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祖興和何海峰沒有等待廣交會結束,他們隻在廣州呆了一天就離開了。臨走之前,何海峰單獨和林振華談了一次,他表揚了林振華在這次專利風波中顧全大局的做法,同時對他一些不夠謹慎的地方也提出了自己的意見。


    林振華與何海峰之間的友誼,現在已經發展得更加深厚了。林芳華在燕京讀書,何海峰每隔一兩個周末就會喊她去家裏吃飯,改善一下夥食。據林芳華告訴林振華的消息,何嵐現在已經上初中了,還經常念叨著林哥哥呢。何嵐與林芳華已經約好了,暑假的時候要隨林芳華一起回家,到潯陽去住上一段時間。


    “老何,這一次,多虧了你來給我撐腰啊,要不,我還真扛不住呢。”林振華對何海峰說道。的確,那天聽說中央來人的時候,林振華的確有些忐忑,但當他看到何海峰時,心就完全放下了,他知道,不管自己惹出了多大的麻煩,至少何海峰是會拉他一把的。


    何海峰道:“你這次,亂子惹得是夠大的。在廣交會上向外商散發律師函,有人向中央告狀了,說你破壞國家形象呢。幸好,中央領導同誌思想非常開放,他們敏銳地感覺到這件事裏麵有很深的意義,於是派我跟著高部長過來,要求妥善解決,同時要利用這個契機,向大家宣傳專利保護的意義。”


    “原來還有這樣一個背景呢。”林振華吐了吐舌頭,這已經是他第二次驚動書記處的領導了。不過,這兩次他都是幸運過關,這倒不是因為他的運氣比別人好,而是因為他知曉曆史發展的脈絡,他做的事情,恰恰是中央領導正在思考而且打算推行的事情。可以這樣說,他擔當了一個改革先鋒的角色。


    “小林,有件事在會上我不好問你,這個五葉風扇的專利所有者,到底是你們漢華公司,還是你林振華本人?”何海峰問道。此前他曾經看過五葉風扇的專利授權書了,看到上麵寫的名字就是林振華。


    林振華苦著臉說道:“老何,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何海峰道:“即使是明知故問,我也得讓你親口說出來才行啊。”


    林振華道:“那我就明說吧,其實這個專利的所有人是我本人。”


    “既然如此,那麽道理上說,這幾百萬美元的專利費,其實應當是屬於你個人的?”何海峰敏銳地問道。


    “正是如此。”林振華道,“其實豈是這幾百萬,從去年到今年上半年,我們漢華公司生產並出口了近100萬台五葉風扇,我是一分錢專利費也沒有拿到。”


    何海峰點點頭道:“我理解,在目前的形勢下,你的確也沒法拿到這些錢。但是,這種情況是不合理的,這些收益理當是由你占有的,莫名其妙地收歸集體所有,這不符合多勞多得的分配原則,這不還是在搞大鍋飯嗎?”


    “可是,我敢拿嗎?”林振華叫苦道,“老何,你想想看,如果我提出來要拿走這些專利費,輕化廳也罷,省經委也罷,能放過我嗎?”


    何海峰道:“這樣吧,這件事我來處理。我把這你這個案例帶回體改委去,作為一個專題研究一下,然後給書記處報一個材料。如果中央領導認可這種分配形式,那麽,從前欠你的專利費,你還可以提取,而且是光明正大地提取。”


    “太好了,老何,如果真能夠解決這個問題,可就幫了我的大忙了。”林振華喜出望外地說道。


    何海峰道:“小林,我這可不是為了幫你的忙,而是為了推進改革事業。像你這樣的情況,在全國肯定不止一個。如果能夠把你這個典型推出來,讓大家看到,個人也是可以從經營中獲得幾百萬收益的,那麽其他和你同樣的人也就能夠光明正大地獲得他們的收益了。”


    林振華道:“沒錯啊,國家要發展,就必須培養出無數的企業家,咱們國家也到了該保護資本家的時候了。”


    何海峰又好氣又好笑地斥道:“小林,你什麽時候能改改這個亂說話的毛病?咱們是社會主義國家,怎麽能提倡保護資本家呢?你可以說自己是企業家,但絕對不能當資本家。當資本家就意味著剝削了,這是我們的製度絕對不能允許的。”


    “呃……”林振華有心和何海峰辯論一番,想了想,覺得有些觀點的確太過超前了,要強迫何海峰接受,也不容易。資本家這個詞,在中國已經絕跡多年了,要讓它起死回生,總得有一段時間才行。


    “算了,老何,算我沒說吧。”林振華敗退了。


    何海峰說道:“小林,你現在已經不是過去那個普通工人了,你的一言一行,都會受到人們的關注,所以,你更要謹慎小心,不要隨便發表這種標新立異的觀點,明白嗎?”


    “我明白了。”林振華乖乖地回答道。


    何海峰見林振華老實了,便又笑著說道:“好了,你也不必有思想負擔。你現在風頭正盛,的確比較惹人注意,但是,隻要你行得端,走得正,就不會有什麽問題的。”


    林振華道:“老何,說起來,我還真有些擔心。你說,我現在做出的這些成績,會不會讓一些人得紅眼病啊?萬一招人忌恨,給我使點陰招,怎麽辦?你也知道,我這個人的情商是比較低的。”


    何海峰想了想,說道:“這事,你不用太擔心。你現在的確很紅,但你細想一下,會對你產生紅眼病的人,是什麽樣的人?”


    林振華搖搖頭,表示不理解何海峰的話。


    何海峰接著提示道:“你覺得,像高部長、華廳長,還你們輕化廳的謝廳長,會對你有紅眼病嗎?”


    林振華道:“這倒不至於,他們和我不是一條路子上的,我做得越好,他們的政績越多,怎麽可能紅眼呢?”


    “對啊,你再想,書記處的中央領導,他們會對你有紅眼病嗎?”


    “那更不可能了。”林振華嗬嗬笑起來,“以他們的身份,恐怕我再做大10倍、100倍,也入不了他們的眼睛吧?”


    “這就對了,你要明白一點,你不管做得多大,在中央領導看來,你就是一個非常出色的企業家,是他們的得力助手,所以,沒有誰會因為這個而打擊你。你要做的,就是老老實實、本本份份地搞你的經濟,不要有其他的野心。你隻要做到這一點,我可以保證你沒有任何問題。”


    “我明白了。多謝老何的指點。”林振華覺得一身輕鬆。


    在此前他一直有一種擔心,覺得自己風頭越來越盛,是不是到了成為出頭鳥的時候了。現在想來,這種擔心的確是夠幼稚的,人家打擊你,總得有點目的吧?如果你能夠給國家創造外匯收入,你還安分守己不惹事,人家打擊你幹什麽?


    “好好幹吧,我相信你不會讓中央領導失望的。”何海峰道。


    兩個人又聊了幾句其他的話之後,林振華突然想起一事,猶豫了一下,對何海峰問道:“對了,老何,還有一件事,我想問問你。不知道你是否了解。”


    何海峰見林振華挺嚴肅的樣子,不由得奇怪地問道:“又是什麽事情,你說說看。”


    林振華道:“老何,你在燕京,又是領導身邊,消息靈通。我想問問,你對緬甸的情況,了解嗎?”


    “緬甸?”何海峰丈二和尚摸不著腦袋,“小林,你不會是想去緬甸賣風扇吧?”


    林振華想了想,覺得自己的問題似乎有點大了,便把問題又縮小了一點,問道:“我聽朋友說,在緬甸有一些中國知青,這個情況,你了解嗎?”


    何海峰猶豫了一下,說道:“這件事情,說起來我倒也知道一些,不過,其中涉及到極左年代裏我們國家的一些荒唐事,你問這個幹什麽?”


    林振華道:“隻是感興趣吧,如果不涉及到機密的話,我倒想聽聽。”


    何海峰道:“這件事,我了解得不太多。那應當是60年代末到70年代初的事情,緬甸的[***]組織在緬北成立了遊擊隊,與緬甸政斧軍抗衡。我國受極左思想的影響,提出輸出革命的口號,支持緬共的鬥爭。當時在雲南插隊的一些中國知青,懷著輸出革命的理想,跨過邊境到緬甸去支持緬共的鬥爭,想當中國的格瓦拉。”


    “格瓦拉?”林振華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卻一下子想不起來。


    “哦,他是一位阿根廷人,參加了古巴革命,後來又走遍全球,推行革命思想,曾經先後參加過剛果和玻利維亞的遊擊戰,1967年的時候,被捕犧牲了。當時我國宣傳過他的英雄事跡,所以許多年輕的知青都幻想要當格瓦拉式的英雄,到國外去建功立業。”何海峰解釋道。


    “那麽,那些去緬甸的知青,後來怎麽樣了?”


    “他們到緬甸之後,加入了當地的遊擊隊組織,甚至成立了中國知青旅,與緬甸政斧軍作戰。你也知道,咱們的年輕人都是看著戰爭電影長大的,打仗還真有一套。據說他們過去之後,對緬共的幫助非常大。不過,另一方麵,當地的鬥爭形勢也非常殘酷,據說有許多知青都在戰鬥中犧牲了。”


    “這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吧?那麽,這些人現在還在緬甸嗎?”林振華關切地問道。


    何海峰點了點頭,說道:“後來,咱們國家調整了外交政策,與緬甸政斧之間建立了政斧間聯係,這樣知青們的與緬甸政斧軍的作戰,就與咱們國家的政策背道而馳了。後來,有一些知青回國了,還有相當一部分人留在當地,搞起了武裝割據。甚至,還有一些人與當地的走私、販毒團夥也有聯係,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我明白了。”林振華心事重重地應道。


    “怎麽,你有朋友在雲南當知青嗎?”何海峰奇怪地問道,問完又自己否定了自己,“這不可能吧,那些知青基本上都是69年到71年之間過去的,你的朋友,好像沒那麽大。”


    “沒有沒有,我隻是酒桌上聽人說起此事,覺得有點興趣而已。”林振華掩飾道。


    何海峰素知林振華不是一個無的放矢的人,但此時也猜不透林振華為什麽要問起這個問題。他拍了拍林振華的肩膀,說道:“小林,如果有什麽麻煩事情,千萬別自己扛著,說出來大家一起幫你。”


    林振華道:“多謝老何,有事的時候,我自然會去麻煩你的。”


    就在林振華與何海峰談論著緬甸的時候,蘭武峰正跟在一名紮著粗布包頭的山裏漢子身後,在一片密不透風的叢林中跋涉著。也多虧了他曾經在雲南當過一年多知青,對於熱帶叢林多少能夠適應,這才沒有倒在這片綠色的海洋裏。


    “後生,你看,前麵就是界碑了。跨過這塊界碑,對麵就是緬甸了。”山裏漢子停住腳步,指著不遠處的一塊石碑向蘭武峰說道。


    “多謝大叔。”蘭武峰道。


    漢子問道:“後生,你到底是有什麽為難的事情,非要逃出去不可呢?你可要想清楚了,這一步跨出去,再想回來,可就難了。你在這邊,就沒有父母和其他親人嗎?”


    蘭武峰悲傷地搖搖頭,說道:“大叔,不到萬不得已,我也不會走上這條路。多謝你了,這是300塊錢,是咱們事先說定的,你收下吧。”


    漢子接過蘭武峰遞過去的錢,數了數,掖進口袋,然後說道:“你從這裏過境,一直往前走,走出20裏就有一個鎮子。那鎮子上,有當年跑過去的知青,都是中國人,你有什麽事,就找他們幫忙吧。”


    “好的,我知道了。”


    漢子轉身離開了,蘭武峰看著他的背影漸漸遠去,邁步向著界碑走去。


    界碑孤零零地立在一片林間的空地上,兩邊是一樣的叢林、一樣的芳草,遠處是淡淡的林間暮靄,蘭武峰不知道,在那暮靄的背後,是什麽樣的一個世界。


    蘭武峰轉過身,對著東方屈膝跪下,虔誠地磕了三個頭,然後站起身來,抹去臉上的一縷淚水,毅然地跨過界碑,踏上了異域的土地。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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