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南城西南方向有一處狹窄海灣,邊上生長著大片紅杉。[看本書最新章節請到.]四季如一的紅杉葉子倒映在繆藍色的海水中,竟似將那水染成了血一樣的顏色。茂密的紅杉掩映下,兩個曼妙身影若隱若現。夢離穿著桃色輕紗套著加了絨的繡花襖子,雙手托著下巴蹲在水邊看兩隻水蚊子打架。雨煙則穿著相對單薄的月白長裙,懷中抱著一柄鑲了紅寶石的長劍,蒙了霧的眼睛始終盯著海麵上的某一處,似古井無波。


    終於,海麵上蕩起一條狹長的水紋,似水下有東西正在快速往岸邊靠近。雨煙急切的往前踏了一步,平靜的眼眸中方才有了些起伏。“回來了!”


    夢離聞言抬眼望去,隻見一個腦袋從水下探了出來,正是麗娘。夢離激動地站起來,正要開口喚她,猛然發現麗娘身後不遠處還有一條水紋。而此時麗娘正奮力往岸邊遊來,並未發現身後的異常。


    “你看!”夢離悄聲一指,雨煙循著夢離所指的方向望過去,已經猜到了水下是什麽東西。左手握鞘,右手瞬間握緊劍柄。轉眼之間,利劍出鞘,寒光凜凜,聲如龍吟。下一刻,雨煙一腳將腳邊那根枯死的紅杉樹幹踢到海中,身子同時躍起,最後踏著漂浮在水上的枯木朝麗娘迎了上去。


    此時,麗娘正承受著海水蝕肉的痛苦,僅靠著最後一絲意念支撐著身子往前遊動。乍見雨煙乘浪而來,麗娘便以為她是來接自己,卻沒想到載著雨煙的枯木直接從自己身邊擦了過去。麗娘疑惑的回頭,隻見雨煙飛身而起,衝著自己身後不遠處的海水奮力斬下。刹那間水花四濺,一聲驚呼隨之響起,卻不見人露麵。雨煙翩然落於浮木之上,水下已恢複了平靜。


    此時,麗娘已經到了岸邊,夢離扶著她鑽入了身後的紅杉林。枯木漂浮在微波蕩漾的海麵上,雨煙執劍穩立木上,冰冷的目光環視著周圍的海麵,如手中利劍一般森寒銳利。海浪漸息,一切又恢複了平靜。雨煙估摸著夢離已經帶著麗娘走遠了,這才淩空而起,一路踏浪重回岸上。裙裾微濕,風一襲便帶來森然寒意,她卻渾然不覺。


    待雨煙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紅杉林之後,一直潛藏在海水下的人這才冒出頭來。


    是青蓮!


    怨憤的瞪著前方的紅杉林,青蓮痛苦的捂緊了手臂上被雨煙的劍氣劃出來的傷口,卻還是無法阻止海水的浸入。傷口一觸碰到海水立即結了一層肉白色的泡泡,同時伴隨著萬千蟲蟻撕咬的痛楚,讓她恨不得將這隻手臂整個切掉。


    現在受了傷,已經沒辦法從原路返回鮫淵了,青蓮隻得先上岸。一離開海水的浸泡,手臂上的疼痛頓時減輕了幾成,卻還是痛得鑽心。一時間找不到淡水,青蓮隻得先用唾液洗掉傷口上殘留的海水。雖然有些惡心,但此時的她哪裏顧得上這麽多?


    海是鮫人最有利的保護屏障,但對於身上帶傷的鮫人來說確是致命的。一條小傷口劃在普通人身上再浸海水,興許隻是痛一陣而已。可對於鮫人來說,那卻堪比皮肉被鏹水腐蝕的痛,是能生生將人痛死的。(.好看的小說


    她倒真是小瞧了麗娘教出來的那幾個小妮子,已經那麽小心翼翼,沒想到還是被發現了。還有麗娘那個賤蹄子,上次受了那麽重的傷竟然都還能從海中逃出鮫淵,沒被疼死隻能算她命大,這次竟還敢回鮫淵,她是痛上癮了嗎?


    “該死的賤人!”青蓮憤怒的咒罵著,待傷口沒那麽痛了,當即起身穿過南城沿鳩梓山返回鮫淵。也不知道麗娘裝成那個女人的樣子到底跟鮫尊說了什麽,得趕緊回去稟告夫人才是。


    另一邊,南城門口。蒙紗掩麵的夢離扶著虛弱的麗娘趕到時,伶畫和未央已經在門口等候多時。將麗娘扶上馬車後,未央當即駕著馬車前往城外一處隱蔽的水潭。麗娘現在受海水侵蝕,得趕緊讓她沐浴更衣,伶畫和夢離則繼續留在原地等候斷後的雨煙。


    沒過多久雨煙就趕來會合了,三人再一起去水潭找未央和麗娘。麗娘除了受海水侵蝕之外並沒有再受傷,沐浴過後已無大礙,隻是虛弱得很。未央等女勸她休息一天明日再上路,她卻死活不願意。大夥兒拗不過她,隻能帶她登上了去往沂州的船,過了沂州再換快馬上路。


    麗娘如此急切的想要去找沐紫凝,大家都能隱約猜到是為了什麽,卻不明具體原因。從南城坐船到沂州需整一日,大家先想著讓麗娘好生休息,也就沒有去打擾她。行程過半,四女這才齊聚麗娘的房間想要一問究竟。


    麗娘當然知道她們是為何而來,也就不再多問,召了四人坐在床前慢慢講起了她去鮫淵所發生的事情。


    “一切都很順利,我扮成小姐的樣子下到鮫淵,立馬就被鮫奴給抓住了。我說我要見鮫尊,他們也沒多問,押著我就去見了鮫尊。興許是因為小姐跟沁兒小姐長得太像吧,鮫尊並沒有為難我,隻是在我說起懷了人的孩子之後臉色驟變。”


    “是有什麽問題嗎?”麗娘說完後將身子挪了挪,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伶畫沉不住氣,迫不及待的追問道。


    “問題麽……”麗娘回想著鮫尊的話,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語句來轉述那話裏的含義,索性直接按原話說道:“鮫人鮫人,先鮫後人。離水鮫人雖與人無異,但終究種族有別,異族結合本就有違倫常,難料所出,更何況……”


    “更何況,小姐本就是鮫人與人的結合。”未央接下了麗娘沒說完的話。


    “到底什麽意思啊?”伶畫看了看麗娘和未央,又看了看一臉了然的夢離和始終漫不經心的雨煙,發現隻有她一個人還糊塗著。什麽種族什麽倫常?她不明白。


    “姐姐的意思是,小姐本就是鮫人與人結合,如今又懷了莫揚的孩子,就更沒辦法確定她會生個什麽樣的寶寶了。”夢離將自己的理解用通俗的說法轉述給伶畫,伶畫這才似懂非懂的點頭。


    “會生個什麽樣的寶寶有那麽重要嗎?難道還要根據這個來決定要不要把孩子生下來?”雨煙冷冷的說完,起身出去了。(.棉、花‘糖’小‘說’)夢離本想追出去,卻見麗娘欲言又止,便又坐下來問道:“姐姐,那個鮫尊可還說了什麽?”


    “也沒說什麽了,隻是提醒說鮫人產子異常凶險,這也是鮫族難以壯大的原因之一。另外,鮫人孕期僅有六個月,胎兒形成的速度幾乎比人快上了一倍。小姐本就是半鮫半人,根本沒法判斷她會像人一樣懷胎十月還是如鮫人那般六月產子。如果小姐在南城就懷上了莫揚的孩子,距今最少也有兩個月了。若是照鮫人的孕期算來,距臨盆已近過半。”


    麗娘若有所思的說完,大家這才明白她為什麽要這麽著急的趕去找沐紫凝。


    “你好生養著,別太擔心了,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定會母子平安的!”見麗娘麵露愁容,未央遂出言寬慰。麗娘僵硬的扯了扯嘴角示意她們不要擔心,卻不想連裝都裝不出一絲笑意。濃濃的擔憂籠罩在她心頭,怎麽也揮之不去。


    真的會像未央說的母子平安嗎?她雖沒生過孩子,卻也知道那是多麽危險的一件事。若非如此,當初的沁兒小姐又何以會……“唉!”思及舊事,麗娘忍不住又是一聲長歎。其他幾人見她這般,也不由得揪起心來。


    又過了半日,一行五人到了沂州,天已經黑盡。麗娘本想連夜趕路,卻遭到了大家的一致反對。經過商討最後決定,由最會照顧人的未央和武功最高的雨煙先行上路,其餘三人隨後跟去。


    “你二人到了洛邑郡找到小姐,先不要跟她透漏太多,隻需說是去照顧她的就行了,我怕她知道了會有太大的壓力,這樣對她對腹中胎兒都不好。”未央和雨煙上路前,已經叮囑過一番的麗娘還是不放心的提醒,恨不得親自過去。


    “嗯,我知道的!”未央寬慰的拍了拍她的手,縱身上馬後很快就融入了茫茫夜色。已經看不清未央她們的身影了,馬蹄聲也漸漸遠去,麗娘這才在夢離的攙扶下走進客棧。伶畫拎著包袱走在後麵,總是感覺背後有人在盯著自己,可回頭時卻什麽也沒看見。客棧前的燈籠照亮了門前,照不到的地方則全部被黑暗吞沒。夜風襲來,伶畫縮了縮脖子,趕緊進了客棧。


    就在伶畫踏進客棧的同時,一抹黑影迅速從牆角陰影下鑽出,在客棧燈籠的映照下,依稀可見是一個頭上隻留著一綹頭發的男子。隻見他離開了客棧,一路專擇僻靜無人的小巷往南門去了。南門外的角亭下有一白須白髯白袍白衫的老者負手而立,正等著他呢!


    “尊上!”來到老者身後,男子單膝跪地甚是恭敬。“已經打探到了,她們要去洛邑城。”


    “洛邑城?”老者輕聲呢喃著,深邃的眼眸閃過一絲高深的笑意。凝望著眼前無盡的黑暗和幾盞搖曳的孤燈,他的心裏卻緩緩升起了一輪炙熱的太陽,一輪足以照亮他漫長餘生的太陽。


    沁兒,這是為父最後能為你做的了。


    “你們都回去吧,若是夫人問及,就說我去北境了!”老者拂袖轉身,白色身影翩然遠去。他已經迫不及待想會一會那個小丫頭了!


    四天後,灃宜縣!


    一路坦途,海棠並沒有打算在灃宜縣停留。每次一想到這裏就會想起苟千歲和他的嘯天以及阿一阿二阿三阿五,被狗圍攻的場景又會出現在她眼前,而被苟千歲抓住時那茶肆櫥櫃後麵的那一幕更是叫她膽寒,至今回想起來都忍不住作嘔。


    說到作嘔,她最近還真的嘔得有些厲害。路上看了大夫,大夫說那是害喜的正常現象,一般懷孕到了三四個月就會出現。這不禁讓海棠有些懵了,依照她的推斷,這孩子最多隻有兩個來月,怎麽就開始害喜了?再看她那肚子……想必別人看到都隻會說她穿得多,而不會有人說她懷了孕吧!甚至連大夫都說她身子太弱,三四個月的身孕竟一點兒都瞧不出來!


    大夫一說這話,海棠當即在心中做出了判斷:這是個庸醫。不過這庸醫抓的安胎藥倒是挺有效,喝過藥後她的肚子就沒再痛過。


    這一日,海棠駕著車進了灃宜縣,本想直接穿城而過繼續南下,卻猛然發現那個庸醫配的幾服安胎藥已經煎完了。為了讓自己少受一點罪,海棠拿著藥方找了一家醫館抓藥,沒想到抓了藥出來卻發現自己的馬車不見了。


    以為是被人牽走了,海棠不由得開始著急。所有的幹糧和盤纏都在馬車上,這馬車一丟,難不成是要她走去南城?非央說有影衛暗中護送她去南城,也不知道那些影衛身上有沒有錢呢?


    海棠一邊想著一邊尋找著馬車的蹤影,心想著最壞的可能性應該也就是弄丟馬車了吧!然而她怎麽也沒想到,當她沿著大街一路往前走時,卻聽見前方不遠處有人在議論,說是馬車撞死人了。


    馬車……撞死……人……


    就那一瞬間,海棠直覺的認為那是她的馬車。果然,當她一步步走到事發現場看到那匹正在路旁甩動颯爽馬鬃的駿勇神駒以及癱倒在馬前的人影,她那一顆心瞬間沉入了穀底。


    這一刻,她恨不得這馬車是真的被人順手牽羊給牽走了!


    有那麽一瞬間,海棠真的很想轉身走掉。可是一想到馬車裏的銀子和灃宜縣到南城的遙遠距離,她最後還是認命的朝馬車走了過去。圍在一旁看熱鬧的人堆裏有個胖婦人在尖聲指責著傷了人就落跑的馬車主人,海棠聽見後真的很想指著她那肥的滴油的大肉鼻子問問她是哪隻眼睛看到馬車主人落跑了,明明是這畜生自己亂跑過來傷了人好不好?


    悶著頭走到馬車前,海棠的一張臉漲得通紅,周圍的百姓見她走過去查探傷者的傷勢,便猜到了她是馬車主人,一個個都朝著她指指點點,那胖女人的話也更加過分。海棠沒辦法忽略掉那些難聽的言論,但也有法子讓自己寬心。這個時候,救人才是最重要的,他們愛說就讓他們說好了,醃過的豬舌頭才會滿嘴巴亂跑,她一個知書達理的大姑娘何必跟一群豬計較呢?


    這樣一想,海棠心裏瞬間舒坦多了,當即將地上的傷者扶起來。


    被撞倒的人是一個老人家,看起來已經過了花甲之年,灰白的胡須和一頭亂發連在了一起,讓人無法看清他的五官,但是額頭上的傷口卻異常清晰。血順著臉頰緩緩流下,裹著他的頭發,竟有幾分莫名的詭異。襤褸的灰黑色衣衫上打著重重補丁,膝蓋上磨破了洞,可以看到腿上明顯的傷痕。左腳上套著一隻破了洞的布鞋,右腳卻赤裸著,鞋子靜躺在不遠處的馬肚子下麵。


    “老人家?老人家?”海棠輕輕搖動著老人的身體,強烈的愧疚感油然而生。


    “還搖,沒被撞死也被你搖死啦!”胖女人的尖銳嗓音從頭頂傳來,海棠卻是看都不想看她一眼,心裏隻想著得趕緊將人送醫。然而,就在海棠使勁兒打算把人背起來的時候,老人的眼睛突然毫無預料的睜開了,把周圍的人都給嚇了一跳。


    “丫頭,放我下來。”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自背上響起,海棠不由得一愣,半晌才反應過來,趕緊依言將老人放回地上。


    “您醒啦?沒事兒吧?”海棠驚喜的問道,那老人卻不理她,而是一直望著周圍看熱鬧的人,眼底的狠戾一閃即逝。


    “我說你們這些人呀,光會動嘴不會做事兒。眼看著老頭子在地上躺了那麽久,也沒見人來搭個手問一問。現在見人家丫頭來救老頭子了,反倒對人家指指點點的,我問你們,你們有什麽資格指責人家呀?”


    “喲,老叫花子,你倒是會說話啊,心讓豬油給蒙了吧?又不是咱們撞的你,憑什麽來管這閑事兒啊?萬一你訛咱們呢?”胖女人雙手環胸居高臨下的傲視著地上的老人,說出了在場所有人的心聲。不過她這話終究是過於直白了,以至於一些人開始將矛頭轉向她。胖女人不以為然的拂了拂袖子,並不在意那些人冠冕堂皇的指責。“跟老娘這兒裝什麽善人呐?敢說心裏想的不是我說?”


    被那胖女人一語說中了心思,圍觀的人隨即懨懨散去。胖女人再望向海棠和老人,不禁更得意了。“老頭兒,瞧見了沒?救你的人是因為撞了你,這個世界上所有的關係都不過是依靠著利益維係。我不欠你,自然也就不會予你。”


    說罷,胖女人又對海棠翻了一個相當徹底的白眼,然後扭著她那豐滿的腰肢走了!海棠回想著她的話,竟是感悟頗多。


    這話,跟佛家的因果之說差不多,隻是更直白罷了。她如今苦尋莫揚,不就是因為之前從他那裏得了太多太多……“怎麽著?丫頭,覺得有道理啊?”老人的聲音拉回了海棠的思緒,海棠衝他傻笑了一聲,突然在看到他額頭上的傷口時猛的反應過來。


    “呀,得趕緊找大夫去!”


    “死不了,找什麽大夫呀?”老人沒好氣的說著,竟自己跑到馬肚子下撿回了鞋子,扶都不用人扶。這一刻,海棠又想起了那胖女人的話,他不會是要訛自己吧?


    “既然不找大夫,那……”海棠猶豫著開口,正想溜之大吉,卻見那老人竟直接爬上了她的馬車。


    “丫頭,你這是去哪兒啊?”


    “呃……南邊兒。”海棠回答,心裏瞬間騰起不好的預感。


    “南邊兒啊?巧了,我也去南邊兒,捎老頭子一程吧!”老人爬到馬車上選了個舒服的位子坐著,看樣子對這個座駕很是滿意,對麵的海棠卻一臉鐵青。


    她就猜到會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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