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不過是傳說而已,不可信。”強公語氣淡然,不過臉色卻是變了數變。


    “是不是傳說,或許你也有了幾分計較。玉棋盤你留著也好,扔了也罷,隨你意了。”海蘭祖奶奶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對著強公說道。


    一聲雞啼打斷了他們的談話,我也從迷迷糊糊的狀態中回過神。一晚沒睡,又發生那麽多事,精神頭總好不了哪去,整個人都是恍恍惚惚的,看一下表,淩晨五點。


    海蘭祖奶奶看著逐漸發亮的天色,黯然了一下,很快就恢複了平靜。她背負著雙手,緩緩地走到大棚外麵,自言自語地道:“我自幼父母雙亡,多得一戶農家收養才不至於餓死,十八歲那年養父養母也先後而去。其後遇上夫君,為他生得一子,本以為粗茶淡飯,朝九晚五,老來承膝下兒孫之歡,便別無所求。誰知因家中爭鬥,蒙受幾年屈辱不說,小兒更是被推下河不知所蹤,我心存死意,於當晚引火自焚,憑一股怨念化為厲鬼。而後被一道士重創,幾乎魂飛魄散,機緣巧合之下得入棋盤修生養息,一睡便是兩百多年。待我醒來想血洗東方家,卻感受到至親氣息,才不至於馬上下手,也虧得如此,才沒釀成彌天大禍。”


    “祖奶奶……”我想提醒一下祖奶奶,因為我看見她落寞的背影,隨著天際露出的一抹魚肚白,漸漸變得淺淡稀薄。


    不過這一舉動馬上就被強公製止了。


    “如今得知我兒當年未死,還開枝散葉,子孫昌榮,當是甚感欣慰。我作孽太重,今日魂飛魄散,怨無所怨,亦無所懼。可是蒼天啊,你為何給我開了一個大玩笑呢?唉……”


    隨著海蘭祖奶奶最後的一聲歎息,她接近透明的身體,徹底消失不見。


    我的眼睛已蒙上了一層水霧,鼻子隱隱發酸。我不知是應該為祖奶奶感到不平,還是要同情她一生坎坷的遭遇。或許她需要的不是憐憫,而是想再看自己的兒子一眼吧。


    “阿木,想的話就叩拜一下吧,其實,四房早已絕,我們也是她的子孫。”強公這時緩緩開口了。


    “你,你為什麽不早說?”我再也忍不住,不爭氣地流下了兩滴淚水。


    “我沒對你說,並不代表祖奶奶不知道。叩拜一下,就收拾收拾一道回家吧。”


    再不作他想,我無比鄭重地施以一個祭拜先祖的三跪九叩之禮,心裏虔誠地默念了幾遍一路走好,便幫忙堂叔填土去了。


    本來就已回填得差不多,兩人合力下,很快就填好。


    強公吩咐堂叔和我回去好好休息一下,臨走前他還暗示我,醒了就去他家一趟,我應允了,反正今天是星期六,不用上學。


    回到家裏,老媽問我去了哪裏,我說去同學家過夜了。接著一覺睡得天翻地覆,我夢見祖奶奶,她對我說她並沒有魂飛魄散,而是去輪回了,還跟我說了很多話,不過醒過來後卻一點都記不起來了。我倒是希望那個夢是真的,因為海蘭祖奶奶的一生實在太慘了。


    這一覺一直睡到中午兩點,好不容易才醒過來。想起強公的囑咐,我草草扒了幾口飯,又踩著自行車去了他家。進門時他正擺弄著什麽東西,聽到我發出的聲響,頭也不回隻是說了一句,過來幫幫忙。


    我走到他身邊一看,原來他已經把玉棋盤都拚接好了,此時正用一條鐵皮想把玉棋盤從四邊固定好。


    兩人忙乎了半個小時左右,玉棋盤也終於恢複了原樣,除了上麵那些不易察覺的裂縫和四麵箍緊的鐵皮,並未傷及碎裂前的精美。強公小心翼翼地把棋盤豎起,仔細端詳著。


    整塊玉棋盤通體用碧玉打磨而成,翠綠欲滴而渾體通透,隱約有種靈氣逼人之感。一麵雕刻著縱橫各十九條線,一看就知道是圍棋的棋盤。另一麵雕刻的東西我就看不懂了,在我眼中看來,就像被小孩胡亂塗鴉後淩亂的線條。


    強公走回房間,不一會就拿出了一台照相機。裝好膠卷後對著棋盤的正麵和反麵哢嚓哢嚓地拍了幾張,才又細心地觀察起來。


    那時候照相機雖然不是人人有,但也不是什麽稀罕物,所以我的注意力一直在玉棋盤上麵。


    看著看著,我發現玉棋盤上麵的雲絮狀和紋理組合起來,像極了一座座雲霧繚繞的大山。而背麵雜亂無章的紋路,看似有意無意地避開了聳立的山脊,最後貫連在一個點上。剛好我對地理課比較有興趣,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橫看豎看都像極了一張地圖。


    “強公,玉棋盤好像一張地圖啊。你看,這些是大山,還有那些紋理,看起來就是地圖上麵標記的路線。”我忍不住把心裏的想法說了出來。


    “我也留意到了,而且,更像是昆侖山的地圖。”強公皺著眉頭,似乎有什麽想不通的地方。


    “又是昆侖山啊。”我也不做多想,隻不過這兩天,左昆侖右昆侖的,總是時不時地飄入耳中。


    “是啊,又是昆侖。”強公苦笑連連,一臉相當無奈的模樣。


    良久,強公把玉棋盤放回了房間,接著跟我扯上學習上麵去了。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有事沒事幹嘛戳我的痛處。我也唯有無奈地疲於應付,說一句沒一句的,逐漸話題就冷了下來。


    “你有什麽夢想?”強公突兀地給我來了一句。


    夢想,什麽夢想,我壓根做夢都沒想過好吧?不過看著強公一副認真的表情,我隻有裝作深沉地思考了一會兒,才道:“我的夢想,嗯,我有的,夢想嘛,當然就是做個強公一樣的高人!”


    強公聽完很滿意,戳著下巴就問我為何這麽想。我得意忘形地說道,如果能像他一樣,那麽不光有大紅包收呐,還有啊,無論是人是鬼都要乖乖聽話,指東誰敢向西,不然送他去投胎,多威風是不是。


    誰知強公的臉馬上就黑了,冷不防的我就被敲了一個疼得呲牙咧嘴的響頭。


    再一通訓叱,我的腦袋都差不多埋到了膝蓋,就待我羞愧得準備一頭撞死算了的時候,強公才悠悠說道,你真想學?


    想,怎麽不想,我一聽有戲,立馬嬉皮笑臉地拍幾個連環馬屁過去,又是倒茶又是錘大腿一頓招呼之後,強公才有點不甘情願地點頭了。他的原話是:“要不是我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才不會挑了你這個給三分顏色上大梁的小混賬。”


    既然都答應傳我本事,也就完全可以忽略那些難聽的話了,我當然又是一番感恩戴德誓誓坦坦保證以後一定會將強公他老人家的本事發揚光大,造福蒼生。


    不過強公答應傳我本事,卻沒允許我行拜師禮,他說一來年歲高了,沒多大精力去收徒。二來,占卜算卦的法門數都數不過來,真正想學好一門天曉得多長時間,其實裏麵的真諦都萬流歸宗,隻要你算得準,你就是大家。


    還是傳你幾樣實用的小術吧。


    不是要教我放閃電和捉鬼的法門?算命先生,不就是電視劇裏街頭巷尾擺攤的徐半仙麽?多丟身份啊……一時之間我愣了,前一秒我還想成為張天師一般的人物呢。


    強公白眼一翻說道,我什麽時候跟你說過我會放閃電了,抓鬼法門沒啥好學的,遲點再教你。


    之後的一個星期,我挖幹淨了耳朵,聽他顛倒重複地說了無數次關於算卦的忌諱。七天過後本想著終於可以學真本事了,他又遞給我一本書,裏麵全是天幹地支五行八卦屬性和時空關係,然後吩咐我背熟了。


    背誦一直都是我的噩夢,不過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是不,認了。意想不到的是我僅僅花了一個月時間,居然全部都背下來了,原本以為需要個一年半載的,看來求知欲的確實能令人爆發潛能啊。


    餘下六年,我都在孜孜不倦盡所能地吸收強公傳授的知識。話說回來如果我讀書有這麽賣力,也不至於大學都沒上。


    曾有一段日子我神經兮兮的,隨便遇上一個陌生人我都要來來回回看幾眼,男女老少姑且不論。記得在讀高一,我的不正常值到達了最頂點,一看到同窗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我就會走上去說,這位同學等一下,我看你最近不順呐?來來來,我給你整一卦……


    高三,我迷茫了整整一年。因為我實在想不透,既然冥冥注定了一切,占卜算卦不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嗎?我遇上的問題是,卦象和結果都準確,卻扭轉不了,學了幾年這個又有個毛用。


    加上本來就不算好的成績更是一落千丈,迫於上大學的壓力,我迷失了。


    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態,幹脆選擇了光榮畢業。


    我問過強公,以為他能解答我心中的疑問,誰知他來了一句,如果哪天你能自己找到答案,那麽就學有小成了。你領悟不了,我說給你聽也沒用。


    得了,你是高人。


    閑置在家也不是辦法,出去做了半年苦力,覺得終究不是出路,於是接連又換了幾份工作,下場皆是如此,除了總結出了一條座右銘,毫無收獲。那條座右銘是:出來闖蕩江湖,要麽名揚千裏,要麽遺臭萬年。


    我以為一輩子就這麽平庸過去了,誰知卻出了一件直接影響了我一生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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