一場大富貴,你卻使勁地關門,那就是“命裏無”了,須是怪哥不得。


    更豪放一點地說,過一段時間,這山這海都是哥的領土,哥怎麽會在意地契上寫著姓高還是姓低呢?


    不過,高達的話好像還沒說完?於艮當然也不會催人說話,反倒是負手登高,向著溫蒂走去。剛才那句話,其實已經有“跪安”的意思了。


    高達果然著急,緊跟了兩步上來,繼續說道,“好教阿布卡赫赫知曉!高家先祖以海商起家,多有因此殞身者,時任家主的先父便是如此。彼時在下才十三歲,與寡母相依為命。寡母不善經營,名下產業也就越來越少。我母子兩個,托庇於家族,倒也沒餓著。”


    大概是個大家族內部侵吞的故事?自古以來,海商與海盜,不過是一線之隔,甚至出則海盜則入海商,互為表裏的,倒也不是什麽良善傳家。而從高達的外形及談吐看,與其堂弟卻是天壤之別的,可能從小被人當夥計使喚了?頂多是個掌櫃吧。


    “高達,你今年多大了?”於艮冷不丁地開口。高達有點摸不著頭腦,卻也老老實實地回答,“回阿布卡赫赫!在下今年二十六歲。”


    長得倒是像三十六歲了……於艮的語氣突然卻是轉厲,“所以你沒告訴你二叔,高麗其實是由我挑起?”


    這兩個問題,不挨著啊……高達迷糊了一下,卻是“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不敢瞞著阿布卡赫赫,小人心裏,確實有些恨!不過,小人並不知道高麗近況,即使知道,也決不敢泄露給任何人!”


    開京戰事,就是發生在十日之前。高適派回信使時,開京尚無被圍的苗頭,否則他怕是會親自逃出來送信吧。而高達雖然協助博多采購過硝石,甚至了解一些誓師的情況,但並不知後續發展。不敢把誓師情況泄露給別人,也是對的。


    “起來吧!或者高家最近就會得到消息。”於艮恢複了和顏悅色。


    要用一個人,當然要敲打一番。如果一個人可以出賣家族,大概也可以出賣別的東西。即使曾經遭遇過一些不公平的事情。


    當然,上位者什麽人都可以用,什麽人都要用。但一定要有能力掌控之。比如劉備有能力掌控諸葛亮,曹操沒把握掌控呂布。這和武大郎開店不是一回事。武大郎能把西門慶請去當夥計嗎?他沒那個能力。


    “高達鄙陋,亦身無長物,惟願為阿布卡赫赫效犬馬之勞!”高達沒有站起來,反而情真意切地昂起頭來。


    “也罷!你以後就跟著博多做事吧。”於艮收下了這個人才,“對了,我需要找一家印書作坊,還有一家造紙作坊,你可有什麽信息?”


    高達興奮地站起來,這兩家作坊倒也聽懂了,卻給不出合格的答複,遺憾了,“印書作坊和造紙作坊,蘇州都是沒有的。或者隻能去東京找……”


    “那,再說吧。”於艮輕輕地搖了搖頭,又像是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十日前,開京已經被我圍了,戰事大概會持續一段時間。高家恐怕不會遷居了吧?你可需要我為你做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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