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之中,鄧建國故作震驚地道:”這麽說,他心直口快,得罪了上級領導而喪失了很多升遷的機會?”


    馮文山頷首道:”是有這個方麵的原因,他雖然說話不中人聽,但作風很正派,為人也很誠篤,他當排長快五年了,講資格是咱們b團最老的兵了。[]”


    哦了一聲,鄧建國一臉詫然地問道:”你是說他是b團中服役時間最長的老兵。”


    馮文山點了點頭,歎惋地道:”是的,他是74年的兵,比我早兩年入伍,是師裏最出色的82無後座力炮射手,超期服役了三年才被提幹。他雖然沒有幹上炮排長,但他操作起82無後座力炮,40火箭筒和各種口徑的迫擊炮來相當在行。我敢說他在操炮這方麵比全團的任何一位炮排長都強”。


    鄧建國心下一怔,頓然猛省,明白張召鋒緣何淪為雞肋的原因了,自己目前的境遇跟張召鋒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隱隱地感到有點失落和悵然。


    馮文山見鄧建國臉孔上浮現出絲許晦氣,知道鄧建國很同情張召鋒的際遇,接著說道:”他的管理方法雖說太過於生硬了,但他對戰士很有感情,實幹精神在全團數一數二,講起紀律性來那更是沒人能比。”


    鄧建國憤憤然地道:”他這麽對步兵炮相當專精,那上麵為何不讓他****排長?偏要讓他去幹步兵排長,這不是屈才嗎?”


    他真為張召鋒感到忿忿不平,也為上級沒有知人之明,更不懂得知人善任而氣惱。


    確實,據鄧建國耳聞目睹的情況來看,整個a師把玩步兵炮最在行的應該是c團三連的前任連長,現任偵察連連長的楊誌新,沒想到還有這麽一匹黑馬能在操作步兵炮的技能上趕得上楊誌新。看來,這硬骨頭七連是虎踞龍盤之地。


    鄧建國兀自為來到七連這樣戰鬥力的強悍的連隊而暗喜不已,隻聽馮文山歎息道:”本來以他的資曆、經驗、帶兵能力和拔尖的操炮技術,幹個炮排排長是再合適不過的,可是…唉!”馮文山又喟然歎息一聲,搖了搖頭,顯得非常地悵惋。(.好看的小說


    鄧建國心下更是激奇,目光期許地望向馮文山,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馮文山站起身來,離開桌椅,在屋內踱著小步,悵然地道:”小鄧,你是從軍校裏出來的大學生,可能不了解我們這些由戰士提幹的農村兵,可能不知道部隊基層帶兵幹部升遷的潛規則?”


    馮文山這麽一說,更激起了鄧建國無比濃烈的獵奇心理,他自幼在軍區機關大院裏長大,所見到的盡是功高位顯的大領導,對軍隊高管級別的晉升規則確實略知一二,但對於像正團級以下的基層幹部的升遷問題,那當真是不甚了了,也沒興趣去在意那些與自己無關痛癢的閑事,因為當兵扛槍保家衛國對他來說,不過是出於有誌少年的一腔熱血,或者說是為了渲泄一種國家主義精神,民族主義情結,如此而已。至於是不是要子承父業,當一輩子的兵?他可是從來都沒有想過。因此,如今聽到馮文山說農村兵戰士提幹,基層幹部升遷還有什麽潛規則。可真讓他這個生於軍營,長在軍營的將門虎子大開眼界,可得要仔細聽一聽。


    他怔愣一下,哦了一聲,無比激奇看著馮文山,故作驚駭地問道:”什麽?正排級提升副連級還有潛規則?基層帶兵幹部升遷全憑軍事技能,帶兵能力和管理方法,怎麽還有潛規則?”


    馮文山慘苦一笑,語重心長地道:”小兄弟,你倒底是城裏人,在福窩裏長大,提不提幹,升不升職,對於你來說真的是可有可無,因為你是軍校大學生,既有文化知識,又有學曆文憑,還那麽年輕,更有一身的好本領,脫了這身軍裝轉業到地方反而自由自在,像你這樣才貌雙全,大智大勇,文韜武略的青年才俊,無論走到那裏,無論從事任何行當,都能大放光彩。”


    他歎息一聲,將手裏燃到即將燙著手指的煙頭丟到地板上,用穿著解放鞋的腳踩熄,繼續當著鄧建國傾訴內心難言的苦衷:”像我、張召鋒、吳濤,還有很多來自農村尤其是窮山溝裏的戰士,為了擺脫困境,能跳出狹窄的空間,到外麵廣大的世界去長長見識,謀求個好出路,為爭得個當兵的名額可說是求爺爺告奶奶,好話說盡,臉色看飽,能不能混進這革命隊伍裏來,還得賭運氣,即使天公作美,穿上了這身軍裝,吃上了軍糧,隻能算萬裏長征邁開了第一步。[更新快,網站頁麵清爽,廣告少,無彈窗,最喜歡這種網站了,一定要好評]”


    鄧建國哦了一聲,用詫愕的眼神注視著馮文山,很顯然,馮文山說的農民軍人在部隊打拚的酸楚與苦澀,他此前並沒有聽那些來自農村的戰友們跟他推心置腹的聊起過。


    隻聽馮文山一本正經地道:”接下來要想在人數眾多的同一撥兵當中嶄露頭角,就得加倍地吃苦耐勞,忍氣吞聲,能者多勞,即使這樣做還不一定能引起幹部們的注意,因為那麽多的人都在為爭奪出人頭地的機會而任勞任怨,最後能脫穎而出的人少得可憐,能如願提幹的人更是屈指可數,絕大部分人辛苦一場後,仍然得脫下軍裝,扔下槍杆子,重新回到原來的地方去拿起鋤頭,繼續麵朝黃土背朝天,而提了幹吃上了商品糧,也不能算高枕無憂了,還要麵臨的就是升職的問題,如果混不上正營級別的話,家屬不能隨軍,兒女還是斷不了吃泥巴飯的命,就算家屬隨了軍,仍舊不能意味著萬事無憂了,得要為轉業的去處作打算。”


    馮文山口若懸河地說到這裏,突然仿佛感到有點索然無味,或者說離題太遠,便言歸正傳,回到張召鋒的話題上,說道:”好了,不扯這些了,還是說說我們的大炮張排長,你應該知道,對於正排提副連職幹部來說,炮排的排長這個位子可是關鍵得很,別的部隊我不清楚,我們部隊有個約定俗成的規律,那就是但凡排長升副連長,炮排的排長十拿九穩,可以說坐上了這個位子,正排提副連是順理成章的事。”


    他接過鄧建國遞來的一根香煙,習慣地橫放在鼻孔前聞了聞,走回辦公桌旁坐在椅子上,接著口沫橫飛地對興味濃濃的鄧建國講二排長張召鋒奇聞的奇聞逸事,說其人性子很直,脾氣太臭,為人處世的方法粗糙而簡單,看不慣誰就對誰發牢騷,愛挑上麵的刺不說,還經常跟上級領導直眉瞪眼,甚至在團長的麵前也敢拍桌子摔板凳,心直口快,毫不遮攔,從而招致上級領導的冷遇。


    說到b團的現任團長劉軍,鄧建國心頭一動,當即問馮文山,張召鋒是不是因為開罪了劉團長,所以才沒當成炮排排長?鄧建國對團長劉軍很熟悉,此人曾在他父親所在的軍區機關大院裏當過警衛排長,那時他還在上初中,放學回來沒事就愛跟劉軍一起玩鬧,在他的印象之中,劉軍一直是個豁達大度,襟懷坦白的解放軍叔叔,根本不可能是那種斤斤計較,睚眥必報的市井小人,難道真的像之前偵察連的楊連長說的那樣,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嗎?難道多年不見,昔日光明正大的解放軍叔叔,如今變得讓人刮目相看了嗎?


    鄧建國甫一意識到世事無常,世態炎涼的道理,不禁渾身冷汗津津,心頭泛寒,恰在這時,馮文山告訴他,劉團長為人寬宏大量,不是那種心胸狹隘,公報私仇的齷齪之輩。鄧建國總算鬆了口氣,心裏非常愜懷,當年崇敬的偶像沒有淪為鼠輩。他沉思了一下,按捺不住獵奇之念,刨根究底地向馮文山問起張召鋒仕途失勢具體原因。


    事情是這樣的,當年提幹的時候,團長劉軍是三營營長,他很推崇張召鋒剛腸嫉惡的性格,更歎賞張召鋒無以倫比的操炮技術,三番五次地向當時的陳團長力薦提拔張召鋒為炮排排長,可是陳團長這人氣量狹小,死活不同意劉軍的提議,因為此前還是一名戰士的張召鋒當眾頂撞過他,所以他對張召鋒這個兵痞式的老兵抱有成見,若不是團裏其他的幹部惜才,極力為張召鋒開脫,他真恨不得立馬就讓這個沒大沒小,出言不遜的老兵油子卷起鋪蓋滾回老家修理地球去。就這樣,張召鋒不但同炮排排長的位子失之交臂,甚至連提幹的機會都差點喪失,頗有種英雄氣短的鬱悶。一年之後,陳團長調走了,劉軍也就順理成章當了團長,但全團各連炮排排長的位置已經人滿為患,人家幹得有聲有色的,總不可能莫名其妙地把人家給撤換了吧?再說了,張召鋒可是一匹不折不扣的好馬,放在步兵排不照樣幹得呱呱叫,當然不屑於去吃回頭草,也就不去希罕炮排排長的位子了。


    鄧建國聽完張召鋒的陳年舊事後,心裏不由得感到非常的悵惘,非常的辛酸,當下神情頹靡地呆坐在藤椅上,覺得自己的境遇跟張召鋒頗有極大的相似之處。張召鋒口直心快,剛腸嫉惡,胸無宿物,從而仕途前景黯淡,而自己沉默憤世,嫉惡如仇,胸無城府,超然物外更不諳人情世故,雖然先天條件優厚無比,但也是少年鬱鬱不得誌,難道這是自己時運不濟呢?還是生不逢時?


    鄧建國正在反思自己的人生際遇之時,便聽得馮文山慨歎一聲,訥訥地道:”本來前任副連長調走以後,連裏和營裏就多次向上麵提議讓老張當副連長,劉團長倒是點頭樂意,可團裏其他幹部卻堅決反對,理由是老張的性格太壞,不夠提升的條件,所以副連長的位子就一直空著,直到你的到來”。


    鄧建國耷拉著腦袋,沒有吭聲,若有所思。


    馮文山神情悒鬱地愣了會神,悵然道:”小鄧,以後當你深入了解到老張的德行後,你就會覺得他其實是個老實人。”


    鄧建國微微點頭,還是沒有吭聲,他陡然想起一個道理,即性格決定一切。記得在陸軍學院學習的頭一學期,偶然結識的那個曾在中國遠征軍裏幹過少校營長的武老師,在向他傳授狙擊戰術知識之時,曾告訴過他這個道理,他當時還一知半解,現在經曆過人生巨大挫折和心靈創傷後,終於開始有所領悟了。


    馮文山當然不曉得鄧建國這次調到七連來的真相,因為鄧建國反複叮囑過稍微知情的吳濤,千萬不要當著任何人提起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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