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就這樣莫名其妙的和這個姓焦的老頭兒搭上了伴。


    焦老頭兒身上的傷並不嚴重,隨便處理一下就可以上路了。可盡管如此,海棠還是在灃宜縣找了家客棧住下,一是因為馬車撞人的事耽誤了時間,天兒看著看著就暗了,二來是她並不趕時間,多呆一天也無礙,三則……“哎,丫頭,你看這個顏色適不適合我?”灃宜縣最大的布莊,焦老頭兒忘情的穿梭在桃紅柳綠的布匹間,恨不得把每種顏色都往身上套一套。一旁的海棠默默的抽搐著嘴角,很想提醒他那都是姑娘家做衣服的料子。不過看他那麽開心,也就任他去了,反正她又不會給他買這麽鮮豔的衣服,就且讓他過過癮。


    “我不喜歡這樣的顏色。”抱著海棠選定的衣服,焦老頭兒不情不願的嘟囔著。“我喜歡那個紅顏色的。”


    “就這個!”海棠不容反駁的說完,掏錢,走人。心想這老頭兒竟然喜歡那些花花綠綠的樣式,還真是瞧不出他的審美竟如此獨特。


    之後,海棠又給焦老頭兒買了鞋子和帽子,等把渾身上下都給置辦了一套新的,天就徹底黑了,兩人在外麵吃了一碗牛肉米粉後海棠就要回客棧,焦老頭兒卻死活還要在外麵逛。海棠拗不過他,扔給他一錠碎銀子後就自行回客棧去了。


    這個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冷,海棠回到客棧的第一件事就是招呼小二打盆熱水來燙腳。她穿著很普通的棉布鞋,雖然樣子不怎麽好看,但特別暖和。可是今天,似乎這厚厚的棉布鞋也沒能抵擋侵入骨髓的寒意,一雙腳早已凍成了冰碴子,連腳趾頭都伸不直了。


    “小二哥,麻煩你幫我把藥煎一下,煎好的藥汁就裝這個壺裏。”趁著小二送熱水的當兒,海棠順便把下午抓來的藥拿給他去煎,又給了些小錢當辛苦費。拿錢辦事,小二拿了藥和壺就到後廚煎藥去了。


    火裹著濃煙悶在爐子裏一直燃不起來,店小二遂拿著扇子用力的扇。‘轟’的一聲,火苗猛地竄起,濃煙漸漸散去。店小二擦拭著剛剛被煙熏出來的眼淚,一回頭,正對上一個從他身後探過來的亂糟糟的腦袋,嚇得他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這是給我孫女煎的?”焦老頭兒望著受驚的店小二,臉上浮起一抹惡作劇得逞後的笑,而那笑裏還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要不怎麽說是客棧小雜役呢?就他這個樣,也隻能當個雜役了。就是不知道那小子怎麽樣,如果也是這副德行,那他可就得重新考慮問題了。[.超多好看小說]


    “哎喲我說老大爺,您怎麽跑後廚來了?”店小二被突然冒出的腦袋嚇得不輕,好半天才緩過神兒來。後又想到他問這藥,便回答道:“給人字一號房的那姑娘煎的,那是您孫女?”


    “啊,就是我孫女!”焦老頭兒想了想後肯定的回答,說著就要去揭藥罐上的蓋子。店小二見他猶豫,不由得生出了戒備之心。


    “大爺,這裏是客棧後廚,客人是不能進來的,您還是出去吧!”店小二起身,禮貌卻強硬的把焦老頭兒趕出了後廚。焦老頭兒站在後廚門口思索了片刻,當即轉身出了客棧。


    片刻後,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爬上了客棧後院的圍牆,一動不動的注視著牆內的小爐。突然,守在爐子邊的人被客棧掌櫃叫了出去,趴在圍牆上的人影這才翻身進入,奔至爐邊往藥罐裏放入一物,最後從另一邊的圍牆翻了出去。動作幹脆利落一氣嗬成,忙活在後廚的廚子和幫廚竟無一人發現異常。


    沒過多久煎藥的店小二就回來了,熬好了藥,濾出湯汁,然後依客人的要求裝進壺裏。把藥送到房間裏時,海棠正準備睡覺,卻見對麵屋子還黑著,便問道:“小二哥,跟我一起來的那個老人家回來了嗎?”


    “是您爺爺嗎?”想到剛剛出現在後廚的那個老頭子,店小二隨口反問。


    “爺爺?哦,算是吧!他還沒回來?”海棠倒被問得愣了,轉念一想,按焦老頭兒的年齡應該是叫爺爺吧!


    “剛才在後廚見著了,現在就不知道了。”店小二如實回答,將藥壺遞給海棠後就走了。海棠拿了藥準備進屋,腳步卻是一滯。想了想,還是走到對麵房間敲了敲門。


    沒有人回答!


    “這老頭兒,還沒回來……”海棠自言自語,不免有些擔心。都這麽晚了,估計外麵除了青樓伶館外,其他店鋪都關門了,還有什麽好逛的?他臉皮那麽厚,又那麽倒黴,該不會又被誰家的馬車給撞了吧?


    想到這兒,海棠就再也呆不住了,回屋放了藥,穿好鞋襪就準備出去找人。然而當她再走出房間時,卻發現對麵房間的燈亮起來了。


    “喂,你回來了?”海棠走過去叩門,很快門就開了。隻見焦老頭兒已經換上了海棠給他買的衣服鞋子,大小剛好合身,比之前整潔多了,就是頭發還亂著,就像頂著一叢枯草,隨時都要被風刮跑的樣子。


    “丫頭,好看不好看?”焦老頭兒打開雙臂,炫耀似的在海棠麵前轉了一圈。海棠將其打量了一番,搖了搖頭,回屋拿了梳子過來。


    “衣服是幹淨了,但這頭發算怎麽回事啊?”海棠一邊說著,一邊輕輕梳理著焦老頭兒的亂發。心想著他的頭發應該會打了很多結,很難梳,便尋思著找個地方坐下來慢慢梳。然而讓海棠意想不到的是,焦老頭兒的頭發看著亂,卻異常柔順,稍微理一下就能一梳到底,長度竟能垂到腰間。而梳子帶走了他頭上的灰塵,那發色也開始有了變化。<strong>.</strong>海棠思索片刻後提議道:“我給你洗個頭吧!”


    “洗頭?”焦老頭兒聞言蹙眉,但很快又滿口應下。“好啊好啊!”


    “行,那你等著!”海棠當即放下梳子,出門叫人打水去了。焦老頭兒若有所思的站在房間裏,深邃如海的眸子裏逐漸泛起海一樣的淡淡憂傷,卻在海棠端著熱水回來的那一刻悄然隱去。


    水稍稍有些燙,等到海棠將焦老頭兒的頭發徹底梳直的時候剛好晾到了適宜的溫度。海棠的動作很輕,卻因為沒有給人洗過頭而顯得很是生澀,光是位置就調整六七次,到最後她自己都有些不耐煩了。可自始至終,焦老頭兒都在努力的配合她,脖子發酸也一直強忍著。


    這是焦老頭兒洗的最舒服、也最不舒服的一次頭。不舒服的是酸澀的老腰和脖子,舒服的卻是心。


    焦老頭兒的頭發很髒,把清澈的水都給洗成了汙濁的渾水。可就因為這樣,那頭長發才能回歸原本的顏色。


    望著那雪一般白的頭發,海棠驚呆了,連說話都有些結巴。“老人家……您高壽啊?”


    一開始還以為他年過花甲,照這樣看,應該已經到了耄耋之年了吧!


    “不高壽,也就……”焦老頭兒拖長了聲調,轉著眼珠子想了想,如果說實話應該會嚇到這丫頭吧!“也就八十歲?九十歲?”


    海棠一臉無奈,這人該不會活得太久,都忘了自己多少歲了吧?


    “記不起來了,嘿嘿!”焦老頭兒衝海棠咧嘴一笑,和藹的眼神如春光一般照進了海棠的心。


    “沒關係!”海棠柔聲說著,並不糾結於這樣無關緊要的問題。拿一根灰色布帶將那一頭如雪白發束起來,海棠這才滿意的點頭。“嗯,現在好看了!”


    “好看啦?”焦老頭兒聞言迫不及待的衝到銅鏡前欣賞起來。海棠見他性如頑童,卻一身道骨仙風,怎麽看都覺得突兀。在她看來,擁有這種脫俗氣質的老人應該是山裏的仙人,入塵世而不染煙火,言語精妙,字字珠璣,一言一行都帶著世人難以參悟的禪意,而不是像眼前這位這般……呃,沒皮沒臉!


    “丫頭手真巧哎,確實好看,不過如果能換成那件紅衣裳就更好看了。”焦老頭兒興致勃勃的對著鏡子說道,語中隱有希冀。海棠朝他擺了擺手,回屋睡覺。


    不管怎麽樣她都不會給他買那件隻有大嬸子才會穿的紅衣裳。帶著那麽一個嬌豔的老頭兒上路,人家肯定會以為她腦子有病,要不然就是眼瞎。


    回屋拿出藥壺,藥還溫熱著,海棠便倒了一碗。捏著鼻子悶頭飲盡,卻發現嘴裏除了蔓延的苦味之外還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似鹽鹹,又不像是鹽,砸吧著嘴細細品一品,卻又隻剩藥的苦味了。


    是錯覺吧!海棠想著,拿茶漱了口後倒頭睡去。


    一夜安眠,無夢無魘。


    翌日清晨,睡得正酣的海棠被樓下的喧鬧聲吵醒。穿衣下床推窗一看,隻見天地之間銀裝素裹,到處是白茫茫的一片。輕盈的雪花洋洋灑灑的從天際飄落,似羽毛,卻又不如羽毛那般飄逸。


    竟然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場雪,毫無預兆,隻是在最冷的時候降臨大地。僅一夜,便將整個世界都染成了純淨的白色。孩子們興奮的奔跑在雪地裏,有人一不小心摔了,頓了頓,拍拍身上的雪又站了起來,憨笑著繼續和夥伴們嬉戲。清脆爽朗的笑聲陣陣傳來,又讓海棠想起了滿滿,已經永遠睡去的滿滿。


    不知道那一方矮墳可否替她抵禦嚴寒,不知道另一個世界的她,可也迎來了她的第一場雪?還有綾羅,她是否正坐在錦魚床前凝望著窗外的皚皚白雪?還有白羽,他說要回家!他的家,會是溫暖的南國,還是更加寒冷的北境?


    思緒漸散,在觸碰到一個深埋心底的名字時,海棠突然落下淚來。溫熱的淚水從眼眶中溢出來,在臉上劃出一道冰冷的淚痕,最後化成晶瑩的鮫珠砸在地板上,清脆,卻滿含哀傷。


    “莫揚……”癡吟君名,音有沉殤。語未盡,聲已凝噎,不道相思,卻述盡相思。


    紛紛大雪從天降,無止無休,漫天雪幕遮眼,攜刺骨冰涼。陡峭山脈蔓延成圈,一片恢弘建築環繞其間。在那紅牆綠瓦對麵,一片青鬆林順著山勢往遠處蔓延,將山腳下一個毫不起眼的山洞嚴嚴實實的遮蓋了起來。


    山頂上,裹著一身破衣的消瘦男子拄著木棍做成的拐杖立於風雪中,臉頰遍布著青色的胡渣,一雙眸子卻異常清明。


    鬆開拐杖緩緩伸出手,一片雪花輕飄飄的落在了手心,幾乎察覺不到它的存在。很快,雪花被手心的溫度融成了一滴水,清澈如男子掛在眼角的淚。


    莫揚已經不記得這是和沐紫凝分開的第幾天了,最開始還一一數著,到最後就模糊了。他本想重新再數一次,細細想來又覺得沒有多大意義,倒不如就這樣算了。過一日便是一日,一日不見與十日不見又有何區別?更何況他現在這副模樣,又如何去見她呢?


    之前他雖然一無所有,但畢竟身體康健,榮華富貴給不了,他還能給予力所能及的照顧。可現在呢?他還是一無所有,卻連最基本的生活照顧都給不了。一個瘸子,自己都照顧不了自己,還談什麽去照顧別人?最起碼,在這條腿好之前,他是沒勇氣再去找她了。


    隻是,這條腿還能再好起來嗎?已經喝過那麽多藥了……“兒子,不能在這裏!”一個蓬頭垢麵的瘋婆子從旁邊的陡峭山石上爬上來。雖然手腳並用,但絲毫不顯吃力和狼狽。身輕如燕,手攀腳蹬配合得十分默契,顯然武功不低。


    莫揚艱難的彎下腰去撿地上的拐杖,結果一個趔趄跌在了地上。望著鑽心疼卻絲毫使不上力的左腳,莫揚僵在地上,似是被這漫天風雪給凍住了。


    “兒子別怕,娘背你!”見莫揚摔倒,那瘋婆子三步並一的衝了過來,不由分說的把莫揚拖到了背上。莫揚也不掙紮,這段日子他已經習慣了被這位瘋癲大嬸背著,就像習慣了剛才的摔倒一樣。


    即使身上負重,瘋婆子的速度依然不減,三兩下就蹬著山石下了山,到了山下的山洞才把莫揚放下。


    山洞裏燃著火堆,洞口堆著草,與洞外渾然是兩個天地。可比起怡人的溫暖,莫揚更願意呆在那冰天雪地裏。隻有感受著徹骨的寒冷,他才覺得自己還活著。不然他總覺得自己隻剩一縷遊魂,飄蕩在這天地間,卻沒有可以停泊的地方。


    “兒子,你看娘給你帶什麽回來了?”一個興奮的聲音喚回莫揚飄散的思緒,莫揚扭頭一看,隻見那瘋婆子手裏拿著一本線訂的書冊,書封上還沾著清晰可見的血手印。莫揚心下一驚,這才開始仔細打量麵前的婦人。隻見她身上一如既往的髒亂,幾乎看不出衣服本來的顏色,而當她咧嘴笑時,唇齒間則有清晰的血跡。


    “雲婆,你又去對麵了?”雖是問句,莫揚心裏卻已經有了答案。


    猶記得當日他為了救牛富貴而跌落深壑,本以為必死無疑,但是沒想到睜開眼卻發現自己在這山洞裏,旁邊守著一個瘋瘋癲癲神誌不清的婆子。


    最開始的時候,莫揚渾身的骨頭斷了近半,連脖子都不能動,也就無法探尋自己到底身在何處。後來,這婆子天天熬又苦又臭的藥給他喝,雖然難以下咽,但療效頗佳,身體也在慢慢恢複。到了能正常交流的時候,莫揚便向那婆子打聽這裏是哪裏,然而那婆子腦筋不太清楚,什麽都沒問出來。


    莫揚並不知道那婆子姓甚名誰,隻是看她手裏經常攥著一個刻了個雲字的玉牌,便喚她雲婆。雲婆也不管他叫什麽,始終一如既往的叫他兒子,對他也如親兒子一般好。


    到了莫揚可以從床上坐起來之後,雲婆開始三不五時的往外跑,幾乎每次回來都帶著傷,血混著口水流了一嘴巴,她卻邀功似的交給他一些書籍。那些書籍上有的記錄著高深的內功心法,有的記錄著效果顯著的調息自愈之術。莫揚按著書上記載的辦法認真修習,不僅傷勢恢複極快,內力積澱也更為渾厚了。


    慢慢的,莫揚可以依靠拐杖下床走動了。這個時候他才知道山洞對麵有一個規模浩大的山莊。遠遠望去,亭台樓閣與恢弘殿堂交相輝映,在蒼山薄霧的掩映下竟如海市蜃樓一般。


    想必,那些書籍以及平日裏二人的吃食就是雲婆自那山莊拿來的,不過困擾莫揚的是,雲婆身上所受的傷都不是外傷,而是心緒不穩導致的心脈受損。這樣的內傷,難由外力所施,反而更像是大嗔大怒的極端情緒所致。


    莫揚百思不得其解,每次問雲婆,她卻隻回應兩個字:兒子!久而久之,莫揚便不再問了。


    今天,雲婆又給他拿回了一本書冊,莫揚不用猜也知道她去過對麵山莊了。臉色一沉,莫揚並不去接雲婆遞過來的書。“我說過了,不要再去偷人家的秘籍,難道你忘了上次差點死掉嗎?”


    一想到上次的事情莫揚就氣惱不已,那天他醒來不見雲婆,還以為她去找吃的了,結果一整天沒見回來,隻得拄著拐杖出洞去尋她,遍尋不著,最後回來時在山洞門口找到奄奄一息的雲婆。那個時候她已經隻剩最後一口氣了,若不是莫揚習得內功心法積蓄了淳厚的內力強壓下她身體裏四處遊走的真氣,她必死無疑。


    “不是偷的,這些本來就是兒子你的!”雲婆義正言辭的說著,見莫揚真的動氣了,這才放緩語氣,話卻沒變。“真的是兒子你的,本來就是屬於你的!”


    雲婆喏喏的說著,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莫揚一回頭就看到雲婆吐了一大口血。


    “你怎麽樣?”莫揚著急去扶,卻不料左腳一軟,險些栽倒在地,最後反而是雲婆去扶他。


    “兒子,你看書!”雲婆胡亂的抹了一把嘴邊的血,又將書冊塞到莫揚手裏。莫揚隨意的拿起書封一瞥。“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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