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睿乃由林如海教養長大,自是十分放心,唯有賈敏日日擔憂,每到晚間,皆同林如海屈指算林睿等人行程到了何處,黛玉亦記掛兄長,掰著手指教林智算日子。


    林智已會走路了,越發愛跟在黛玉身後,他說話比黛玉早些,口齒十分清晰。


    這日見黛玉坐在賈敏身邊想念哥哥,林智頓時十分不滿,搖搖晃晃走過去,扯著黛玉的褲腳就道:“姐姐,姐姐,看我,看我。”


    黛玉低頭看著林智,道:“林醜兒,不要打攪我想哥哥。”


    林智磕磕巴巴地說道:“林智,林智。”


    黛玉摸了摸他的頭,笑嘻嘻地道:“我知道你叫林智,可是你也是醜兒。不許說這個名字不好聽,你的名字可比朱奶娘的兒子好聽多了,他的兒子叫狗蛋,雪雁的兄弟叫鴨頭,聽聽,還是我給你取的名兒好聽罷?”


    黛玉過年便即四歲,小丫頭早由林如海親自過目挑了上來,除了伴讀的兩個丫鬟洗硯、吹墨外,又有四個相伴黛玉長大的小丫頭,一個是林如海無論如何都無法忘記的雪雁,另外三個則是青鶴、藍鳶、朱雀,六人今年皆是五六七歲年紀,雪雁年紀最小,僅有五歲。


    林智扁了扁嘴,眼淚在眼裏轉來轉去。


    黛玉頓時十分不忍,道:“好了,我又學了一篇文章,背給你聽好不好?”


    林智聽了,得寸進尺地道:“我跟姐姐睡!”


    賈敏正擔憂林睿,不知他在途中是否吃得好,睡得好,但是聞聽姐弟二人童言稚語,不由得笑了起來,道:“天冷,睡在一床也使得,隻是智兒,為娘怕你髒了你姐姐的床


    !”


    黛玉握著嘴嗬嗬直笑,不住點頭,弟弟屋裏的被褥因外麵下雪,一時竟無法晾曬,隻得重新換了新的。她眼珠子一轉,道:“媽別擔心,我去弟弟房裏睡,若是髒了,也是弟弟的床,我那裏還是幹幹淨淨的。”


    賈敏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真真你個小人精!”


    晚間,黛玉果然命人將自己的鋪蓋搬到林智房裏,一時嫌林智掛的帳子不好看,一時又嫌林智**的被子花樣不雅致,數落了好一頓,方上了床,姐弟兩個頭挨著頭,枕著一個枕頭,你一言我一語,說了好些話,方合眼安睡。


    圍繞服侍著的丫鬟奶娘正欲上前,忽見賈敏和林如海擎著燈悄悄進來,朝她們擺了擺手,取下黛玉攥在手心裏的書,又給姐弟二人各自掖了掖被角,放下帳子,命上夜的婆子丫頭仔細伺候著,方回自己臥室。


    雪雁在外間悄聲道:“老爺太太真真疼姑娘和二爺,每天都得親自看一回。”


    因林智癡纏,黛玉搬過來和林智一床睡,跟著黛玉的奶娘丫鬟少不得也有幾個跟過來在和林智的奶娘丫鬟一同伺候,隻不過奶娘和大丫鬟們都陪侍在裏間,小丫頭們則在外間,另外又有幾個上夜的丫鬟婆子。


    小丫頭中青鶴年紀最大,道:“噤聲,姑娘二爺歇息了,咱們別說話了。”


    雪雁方掩口不語,幾個小丫頭們同睡一處。


    而賈敏和林如海回到臥室,賈敏早已卸妝寬衣了,此時坐在**,披散著萬縷青絲,望著林如海站在燈光下,更顯溫潤如玉,不禁開口道:“見到玉兒智兒,我更想睿兒了,偏又下了雪,不知道他們到哪裏了。”


    林如海道:“好幾日了,走了些路程了。”


    卻說大船離岸北行,不過數日,便離開揚州極遠,林睿站在船頭上,望著兩岸景色一掠而過,他暗暗想著賈母忽然想讓賈敏進京的用意,即使他年幼離京,並不記事,但常聽父母說起榮國府,自然對他們家行事清楚明白得很,個個都是無利不起早的性兒。


    林睿暗暗冷笑一聲,就榮國府裏那個所謂天生異象的賈寶玉,不過是五品官兒的次子,居然想匹配他們家的千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得上還是配不上


    !


    林如海在林睿八、九歲後許多事便不瞞著他了,因此賈母意欲結親他亦深知。


    鼓瑟走過來道:“大爺,下雪了,咱們去艙裏歇息罷,莫吹了風,叫老爺太太姑娘二爺知道,必然罵我們不經心。”鼓瑟跟隨林如海日久,辦事周全,又有一身功夫,對京城江南兩邊的事情都知曉,這回林如海特地打發他帶著小廝隨林睿進京,賈敏還想讓林睿把管家和鳴琴一並帶上,不料林如海和林睿都不同意,隻得作罷。


    林睿攏了攏手裏的掐絲琺琅手爐,轉頭道:“這才下了幾點雪花,你就這樣急?”


    鼓瑟穿著青色羊皮襖,摸了摸袖口的一點風毛,自覺寒風徹骨,笑道:“大爺年紀小,生得又嬌嫩,哪能不急?何況這風比刀子還利,吹裂了麵皮兒可不是小事,揚州再好的香脂也撫平不了,到時候隻好用藥了,反倒讓人笑話大爺。”


    林睿素來愛惜容止,聞言點頭道:“這話有理,總不能頂著一臉血口子去給外祖母請安。”


    正欲抬步進去,忽然道:“咱們在京城的宅子有十年沒住了罷?是否修繕妥當?我這回大約要等到趙姐姐大婚後才能回來,差不多一年,哪裏能寄居在親戚家?”


    鼓瑟尚未言語,便聽俞老太太道:“你這孩子,隨著我一道兒進京,難道我們家你住不得?十年沒住的宅子,你哪裏能住進去?冷鍋冷灶冷炕,我可不放心。你在我跟前,也跟我孫兒一般無異。我既帶你同行,一應起居飲食自然該由我這老婆子給你打點,哪能讓你自個兒費心。”


    俞老太太一麵說,一麵從船艙中走出來,身上裹著大毛黑灰鼠裏子的褐色褂子,圍著觀音兜,一色半新不舊,懷裏還抱著一個手爐,笑吟吟地看著林睿。


    俞老太太早已年過古稀,她比賈母年紀還大些,這些年勞累奔波,雖然比不得賈母在榮國府裏養尊處優,反而更顯得精神抖擻,目光炯炯,神色和藹,若不是林睿知曉老夫人的殺伐果斷之性,怕也隻當她是慈眉善目的老菩薩。


    林睿忙上前兩步,扶著老太太的手,笑道:“我倒是想跟老夫人一道兒吃住呢,偏生這回進京要去外祖母府上送禮請安,若去老夫人家中,豈不是彼此都不好看?”


    俞老太太想了想,點頭讚許道:“我倒忘了,你若上門,他們必然要留你的,說不定你連自己家門都未必能進,何況我們家


    。不過,我若讓恒兒下帖子請你,難道他們還不放人不成?我已打算好了,不管你住在哪裏,我給你下帖子,你不許不來。”她打從心裏不大喜歡榮國府的行事,如今又意欲喚賈敏進京,隻是賈敏不舍獨女幼兒,又稱病不起,方由林睿代她進京,太子妃懷了身孕,多少人蠢蠢欲動,還不知道榮國府打的是什麽主意呢。


    俞老太太仍有二子數孫,卻有等於無,心裏隻剩下太子妃和俞恒姐弟兩個,雖然太子地位甚穩,但是太子一日不登基,俞老太太便一日難以心安。太子妃年過三十,忽又有孕,俞老太太一則以喜一則以憂,所喜者自是盼著太子妃多子多孫,所憂者卻是東宮的侍妾哪是好相與的,太子地位愈穩,她們越想往上爭,也就越容易生事兒。


    林睿聽了她的話,忙笑答道:“老夫人放心,您便是不給我下帖子,我也得上門討您的好酒喝,我可是聽恒兒說了,府上酒窖裏埋著好酒呢。”


    俞老太太笑道:“還能短了你的酒?放心罷。”


    鼓瑟在旁邊聽著,再次提醒道:“外麵冷,老夫人和大爺都請進去罷。”


    俞老太太看了鼓瑟一眼,道:“我記得你跟了林大人好些年,難為你們了,惦記著你們大爺,有細致。歸兒,一會子取兩壇子好惠泉酒來給他們吃,驅驅寒氣。”


    鼓瑟聽了,連忙謝恩,目送他們進艙,方命小廝接了俞家管家送來的酒。即使是俞老太太賞給他們吃的,但是生怕誤事,鼓瑟早交代了下麵不許多吃,每人僅得了一碗酒,淺嚐即止,剩下的複又收了起來。


    林睿送俞老太太回去,方轉身到自己艙內。


    他和俞恒同住一艙,常常聯床夜話,艙內如今焚著銀霜炭,更有一股細細的甜香,林睿不禁問道:“好香,這是龍涎香,哪來的?竟沒見你點過。”


    俞恒頭也不抬地道:“姐姐打發人送來的,我並沒有用過,你哪裏知道?”


    林睿笑道:“平常未點,怎麽今兒倒點了?罷了,不問你了,必然是丫頭們做的好事


    。咱們進京,還有好長的路程,你如此辛苦作甚?這又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外麵下雪了,竟是瞧瞧雪景為上。”說著,林睿走過去意欲抽去他手裏的筆。


    俞恒一閃,躲了開去,筆尖穩穩落在紙上,道:“既雲非一朝一夕之功,該便日益苦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字寫得不如你,該好生練習才是。”


    林睿暗暗佩服,便是他,也沒有俞恒這份恒心毅力,果然不負恒之一字。兩三年前俞恒的字不如他,但是過了這麽幾年,俞恒勤學苦練,書法如同行雲流水,已經不比他的字差,反而猶有勝之。因兩家常來往,林如海教導他功課時,亦曾指點過俞恒,對此大加讚賞,可巧黛玉在書房裏,聽見了還羞了他這個做哥哥的一頓。


    林睿笑道:“你這樣,叫我情何以堪?”若隻這麽一樣,倒也罷了,偏生俞恒隻要有一樣比自己略差些,必然十分刻苦,比自己還小一歲呢,大多已與自己持平了。林睿想起林如海平常對俞恒的讚譽,不禁有些懊惱,看來,自己更該上進些才好。


    說話間,俞恒寫完了字,放下筆,詫異道:“這是哪裏話?咱們該當共勉才是。”


    林睿搖了搖頭,坐在對麵,果然不能和他太過較真,拈了一塊點心,入口前問道:“這回我在京城停留到趙姐姐出閣,你和老夫人呢?算著日子,等咱們抵達京城,太子妃已有五六個月的身子了罷?”一麵說,一麵將點心送進口中,果然香甜無比。


    俞恒將字紙整理好,道:“既一同進京,自然一同回南。”


    林睿猶豫了一下,道:“這一回進京,你可得仔細些,早晚有人找上你。”作為太子妃僅剩的同胞兄弟,必然有無數的人企圖拉攏討好。


    俞恒已經將字紙放進匣中,自己倒了黃銅壺裏的熱水洗手,並沒有叫小廝來伺候,低聲道:“你放心,我理會得。”


    林睿不過提醒俞恒一聲罷了,似他們這樣的世家公子,早在七八歲上便留心朝堂之事了,免得平常結交友人不慎,連累父母家業,俞恒又是從小吃過苦頭的,心性堅毅,比自己更有手段,同時,也更聰明。


    俞恒坐過來同吃點心,道:“你該當心才是,林大人手裏可握著每年一半兒的稅。”


    林睿冷冷一笑,道:“我明白,他們上門拉攏你,為的是在太子殿下留個好名兒,若是拉攏我,為的卻是我父親手裏的銀子


    。隻不過,這麽些年了,誰得過好的?隻是他們看不明白,反而越挫越勇。咱們進了京,必得謹言慎行。”


    俞恒吃一塊點心,喝一口茶,發覺茶水已涼,僅是微溫,不禁眉頭一皺,到底還是一口喝了,道:“我進了京,少不得要進宮請安,說不定聖人也會宣了你去。”


    林睿吃完點心,拿著手帕擦手,想了想,笑道:“未必,我一個小孩兒家進宮做什麽?再說了,咱們進京時已近年下,上上下下忙碌非凡,聖人日理萬機,哪裏想得到我這麽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兒。你進宮,千萬不必提我,我還想清靜些呢。”


    俞恒卻道:“我便是不提,聖人也會問起。你別忘記了,自從林大人接任鹽課禦史,便不能從中脫身了,何況誰不知道太子殿下極看重林大人。”


    林睿歎道:“也是呢,現今咱們又好,誰不說已是一家人?”


    林如海本想獨善其身,奈何終究逃脫不開,他因點醒太子,太子便在宣康帝跟前十分讚譽,幸而林如海不曾瞞過宣康帝,俞恒和林睿一同上學的事情,他也事無巨細地告知了宣康帝,這才讓宣康帝消除了疑心。


    正說著,鼓瑟忽然進來,麵上凍得通紅,道:“外麵的雪下得有些大,瞧不清,可巧到了渡口,已經停在渡口了,俞大爺和大爺是否出去走走?瞅著雪不停,一時上不得路,另外也要在渡口集市上添些食水東西。”


    林睿道:“回過了老夫人不曾?”


    鼓瑟笑道:“老夫人說知道了,她在艙裏歇著呢,說叫二位爺自己做主。”


    林睿聽了,起身披上鬥篷,道:“我自然要去走走,好容易出來一趟,當地有什麽稀罕玩意兒都得買一些,回去好哄妹妹歡喜。恒兒,你呢?”


    俞恒卻在取筆墨,一色擺在案上,又支開舷窗,瞧了瞧外麵的景色,道:“你先去,林妹妹喜歡古樸別致的東西,你揀好的多買些,我先把雪景畫下來給林妹妹看。等我畫完了這景,再去找你。不然,你等我一起過去也使得。”


    林睿忙擺手道:“我等你一起,免得你去得晚,咱們未必碰得到,反倒走散了。”


    俞恒出去看了一回,方回來作畫,默不作聲,唯有一室寂靜


    。


    林睿負手出了船艙,果見雪花十分密集,落在水麵上,仿佛無數隻蹁躚飛舞的玉色蝴蝶瞬間溶入其中,不禁來了興致,意欲吟詩一首,好寫在俞恒的畫上,到時候必然更得黛玉的歡喜。措辭一番,才得了四句,便見許多人往他們這艘船行來,不消片刻,到了跟前。


    林睿乘坐的乃是俞家之船,並未言語,也沒過去細問,卻見俞家的管家過去,回來手捧拜帖,看到林睿,忙笑道:“不知道誰走漏了消息,附近官宦之家聽說咱們的船泊在此處,便送了拜帖來請,又有許多禮物。”


    此乃世情,林睿倒不如何詫異,道:“管家隻管稟告老夫人和恒兒便是。”


    管家微微一笑,眼裏掠過一絲讚許。


    俞老太太得了信兒,並未出來,隻道:“用一等的封兒賞賜來人,帖子和東西收下,宴請便罷了。我老天拔地的,睿兒恒兒年紀又小,經不起折騰,隻管讓他們各自回去。”


    管家答應一聲,自去料理。


    他們一路疾行進京,非止一次,每至泊岸之時,總有人聽得消息,然後來拜,俞老太太接連推脫了幾次,直到經過大渡口時,實在是推脫不得,方在船上見了幾家女眷。和俞老太太一同進京的林睿,亦和俞恒一般,平白得了許多禮物。


    林睿揀輕巧別致的收在一個紅酸枝木的箱子裏頭,鑰匙放在自己的荷包裏,都是給父母弟妹的,俞恒依樣畫葫蘆,也攢了不少東西,沿途泊岸時,或畫風景,或買土儀,都細心地收在這個箱子裏,打算一半兒給黛玉,另一半兒則孝敬自己的姐姐。


    那日到了京城,一幹人等棄船登岸。俞家早得了消息來接,榮國府亦不遑多讓,消息遞到府中,聞得林睿獨自進京,賈母唬了一跳,忙讓賈璉親自帶人接他進府。


    林睿遙遙見到賈璉,忙來辭別俞家祖孫。


    俞老太太道:“既然他們來接你了,你去他們家乃是正理,先去罷,明兒再給你下帖子。”


    俞恒倒覺不舍,上前一步,到他跟前耳語道:“榮國府為人,你我談過不下十數次,你若在那裏受了委屈,隻管派人跟我說,立時便打發人去接你到我們家小住


    。臨來時,我可是答應過林妹妹要好好照顧你。”


    林如海和賈敏對榮國府頗有不滿,日常流露出些許來,黛玉竟記在了心裏,餞別時,她學林如海的語氣叮囑他們,叫他們互相幫襯。


    林睿聽了俞恒的話,難免想到妹妹伶俐可愛的模樣,不禁也笑了,點頭稱是。


    先送俞家祖孫,林睿方在後麵上岸,向在岸邊久等的賈璉行禮。


    賈璉披著一領寶藍刻絲的鬥篷,站在雪地上,更顯得麵比雪白,眼比水清,風流俊俏,斯文儒雅,他看了俞家的車隊一眼,上前拉著林睿的手,大笑道:“林兄弟模樣兒越發出息了,風大雪重,我已備了馬車,快跟我回府,老太太在家裏等著呢。”


    林睿笑道:“還沒恭喜璉哥哥,我這是來討哥哥明年的喜酒吃呢。”


    賈璉聞言,更是喜悅,笑道:“好得很,聽了你這話,我便不用擔心了,我先前隻道你送了禮就回去呢!你這般的模樣,這般的氣度,明年催妝時,你可得算上一個,叫京城各家的人都見見我這兄弟是何等俊逸無雙。”


    林睿麵上一紅,道:“難道璉哥哥還找不到催妝的世家子弟不成?我小小年紀的,沒的讓人笑話。再說,我哪裏比得上璉哥哥。”


    賈璉道:“雖然有,卻都比不得你,你竟是別謙遜了。咱們先回去,有說話的時候呢。”


    林睿坐在車內,從窗口往外看,人煙鼎盛,較之揚州別有一番繁華之處,見馬車走進一條大街,過了寧國府,方是榮國府,正麵三間獸頭大門,匾額上大書“敕造榮國府”五個字,底下俱是衣著華麗的門房小廝,果然和別人家不同。


    見到車輛過來,門房小廝一窩蜂地湧上來請安。


    賈璉先下了車,林睿緊跟其後,見眾人跪了一地,忙命快起,然後隨著賈璉進了儀門,剩下門房小廝們忙忙碌碌地搬行李東西,林睿忽然停住腳步,指著幾口箱子道:“這裏頭是孝敬外祖母和舅舅舅母們的東西。”


    賈璉聽了,便命人抬著跟在身後,領著林睿進門,並未去榮禧堂,而是轉去了賈母院中,一麵走,一麵道:“房舍早就收拾妥當了,是老祖宗旁邊的小跨院兒,丫頭婆子色、色齊備,你隻管住下,若有什麽不妥的,隻管和我說


    。”


    林睿笑道:“不是說是二舅母管家?”


    聞聽此言,賈璉眉峰一挑,道:“是又如何?”


    林睿連忙擺手,道:“自然並不如何,隻不過璉哥哥成親在即,怕耽誤了璉哥哥的喜事。”


    賈璉道:“早就預備妥當了,做新房的梨香院裏外粉刷一新,正晾著,隻等成親,我近來也沒什麽心思讀書,替你打點一二又如何。再說了,珠大哥犯了舊疾,珠大嫂子還得照料蘭哥兒,二嬸子哪裏有工夫留心你這邊。”


    林睿疑惑道:“蘭哥兒是珠大哥新得之子?”


    賈璉點點頭,暗暗羨慕,若是自己去年成親,今年也能抱子了。


    林睿笑道:“蘭乃高潔之花,倒是個好名兒。”


    賈璉輕輕哼了一聲,因已到了賈母院中,便沒說話,反倒是院落裏一群穿紅著綠的丫鬟們走了過來,簇擁著他們進房,道:“老太太早念叨十幾遍了,正打算再叫人去看呢。”


    林睿一路行來,看不完的雕梁畫棟,話不盡的錦衣玉帶,錦繡堆處,處處透露出榮國府的不凡。他心裏不免感慨,難怪母親常說榮國府和別家不同,果然如此,身為有爵之家,規製比他們家高了許多,過路的丫頭婆子,穿著打扮亦是華麗非常,便是亭台樓閣,濃墨重彩,亦與淮揚蘇杭一帶的清雅秀美頗為不同。


    林睿暗笑,母親說的不同,指的怕就是他們的比別家富麗罷?


    想到此,林睿已經進了正麵五間上房,迎麵就是一位鬢眉如銀的老太太,將自己一把摟進懷裏,含淚道:“我的乖孫兒,這麽些年沒見,竟這樣出息了。”又問林如海和賈敏,又問黛玉和林智,竟是說不完的話。


    滿屋珠圍翠繞,花枝招展,弊端盡是脂粉香氣,無數侍立之人上前勸道:“有什麽話,老太太快坐下同林大爺說,林大爺風塵仆仆地趕來,想來也累了。”


    賈母聽了,忙拉著林睿同坐炕上,底下鋪著大狼皮褥子。


    早有人拿了錦墊上來,林睿解了鬥篷,上前拜見賈母,賈母受了,又親自指著眾人對他道:“這是你大舅母,這是你二舅母,這是你珠大嫂子


    。”


    林睿麵帶微笑,一一拜見。


    眾人見他斯文俊秀,風度翩然,和賈璉站在一處,年紀個頭雖小些,卻絲毫不比他遜色,都暗暗稱讚不已,賈母眼裏流露出滿意之色,又拉著在林睿進來後站起身的小公子,說道:“寶玉,還不快快見過你大表哥。”


    聞聽寶玉二字,林睿忍不住望了過去。


    隻見這位寶玉不過五六歲年紀,麵白如玉,目清如溪,笑如春花初綻,莫怪賈母每次跟賈敏通信,屢次述說寶玉的好處,果然沒有辜負世人對他如寶似玉的讚譽。


    林睿看畢,心想,別是個銀樣鑞槍頭罷?想娶他家妹妹,可不是長得好才行。


    待寶玉行完禮,林睿規規矩矩地還了一禮,然後笑向賈母道:“寶兄弟顏如玉,色如花,將來必定前程似錦。”


    賈母笑得合不攏嘴,道:“寶玉,你平常伶俐得很,怎麽見到表哥不說話了?”她恨不得林睿知道寶玉所有的好處,回去好同賈敏細說,隻要兩家結了親,寶玉的前程便不必十分憂愁,再有林睿這樣處處無可挑剔的舅兄幫襯,可不是應了林睿的話,前程似錦?


    寶玉走到林睿跟前,細細打量,見林睿生得竟是除了賈璉外,再無人能比擬,更有一份風流雋永,出塵脫俗,全然不似自己平素所見之須眉濁物,不禁心生仰慕,仰臉問道:“林哥哥可有玉沒有?”


    林睿一怔,看了他頸中用五色絲絛係著的美玉,晶瑩剔透,瑩潤非常,上有五色花紋纏繞,又有字跡,遂笑道:“寶兄弟說的可是身上所佩戴的玉?”


    他這樣一笑,恰如春風拂地,百花盛開,寶玉更覺歡喜,點頭稱是。


    林睿道:“寶兄弟這塊兒玉倒是好的,可否與我一看?”


    寶玉聽了,立刻摘下來給他,哪裏還記得林睿是否回答自己的問題。


    林睿細細看了一遍,又念了兩遍上麵的字跡,還給賈寶玉後,乃向賈母並王夫人等人笑道:“正麵的吉利話倒罷了,反麵的一句話,莫失莫忘,仙壽恒昌,我倒是聽過和這句話是一對兒的呢


    。”


    眾人一愣,隨即露出詫異的神色。


    王夫人卻想起了金陵妹妹所言,寶釵的金鎖上麵鏨了一句吉利話,正和通靈寶玉上的話是一對,難道林睿竟然聽說過?想到這裏,王夫人頓時滿臉喜色,她早就想和妹妹家結親了,若由林睿提起,豈不是比自己開口的強?因此忙問道:“什麽話?從哪裏聽來的?”


    林睿笑道:“莫失莫忘,仙壽恒昌,與此相對的,不就是不離不棄,芳齡永繼?怕是外祖母和舅母不知,我妹妹三歲的時候來了個癩頭和尚,要化我妹妹去出家,我們家自然不肯,我父親反而斥責了他一頓。後來聽說,這癩頭和尚有些神通,我查訪一番才知道,原來癩頭和尚已經出現多次了,給金陵薛家的小姐送了一包藥引子和一個藥方,另外還送了一句吉利話,叫鏨在金器上,因此薛家便打了一個金鎖,金鎖上麵的話便是不離不棄,芳齡永繼。那癩頭和尚又說了,這金鎖須得有玉的方可正配。”


    林睿心中暗想,王夫人有心和薛家聯姻,豈不正好?他可不想別人覬覦自己的妹妹。這些有林如海告訴他的,也有他自己打聽的,他們一家不願和賈家結親,又聞得王夫人和薛姨媽姐妹二人彼此早有意願,因此林睿便借此說出,替他們宣揚開來。


    竇夫人聽了,頓時呆若木雞,薛家不就是王夫人的妹妹家?怎麽這樣巧?別是王夫人不滿賈母想讓寶玉黛玉結親,故意串通妹妹,編派出這麽些話兒來罷?


    不同於王夫人臉上一閃而過的喜色,賈母卻是淡淡地道:“什麽和尚道士,我們寶玉的通靈寶玉乃是先天口銜而來,哪裏是凡塵打造的金鎖能匹配得上的?誰家小姐沒個金鎖金簪子金鐲子?這凡人打的金鎖兒就該配凡人雕的玉佩,那才是相得益彰。再說了,不過是一句話罷了,這樣的話,我頃刻間就能請才華好的老先生們對上十個八個,還沒有重複的。”


    王夫人神色一變,緩緩低下頭去,眼裏閃過一絲寒意。


    林睿心頭一凜,果然薑是老的辣。雖說賈母是他的外祖母,但是並沒有相處,早先在京城的記憶早已模糊了,他隻記得賈母想搶他們家的黛玉,難免不太親近。


    賈母向林睿笑道:“外頭下著雪,快到炕上坐,仔細凍著


    。”


    竇夫人知機,忙拉著林睿坐下,又按寶玉坐了賈母的另一邊,笑道:“我才看到睿哥兒帶了好幾個箱子,可是有什麽東西孝敬老祖宗?怨不得老祖宗疼姑太太和睿哥兒,單是這份孝心,比我們強幾倍去。”


    賈母聽了,果然歡喜。


    林睿忙笑道:“大舅母放心,也有孝敬大舅母的。”


    竇夫人道:“那我可是跟著老太太沾光了,快打開叫我瞧瞧,仔細些,我見到了就得拿走的,免得眼錯不見,不知道便宜了誰。老祖宗也看看,不喜歡的,賞給我。”


    賈母眉開眼笑道:“你這張嘴,還是這樣,好不害臊!”


    待人打開箱子,林睿親自點明,道:“年禮是另外預備的,並不在這裏。這是孝敬外祖母的,這是給大舅舅大舅母和二舅舅二舅母的,這是給珠大哥和珠大嫂子的,這是給璉哥哥的,這是給寶兄弟蘭哥兒等人的,一份一份寫著簽子呢,都是母親和妹妹特地挑的。”


    他從中拿出一個錦盒,打開,露出三塊一模一樣的碧玉佩,一看便知是同一塊玉所雕琢而出,皆用紅絲絛係著,笑道:“聽說外祖母家有幾位姐妹,除了已經進宮的元春大表姐外,餘下三位妹妹皆在家中,除了寫著簽子的禮物三妹妹妹各有一份外,妹妹另外又親自挑了這三塊玉佩送給三位妹妹,配色的絛子也是妹妹選的。”


    賈母道:“你人來了便是,還帶這麽些東西作甚?他們誰又配得上?”


    說罷,皺眉道:“早就說今兒有客到,怎麽二丫頭三丫頭和四丫頭都不在?”


    竇夫人哪裏肯讓賈母無緣無故責備姐妹三人,忙道:“她們聽說睿哥兒來,早等著了,隻是不得老太太的意思,不敢過來。”


    賈母聽了,忙叫她們進來見過表哥。廝見畢,林睿送上玉佩,三姐妹連忙道謝,迎春和探春各自安坐,唯有惜春年紀小,不過仍有奶娘抱著,攥著林睿給的玉佩不放。


    姐妹們也隻坐了一會,便被賈母打發下去了,顯然有事問林睿。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補齊,我滾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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