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康帝細細看了一眼,皇後挑了三四家的千金,年紀都在十三歲到十六歲之間,家世都列在其上,他略一沉吟,問道:“貴妃,你看呢?”


    貴妃即九皇子的生母,她誠惶誠恐地道:“嬪妾一切都聽皇上和皇後娘娘的。”


    貴妃本性安分老實,並不得宣康帝寵愛,雖然出身不如惠妃淑妃等,還沒生下如今的一子一女時,便得封貴妃。皇後是個精明人,與其讓出身高貴的嬪妃位列貴、淑、德、賢四妃,莫若讓娘家沒有權勢的貴妃晉封,因此貴妃得此封號乃是她生平未料之喜。不過在她生下一雙兒女後,卻曉得皇後心裏定然後悔莫及。


    聽了貴妃的話,皇後眼裏流露出一絲滿意之色,溫言道:“這是給你挑兒媳婦,皇上既然問你,你實話說便是,瞧著哪家的小姐好。”


    貴妃忐忑不安地看了一眼悠然而進的兒子,低聲道:“嬪妾瞧著個個都好。”


    九皇子聽到這裏,便知是為自己擇妻,忙上前打斷,恭謹問好。


    宣康帝本來正在沉思,看到九皇子過來,忽而一笑,道:“老九來了,倒好,你瞧哪家好?”說著,命人將名單遞給九皇子


    。


    接過名單遞給九皇子的乃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官,修眉櫻唇,容姿豔麗,雖然不施脂粉,卻天然一段韻致,嫵媚非常。她目不斜視,捧著名單遞到九皇子跟前。


    九皇子並不在意,接過看了半日,留心到上麵列了四家,有家世顯赫的,也有權勢滔天的,當然也有家世不顯的,隻不過這幾家的小姐他都聽過,除了家世不顯的趙小姐外,其他幾個性子都有不足之處,他略一沉吟,便猜到了皇後的心思,想必看到這樣的名單,宣康帝亦十分願意,如今詢問自己,無非是看自己的心思如何,畢竟自己今年也有十四歲了。


    九皇子想著趙安的家世,其父已考中了進士,做了芝麻綠豆官,其祖父卻做過左都禦史,可惜年前便已經去世了,名單上寫到趙安時,乃是左都禦史之嫡長孫女,不同於其他小姐皆是其父的職銜,可見趙家也隻趙禦史的職位上得了台麵。


    與其選家世顯赫的,不如選個知書達理的,他可不想自己的後院一片烏煙瘴氣,九皇子念及於此,便指著趙安道:“父皇和母後看趙家小姐如何?”


    聽了他的話,宣康帝和皇後臉上都露出一絲笑容,宣康帝看重太子,自然不願意九皇子選擇妻族權勢滔天的,正欲言語,卻聽皇後笑道:“趙小姐知書達理,倒是極好的。她出身雖不如其他人,奈何卻深得北靜王妃的青睞,又是鹽課禦史林如海的義女。”


    宣康帝目光一閃,訝然道:“趙小姐是林如海的義女?”


    作為皇帝,宣康帝知曉的不止朝堂之事,許多重臣和誰家聯姻,又有什麽親戚,他心裏都清楚,不過,他也隻知道林如海家裏的事情,倒不知道趙安竟是林如海的義女。


    九皇子道:“趙小姐是林大人的義女?母後不提,我倒忘記了。”


    他說的乃是實話,即便趙安沒有北靜王妃照顧,也不是林如海的義女,在這些小姐中,他依舊選擇趙安。妻賢夫禍少,子孝父心寬,他不希望自己忙碌朝堂的事情,後院裏自己的妻子卻給自己扯後腿。如今聽聞皇後此語,他倒是有些意外。


    聽了九皇子這句話,又見他神色並非作偽,宣康帝神情和藹可親,笑道:“你是皇家的公子,哪能處處打聽這些瑣事?我看趙小姐極好,就選她罷


    。”


    宣康帝話裏透著對九皇子的滿意,皇後緩緩一笑,心裏卻十分懊惱,她隻顧著看出身,忘記了趙安還有北靜王府和林家照顧著。北靜王府倒罷了,並無實權,然而林如海卻是宣康帝的心腹,隻是林如海夫婦離開京城近十年,她竟忘記了當初賈敏認趙安為義女的事,直到九皇子選中她,她腦中方靈光一閃,想到了往事。


    見宣康帝已定下趙安,皇後笑道:“皇上說得是。”近來自己兒子常得訓斥,皇後也有些心灰意冷了,正準備讓兒子退步抽身,萬萬不能學四皇子的做派,非要爭個頭破血流。


    皇後已有了主意,倘若自己兒子果然沒有稱王稱帝的命,竟是早些拉攏太子殿下才好,遲了倒不好。也不知道因為誰,太子殿下竟一改從前的脾性,這些年,越發穩重不說,行事亦極得宣康帝之意,自己不得不想後路。


    旁人不知皇後的心思,貴妃聽了,更沒有說話的餘地,唯有遵從。


    從皇後宮中出來,貴妃扶著兒子的手回到自己的寢宮,打發下宮女後,方問道:“你怎麽就選了趙家小姐?那幾家小姐中,就數趙家小姐出身最低,幫襯不得你。”


    九皇子安慰道:“兒子倒覺趙家小姐極好,兒子心裏有數。”


    貴妃歎了一口氣,道:“也是我無能,連累了你,不大得聖人的意。你舅舅又沒有什麽本事,幫不得你,我原想著皇後娘娘仁善,給你挑一門顯赫的親事,你將來在朝堂上也立得穩些,哪裏料到你卻選了趙家小姐。”


    趙安的出身固然比貴妃自己高得多,然而貴妃在宮裏每年見到朝堂諸誥命時,亦曾聽過一些閑言碎語,她父親官階不高,繼母又是偏疼自己兒女的,若不是指給皇子,恐怕嫁妝都未必上得了台麵,貴妃不禁暗暗為兒子憂心不已。


    九皇子卻是莞爾一笑,道:“兒子要那麽顯赫的妻族做什麽?現今太子殿下深得父皇寵愛,別人都沒有上去的道理,兒子隻需盡忠職守,明兒輔佐太子殿下,這樣也能讓太子殿下對兒子放心,沒見父皇反倒十分滿意麽?再說了,兒子聽說太子殿下極看重兩淮鹽運使林大人,趙小姐是林大人的義女,娶她未必不是助力。另外那名單上的幾位小姐,性子多少都有些不足之處,趙小姐品格性情乃是最好的,亦是兒子最看重的。”


    貴妃聽到此處,想了想,忍不住讚同道:“到底是我兒,倒比我看得透徹些


    。想來皇後娘娘一時沒記起趙小姐還有一門子幹親,不然,名單上未必有趙小姐。”


    貴妃性子沉默,但並不蠢笨,她能在宮裏平安生下九皇子,還有一位年僅八歲的小公主,心機自然有,隻是手段欠缺,又不得宣康帝的寵愛,她便息了爭寵的心思,一心一意撫養一雙兒女。不過,即使她深居簡出,仍舊抵擋不住別人對一雙兒女的算計,幸虧九皇子天生精明,手段反倒比她這個做母親的更厲害,方安安穩穩地熬了下來。


    九皇子微微冷笑,旋即道:“這倒是兒子的福分了。”


    貴妃一聲歎息,並無言語。


    過了幾日,宣康帝同太子說明,令禮部奉旨賜婚。不說趙旭接到旨意後何等的欣喜若狂,也不說趙夫人又是何等懊惱,且說郭拂仙得知消息後,想到林如海是趙安的義父,在給林如海的信中,便也提到了此事,正在林如海現今接到的書信中。


    此事早在林如海預料之中,看罷書信,便說給賈敏知道。


    賈敏聞言,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趙安有一門顯赫親事,想來她父母不敢再怠慢她了,皇子大婚,準備婚禮也得一二年的工夫,宮裏還得派宮女嬤嬤過去服侍,並教其宮中禮儀,趙安出閣前的日子必然極好。憂的是嫁給皇子,又哪裏能得清靜。


    林如海勸道:“我看九皇子倒好,安安穩穩地做一賢王,安丫頭的日子未必不清靜,瞧太子妃,那才是有的操心呢。”太子妃隻有等到太子平安登基自己被封為皇後才能放心,但是自己又有兒女,太子也有其他庶子,少不得又要麵對一場腥風血雨,反倒是做王妃更清靜些,隻要老實本分,太子便不會對他們如何。


    相比上輩子,趙安雖沒有了皇後之尊,但不必麵對自己兒子再有奪嫡之爭,未嚐不是一件幸事。何況,麵對三宮六院爭奇鬥豔,哪裏比得在王府中的清靜。也隻有後宮不在意嬪妃數目,尋常王府之家的姬妾卻是有數目的,在王府中,能有名分的僅兩個到四個,還是在王爺未有子的情況下,多了便是逾製,必得彈劾,而宮裏最不在意這些規矩,後宮當有四妃,但是宣康帝後宮封妃的卻不止貴淑德賢四個,沒有名分的宮人就更多了。


    賈敏歎道:“但願如此了。”


    隨即又問道:“應天府那邊可查到了什麽眉目沒有?”


    林如海搖頭道:“咱們派人去時已經晚了,哪裏那麽容易查?若是容易查得出來,也就不會處處謹慎,處處防範了


    。再說,心裏有數即可。不管是否有人從中挑唆,總而言之,沒人教薛蟠對著咱們孩子說那樣的話。”


    賈敏道:“還是仔細查清楚的好,有這樣一個人鬼鬼祟祟,窺視著咱們,到底不自在。”


    林如海點點頭,笑道:“放心罷,那麽多人去查,總能查到一絲蛛絲馬跡。該讓睿兒曆練曆練了,單是讀書可不成。將來出仕,麵對的可不止這麽一點子小事,比這更難聽的話好多著呢。他倆倒是不肯吃虧,揍了薛蟠一頓。”


    賈敏道:“打得好!若是我在,叫人撕了薛蟠那張髒嘴才是。”


    林如海頓時失笑,林睿和俞恒此舉他亦甚是滿意,雖說是薛蟠之過,但隻整治薛蟠足矣,出了氣,揭開不提,並不會殃及無辜,若是旁人經曆此事,說不定連薛家都得遭殃了。人生在世,自當殺伐決斷,但卻不能戾氣太重,免得有傷天和。


    林如海笑道:“你若如此,說不得反倒讓人記恨了。”


    賈敏登時想起王夫人,皺眉道:“真真是一脈相承,到底是姐妹不成?王子騰行事那般無理,聽說王仁也是個這樣的性子,不知道他們家是如何教養的。”


    林如海正色道:“莫看王家,便是其他人家,又何嚐不是如此?富不過三代亦非虛話。所謂科舉,也不過是寒門子弟的登天之梯晉身之道,十個裏你能找出兩個世家子弟便已是極好了。因此,咱們須得好生教養子孫,萬萬不能敗壞了祖宗的基業。”


    賈敏好笑道:“老爺不說,我也知道,何嚐溺愛過睿兒了?智兒如今年小,又弱,我才多疼些,等他長大啟蒙了,自有老爺教養。”


    說完,朝正在描紅的黛玉招了招手,道:“玉兒,快過來,叫你父親教你讀書,你好好跟你父親學,咱們家便是個女公子,也得比別人家的爺們強些才好。”


    黛玉早就不想練字了,笑嘻嘻地握著毛筆跑過來,腳下一個踉蹌,不小心往前一撲,趴倒在地,林如海搶救不及,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毛筆瞬間脫手,落在自己的袍子上,劃出一道墨痕。幸而地麵上都鋪著厚厚的錦毯,黛玉倒也不覺得疼,不必別人扶就爬起來了,待她看到林如海的袍子髒了,頓時糾起眉頭,道:“爹爹,等我長大了,給你做新衣服穿


    。”


    林如海笑道:“那為父可就等著玉兒做的新衣裳了。”


    他不覺想起女兒的一手好針線,何等精巧,頗有蘇繡之韻,奈何自己在她六七歲時送她進京,再見又是自己將死之時,竟未曾穿上女兒做的衣裳鞋襪,反倒是賈寶玉得了好些黛玉做的針線,荷包、香囊、玉上的穗子等等,便是薛姨媽過生日,黛玉也送了兩色針線,又會裁剪,哪裏想到在別人嘴裏,黛玉卻是橫針不動豎針不拈的。


    林如海愈加心疼女兒在榮國府裏受到的委屈,抱著黛玉坐在腿上,道:“不過玉兒是大家小姐,可不能太過勞累,咱們家又不缺針線上的人。”


    黛玉瞥了瞥林如海才換下來的袍子,點頭答應不提。


    賈敏見他們父女才說了幾句話就挪到窗下讀書認字去,不由得一笑,想到黛玉如此嬌養,不覺想起自己雖收了趙安做義女,偏生早早遠離京城,竟未回去過,不曾照應半分,不由得有些愧疚,忙忙地打點東西,都是自己梯己中的珍稀之物,給趙安做嫁妝。


    堪堪料理妥當,已進六月了,金陵傳來消息說,薛蟠前去醉仙樓乃是巧合,並未人為。


    林如海不禁啞然失笑,曆經世故,反倒把事情想得太繁雜了些。人活一世,往往因為種種事情失去本心,不曾想,自己竟然也因此想多了。


    賈敏卻道:“我卻不信,不是說有人挑唆了薛蟠去醉仙樓麽?”薛老爺在知道有人挑唆薛蟠後,立時便告訴程勝了,意圖減輕薛蟠之過,程勝自然不會瞞著林如海夫婦,而且薛家送禮時,亦曾對此詳細說明。


    林如海道:“薛蟠是個沒主見的,有人提議他去醉仙樓,並非罕事。既然程知府和何大人打探的結果都一樣,又有俞家哥兒的人亦是,想來錯不了。”


    賈敏怔了怔,道:“這麽說來,竟是咱們想多了?白白浪費許多工夫?”


    林如海笑道:“謹慎為上。睿兒從中知道虛虛實實,真真假假,許多事不能光靠自己看到的和聽到的,何先生借此名過去又能幫襯程知府,倒也算不上浪費工夫。再說了,這也給咱們一個教訓,往往是極簡單極尋常的一件事,是咱們想得太多了


    。”


    其他人還罷了,唯獨薛老爺叫苦不迭。若是有人挑唆,倒是能推到那人頭上去,如今卻不是,豈不是自己兒子之過?薛老爺病了這麽些日子,一麵因生意上的事情忙得焦頭爛額,一麵即使時隔多日,依舊要去賠禮,一時竟沒有精神去揚州做香粉生意了。


    賈敏知道後,倒是清靜。


    轉眼間進了九月,賈敏給趙安預備的東西送到了京城,九皇子和趙安的親事已由欽天監定了明年臘月初六的日子,九皇子的命格宜臘月,因此還有一年多的工夫。


    賈家得到消息後,立時記起趙安乃是賈敏的義女來。


    雖說賈敏認了趙安,每年都有書信禮物來往,但是賈家素來和趙家沒什麽瓜葛,他們自視甚高,哪裏將趙旭這樣的芝麻綠豆官放在眼裏,因此這麽多年來,竟不曾照料過趙安一星半點,如今聽說她成了皇子妃,不由得跌足長歎,後悔不及。


    賈母忙命人從梯己中拿出兩套頭麵並幾件古玩來,道:“畢竟是敏兒的義女,出閣前添妝時,這些給她罷,也算是盡了我一點子心意。”


    那兩套頭麵一套是點翠嵌寶石的,一套是赤金累絲攢珠的,比宮中之物不差絲毫,幾件古玩亦是罕見,王夫人暗道賈母大方,卻也知道九皇子妃身份尊貴,非他們家所及,略交好些,總比疏遠了強得多。


    王夫人不禁歎了一口氣,不曾想,賈敏竟有這樣的運氣,認了個做皇子妃的幹女兒,真真是體麵非常,自己的元春出身品貌性情才華哪一樣不比趙安強?偏生就沒有入選,隻能在皇後跟前端茶倒水。想到這裏,王夫人忍不住道:“元春進宮半年多了,在皇後娘娘跟前服侍著,老太太瞧著要不要送些銀子給她作打點之用?”


    其實元春在宮裏並非如王夫人所言,做端茶遞水之職,而是讀書通文明理,是執掌宮廷禮儀的女官,都是從宮女中選上來,先為女秀才,而後遞升女史。


    賈母道:“支一千兩銀子托人送進去給元丫頭。若是元丫頭略遲一年進宮,依照她比趙小姐還強的出身,說不得竟能雀屏中選也未可知,偏生她已進了宮,便先有了名分,哪裏能再入選?再說,九皇子年少,又沒有娘家妻族相助,你竟是不必太過惋惜了。”


    王夫人對此感到惋惜,賈母何嚐不是如此,隻不過九皇子妃卻又不是最尊貴的,因此賈母一想到這裏,便放開了心,隻一心為元春籌謀


    。


    宮中嚴禁私相傳遞,然而賈家從來不在意這些,他們在宮裏有不少人,再花些打點的銀子,輕而易舉便把一千兩銀子折成金錁子金鎦子等送到了元春手裏。元春手裏有錢,打點也就闊氣好些,本來又是聰穎女子,很快便得到了皇後十分看重。


    聞得元春在宮裏如斯,賈母暫且放下心來。


    沒過幾日,賈母思念起賈敏來,道:“一別將近十年,若是敏兒回京省親該當多好。”


    王夫人心中一動,乃笑道:“老太太若是想念姑太太,常和姑太太通信便是,千裏迢迢的,姑太太隨著姑老爺在任上,哪有回來的道理?”


    賈母歎道:“我何嚐不知?隻是我這麽大的年紀了,不知道能有幾年活頭,敏兒三個孩子,我竟有兩個未見過,心裏想得很。若是姑老爺允許敏兒回京省親,見到我那三個外孫外孫女,不知道得多歡喜。”


    王夫人笑道:“明年璉兒成親,趙姑娘定的也是明年,姑太太回京也使得。老太太不如寫信給姑太太罷,說不定得了老太太的書信,姑太太起心回京也未可知。”


    賈母聽了,眼前頓時一亮,忙命人寫信給賈敏,好打發人送去。


    這時,忽然有人來通報說李紈發動了。


    賈母和王夫人哪裏還顧得上賈敏回京不回京,忙帶人去了賈珠所居的大跨院裏。


    賈珠正急得團團轉,旁邊幾個衣飾華麗之姬妾通房見了,心裏不免浸了些醋意,隨即又歡喜起來,主母若是生了兒子,她們也能懷胎了,若生下一男半女,還怕在榮國府裏沒有地位?將來也有依靠了,遂暗暗打算趁著李紈坐月子時好生服侍賈珠。


    李紈哪裏知道自己尚在生產,房裏人已經不老實了。她自小遵守三從四德,進門後便有兩個過了明路的房裏人,心裏何嚐不酸,細想所走動的大家,多是沒有,便是有,也多在成親前打發出去,她原本也道成親時必然將其打發出去的,誰承想在榮國府竟是規矩,又聽說是賈政王夫人所賜,也隻能認了,不僅不能打發出去,還得笑顏以對,好生相待。


    好容易熬到晚上,賈母等人分外焦急,若不是聽穩婆說順得很,隻怕早就打發人去請更好的穩婆,並找大夫來在外頭坐鎮了


    。


    王夫人好容易盼到長孫出生,暗暗得意,這可是賈母頭一個重孫子,因此勸道:“天晚了,珠兒媳婦還有得熬,想當初我生珠兒時,熬了一天呢。老太太請先去歇息,待珠兒媳婦平安生子,我再去給老太太報喜。”


    賈母到底上了年紀,聞言,頓覺疲憊,點頭道:“你在這裏看著,有了好消息就告訴我。”


    王夫人連忙滿口答應。


    賈母扶著已晉為二等丫頭的鴛鴦,正欲坐著竹轎回去,眼光忽而一掠,皺眉道:“這麽大的事情,怎麽沒見大太太?”


    王夫人這方發現,李紈發動至今,竟未見到竇夫人。


    賈珠因賈璉之故,素敬竇夫人,今年賈璉春闈落榜,兄弟二人有些同病相憐,不過自己麵對的卻是父母大失所望,而賈璉則得到竇夫人十分安慰,說他年紀尚輕,比不得那些考中進士的並不是他沒有才華雲雲,他不禁暗暗羨慕賈璉,因此聽了賈母這話,忙走過來陪笑道:“孫兒媳婦生子,又是在孫兒的院子裏,哪有大伯母跑到侄兒房裏的道理?”


    賈母也笑了,道:“極是,極是,我竟忘了。”


    東院竇夫人聽說此事,倒不曾如何,賈赦卻氣了個倒仰,向竇夫人抱怨道:“哪有大伯母去侄兒房裏的?便是有,珠兒媳婦臨盆和咱們有什麽相幹?將來璉兒媳婦生子,才該你守在門口。老太太這話,太也誅心。”


    竇夫人不以為意,道:“老太太偏心不是一兩日的事情,老爺何必總是掛懷?”說到底,賈赦到底還對賈母心存期待,竇夫人亦不好多說。


    賈赦沉默半晌,輕聲道:“我隻不服,若是璉兒去年成親,說不定老太太頭一個重孫便是咱們的孫子了。璉兒今年十八歲,明年成親便是十九,十七歲成親,並不算早,十五六歲成親的好多著呢,偏說去年今年沒有好日子,非得擇了明年,竟比珠兒晚兩年。我就知道,他們二房不安好心,住在榮禧堂,當真就以為榮國府是他們的,將來他們孫子有一份麽?”


    竇夫人安慰道:“老爺別多想了,咱們認真料理璉兒的親事才是正經


    。”


    賈赦臉上登時露出笑容,隨即又皺眉,道:“璉兒明年便成親了,可這新房在哪裏?咱們不操心,府裏竟沒一個人過問,真真讓人心寒。咱們東院小小的,就這麽一個院子,前頭過了書房就是馬棚,哪裏是新媳婦能住的?”


    提起憂心之事,竇夫人歎道:“你道我沒跟老太太提?昨兒就提了,老爺可知道他們打算讓璉兒和璉兒媳婦住在何處?說起來,真真讓我不平。”


    賈赦聽了,忙問在何處。


    竇夫人說道:“就是榮禧堂後房走後廊往西,出了角門後,不是有一條南北寬夾道?夾道南邊是倒坐的三間小小抱廈廳,北邊兒立著影壁,他們說的便是影壁後麵的那座小院,小小的,比老爺的書房還小呢!”


    賈赦眼內幾乎噴出火來,道:“這不是榮禧堂和老太太後院相連的地方?我未成親前便住在此處,穿過東西穿堂,便是老太太的後院了。當年父母住在榮禧堂,祖母便住在老太太現今住的院落裏,後來我成親時,方搬到了現今的東院。那裏如何住人呢?怕連璉兒媳婦的嫁妝都裝不下罷?又打的什麽主意,讓璉兒和璉兒媳婦同咱們分居兩地。”


    竇夫人道:“老太太卻說這院落在榮國府正中間呢,在榮禧堂後麵,往前是榮禧堂,再往前,過甬道,便直接大門。”


    賈赦一怔,確實如此。


    竇夫人卻道:“不過璉兒和我說過,我已經推了。”


    賈赦道:“即使推了,出這主意的便不是好人。怎麽不說把榮禧堂讓給璉兒住呢?那小院兒璉兒未成親前住還罷了,成親後哪裏住得?珠兒尚且有一所大跨院,雖是正房三間,連著耳房廂房,耐不住地方闊朗,統共十來間,正院裏又不是沒有跨院了,竟也不提。”


    竇夫人道:“老爺竟是別惱了,我同璉兒商議一回,咱們住的東院騰挪不開,亦不好將老爺的書房修成新房,因此我們母子都看中了東北角上的梨香院,老爺看如何?”


    梨香院乃是榮公暮年養靜之所,小小巧巧,約有十來間房屋,前廳後舍俱全,最難得的是西南有角門,通著夾道,夾道東麵則是和寧國府相鄰的小巷,亦有門出入,雖說出了夾道往西便是王夫人正房東院的後門,但是從夾道往南直走,卻亦通著賈赦所居住之舊園,梨香院亦和榮國府花園相鄰,遠比賈母和王夫人等人說的夾道影壁後房舍合適


    。


    賈赦想了想,道:“也好,梨香院離咱們倒近,行動也便宜。”


    賈母覺得不妥,莫若住在榮禧堂後麵離自己近,但見竇夫人說賈赦並賈璉都瞧中了梨香院,又聽外麵通報說李紈平安生下一子,便對此不在意了。


    賈璉聽說新房定在梨香院,忙忙地親自帶人打掃修繕,裏外一新,隻等著明年成親。


    賈母才添了重孫,歡喜莫名,因給賈敏的書信尚未送去,忙又拆了書信,添了一筆,方命人快馬加鞭地送至揚州。


    不說榮國府又是何等的熱鬧非凡,賈敏年下接到書信後,卻是煩悶不已。


    若是旁人,來往京城也不過兩個多月,然而賈家的下人素來恣意妄為,受不得苦,送一封信,竟足足走了近兩個月才到揚州,送到賈敏手裏時,已經進十一月了。


    賈敏向林如海道:“我何嚐不思念母親?隻是老爺在這裏,玉兒智兒年紀又小,我哪裏舍得千裏奔波進京?一來一去兩個多月,在京城若等到安兒成親,便得停留一年。他們二人身嬌體弱,哪裏受得了這樣的苦楚?我看,就回信說不去了,隻命人備禮送去。”


    給趙安做嫁妝的東西早已送去,到趙安成親時隻需再給她添妝,賈璉雖是親侄兒,但賈珠成親自己亦未過去,也隻是送禮罷了。


    林如海哄著黛玉吃了一塊棗泥餡的山藥糕,並未抬頭,道:“這些事,你做主便是。”


    因才進十一月,林家給各處的年禮尚未送出,賈敏便打算和書信一起送去,料想賈母不致憤怒,忽然心中一動,猶豫了片刻,道:“這麽些年母親都沒提過讓我回京的事兒,今日忽提此事,也不知道是誰的主意,若是我不去,不知會傳出什麽話來。”


    不料林睿近來歸家,聽說此事後,難免動了疑心,道:“十年沒見外祖母提起此事,怎麽忽然巴巴兒地想讓母親進京?為的是什麽?難道是咱們家有利可圖?”


    賈敏道:“誰知道呢?我竟也不明白。”


    林如海正看著林智向黛玉伸手要點心,彼時姐弟兩個擠在一張圈椅上,林智仰臉伸手,意欲用手指去挖黛玉嘴裏含著的山藥糕,唬得黛玉連忙閉嘴,指著丫鬟示意她遞一塊點心給林智,那丫鬟便揀軟和易克化得動的拿了一塊給林智


    。


    聽了賈敏的話,林如海道:“細想京中諸事,便能猜測出幾分了。”


    賈敏一臉疑惑,道:“有什麽事?若說有大事和咱們相幹的,也隻九皇子和安兒大婚這一件事。是了,是了,我怎麽忘記了,元丫頭可在宮裏呢,她出身比安兒強,偏生在宮裏蹉跎年華,莫不是想讓我做什麽?”


    林如海笑道:“不止一次讓你替元春打點前程了罷?”


    賈敏皺眉,道:“雖說每次母親來信總不忘說起此事,但是咱們都是外人,哪裏能攙和東宮事?沒的讓太子妃惡心!我早已婉拒多次了,難道時隔多日,母親竟然還不肯罷休?”作為原配正室,又和林如海夫妻情深,賈敏怎會向太子妃求情,讓元春進東宮去。再說了,她們這些原配夫人在一處時,最厭的便是給別人家送姬妾丫頭,若真做了這樣的事情,其他人必然不會再和自己親近,生怕自己也給他們家送去。


    林如海道:“不到烏江心不死,聽說,元春在宮裏頗有賢名。”


    賈敏冷笑一聲,道:“一個做宮女丫頭的要賢名做什麽?竟用來襯得旁人不賢不成?老老實實當差,熬個十幾年出了宮,或者讓我求求情早些放出來擇個人家,那方是正配,比什麽都強,我也不會推辭,若是想著那些不得的東西,我絕不插手。”


    林如海笑道:“若是沒有那些想頭,也不會特特送元春進宮去了。”


    賈敏聽了,半日不曾言語。


    林睿道:“母親別惱,橫豎母親不進京便是。”


    賈敏歎道:“你有所不知,母親還罷了,再如何也不會說我的不是,隻是旁人我卻不放心,言三語四,或者說我不遵母命雲雲,又說我有了夫家忘了娘家老母親,竟連老母親一點子心願都不顧,那就不好了,反倒連累你們幾個孩子。”


    林如海驀地想起黛玉在榮國府飽受讒言之苦,不禁看了賈敏一眼,但是他仍不願賈敏就此進京,道:“這也容易,你隻說身上不好,無法成行。”


    賈敏撫掌稱好,她這麽大的年紀了,又有兒有女,便是稱說身體不好也無礙


    。


    林睿卻道:“不如讓兒子代母親進京,瞧瞧熱鬧去。”


    賈敏一聽,立時反對道:“你還得讀書呢,去京城做什麽?千裏迢迢的,誰放心你一個孩子家進京?再說了,你竟要為進京耽誤功課不成?”


    林睿嘻嘻一笑,道:“先生常說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兒子將滿十二,過年十三,再過一二年,該考秀才去了。這功課上先生說好,隻是這見識上卻淺薄了些,因此先生這回交代了,叫我不必急著回去上課,而是常往各處走動走動,見識些風土人情才好。”


    林如海道:“叫他去罷,我在他這麽大年紀時,也已經去各處了。”


    賈敏道:“老爺說過,老爺出去的時候還有先生帶著呢,便是沒有,往各處求學,也有人照料,如今睿兒獨自上京,我如何放心?”


    林睿早有預備,忙道:“並不獨我一人,還有俞兄弟。聽說太子妃又有了喜,老夫人不放心,亦打算近日進京一趟,俞兄弟不放心,打算陪著老夫人進京,已向先生請了假。”他也是聽說了這件事,才央求先生提早讓他行萬裏路。


    賈敏又見林如海點頭,心想自己兒子的確不能坐井觀天,也該見識見識京城的風氣,隻得道:“既如此,我這就給你打點行囊,問明俞老夫人,你們一起上路,我才好放心。”


    俞老夫人既要回京,少不得從揚州啟程,因此已帶著輕便行李先回揚州老宅了。賈敏本道老夫人是難忘祖宅,故回來過年,舊年老夫人也是帶著俞恒回揚州過年的,不曾想,竟不是為了過年,而是為了進京。


    林睿喜不自勝,早跨馬去跟俞恒說明了。


    兩家忙碌了三五日,方將諸般事務打點得宜,擇了吉日,林睿同俞家祖孫一同乘船離岸。賈敏既要送各處年禮,少不得都交給林睿親自送去,也好拜見各處,因此同行的還有賈家送信等人,千裏迢迢的,同船而行亦是常事,俞老太太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作者有話要說:總是記得沒寫全,一夜沒睡好,四點多爬起來碼,總算寫完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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