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突兀的話題讓金戈先是一怔,繼爾猶如一盆冷水澆下,從頭至腳涼了個透:“什麽時候的事?”


    裴美雕冷漠的臉上顯出少有的憤怒:“在你回京之後……受罰之前,該死的竟然趁我不在的時候。”


    金戈啞然,怪不得禍害今夜如此反常,原來不是弄虛作假呢。


    既然如此,為何還要裝得要死不活把臉搞成那樣,一向愛臉如命的禍害做出如此大的犧牲就是為了迷惑對方?!


    好吧,奇葩人物的傷,她表示懂不起。逐問:“他們消息如此準確,莫不是有內鬼?”


    裴美雕轉身行了兩步,似是若有所思:“應該就是宮裏人幹的,皇上嚴令此事被外人知曉,當晚知曉之人都全部滅口。”


    看了金戈一眼,裴美雕又補充:“當夜當值的人隻有兩三個蠢貨,其他的都被調值,且正常調值。”


    正常調值?!好一個精明的對手,早不動手,晚不動手,偏偏在她金戈回宮後下手。


    想她從宮外帶回四個身份不明底細不清的人,要是宮中一來人,皇上就被刺,首查的肯定是他們。


    而目前,洛域國因仲音一事與吳國有些誤會,邊關又有一小股力量一直在不停的騷擾。要是載髒嫁禍成功,一場戰爭是少不了的。


    如果與洛域國發生戰爭,薊國會借此大好機會出手,那禍害就會遭遇兩國夾擊,被人瓜分。


    見金戈蹙眉陷入沉思,裴美雕道:“他們目的非常明顯,皇上被刺後立即找機會將你弄到了玉麵醜醫那裏。”


    說這話時,裴美雕雖是語氣平平,卻意有所指。


    ……也許,或者,可能還是她想得太多了。


    禍害這樣做是不想把事情搞複雜,更不想分神去處理對方拿來擾亂視線和判斷的事。


    對手的伎倆漏洞百出,如若真被嫁禍,再在宮裏故意煽風一番,眾口爍金,她金戈到底也是百口莫辯,禍害不得不出麵。如此,不正中對手的道兒。


    但,就算如此,也不排除那四人的嫌疑。


    不過,聽裴美雕如此一說,能這樣不動聲色,不留一點線索的將皇上身邊的當差公公調值,他定然常年在宮中走動,並有一定權力,懂得各宮各司的規矩。


    思及此,金戈揉了揉眉心:“從他們以往的手段來看,目的絕非如此單純。”


    美雕冷哼,眼中流露出幾分不屑:“皇上早有預料,就等著他們蠢蠢欲動的時候。”


    當——


    遠處梗聲響起,裴美雕收回視線,猶豫了半晌,將手輕輕搭在金戈的肩上,道:“夜深了,早點回宮吧,明日我便派人把賀禮送過來。”


    金戈沒有拒絕那隻猶豫的手,點點頭,想說句玩笑或是關心的話,卻發現終究還是開不了口。


    今昔有別,她與他再不能像從前那樣了。


    裴美雕冷俊的臉上有掩蓋不住的失望,讓她不知道該決絕還是……。


    拾起紛亂的心緒金戈欲轉身離去,裴美雕似是試探般手下一重扣住她,話中有濃濃的悲傷:“戈兒,讓我最後抱你一次好嗎?”


    有人說不愛就不恨,不愛就不痛,不愛更不會傷。何況,他的身份是一名“太監”。


    可是,她的心,痛了。


    往日的打鬧互嘲,相互暗諷解圍,為救她不惜亡命奔波又身受重傷。惱她將他推給青畫,惱她垂涎他的美貌。諷她身平如男子,諷她自不量力……


    往事曆曆在目,這樣的男子,這樣一個“太監”,卻有著這樣的情意。她怎麽忍心如此決絕,如此殘忍。


    “戈兒,好嗎?我好後悔讓你進入花海,那樣我就不用知曉自己的心,我就可以坦然的繼續覆行那道約定……


    要是時光能倒流,我情願回到從前,回到我什麽都不知道的時候。”


    裴美雕的話裏盡是絕望,讓金戈覺得自己好殘忍。


    在這暗流湧動,冰冷絕情的宮中,她怎麽忍心一點溫暖都不留給他。畢竟他們相識相攜一場,畢竟他給了她那麽多的保護,她終是不忍。


    轉過身,她緩緩走向他。每走一步,他臉上便多了一分希望,眼中便多了一份神采。


    於他身前站立,她輕輕一笑,那雙纖長的手臂主動環住了他的腰……


    他的心中有著無法形容的激動和歡悅,他緊緊的擁住她。一手環腰一手環肩,下顎在她的額間廝磨,聲音低沉迷離,又仿佛幾分絕決。


    “戈兒,得此一抱,我將終身不會辜負。此生老死宮中不再抱憾,我會讓它陪著我走過一生,是以你就在我身邊。”


    她靠在他懷裏,傾聽著他的心跳,感受到他的快樂,心中豁然開朗:冷酷的拒絕是一種傷害,豁達的麵對才是人生的一種態度。


    “裴大人,這一抱,就代表著我接受你這份情意,但卻不表示我會給你一份情意。


    你我能相識,也許是幾世修來的緣份或是上天注定的命運。我不會用感激或是決絕來推開你,因為你把情意給誰是你的權力。


    但,我會一直為你祝願。”


    抱歉,請不要說她自私,不要說她可恥,更不要說她該死。這樣一份情意,讓它快樂的存在著,總比孤獨的守候著好。


    他在她的額際留下深深一吻,仿佛要鉻下來生的印記。


    他輕輕的放開她,凝進她的眸底:“他說,我的來生將與你重逢,不管今生如何,我定要守候著來生。”


    他笑了,第一次笑得那樣燦爛,那樣美麗,仿佛一朵盛開的曼陀羅。


    盡管留戀著這一刻,盡管不忍抽身而去,可他終究還是瀟灑轉身,背影裏不再是寂寞孤獨。


    守候來生!!


    釋然一笑,她看著他那堅定不移的背影,頓時覺得全身輕鬆。人生如夢,拈花之間,不過是看透紅塵凡事。


    她轉身離去,突然理解他的瀟灑為何意。


    八月桂花遍地香。


    金戈很喜歡這樣的花,細細小小一朵一朵,不張揚不奢華。而它的香卻淡雅而清新,自然而優揚,偶爾隨風漾起輕輕淺淺一縷潦撥得身心歡愉舒暢。


    坐在華麗的馬車裏,金戈雙眼微闔,使勁的呼吸著偶爾飄進車內的桂花香,為的就是要平複她紛亂的心緒。


    今日,京中顧府門前熱鬧非凡,達官貴人川流不息。街邊馬車小轎早已停得不見首尾,恭喜之聲不絕於耳。


    金戈乘坐的宮轎剛一出現,眼見力極好的顧府小廝立馬唱號,所有人全數下跪。


    馬車停下,身著華麗宮裝的金戈,手捧皇上精挑萬選的大禮端莊下車。


    捧著這份代表權力地位和聲望的大禮,金戈踏著宮步,踩著宮調,擺著宮內人士該有的臉,在眾人跪拜下步幅沉穩大氣使然的晃進顧府。


    一路行向正堂,路過之地,不管達官顯貴男女老幼皆如數跪迎。


    金戈的壓力山大啊,盡管他們跪的是她手裏這份禮物背後的老大,但,麵對如此陣式,她還是深感無力。


    顧府寬大的正堂裏按著順序立滿了顧家所有人,顧老帶領全家老小齊齊向擺著宮臉立在堂守的金戈……手裏的大禮下跪。


    金戈裝模作樣的向眾人舉起大禮,態度恭敬的說了一通官腔,念了一大段念錯的台詞。


    顧老又攜家人一陣謝恩跪拜,然後起身小心亦亦接下皇上的大禮,轉手遞給與顧七小姐並肩而立的伏洛。


    伏洛今日身著暗紅,係黑色銀絲繡花腰帶,長身玉立劍眉星目。


    顧七小姐溫柔嫻靜,一身素色,婷婷立於伏洛身邊,美麗的臉龐上笑意含羞,卻有發自內心的歡悅。


    伏洛將手裏的禮輾轉給顧七小姐,顧七小姐略顯詫意,抬首恰好與伏洛那雙帶有鼓勵的眼神相碰,頓時臉色一紅,立即垂下美眸羞羞答答的接過。


    兩人在雙方父親的帶領下又要去見賓客,顧七小姐趕緊將手裏的禮遞給下人,默默的立在伏洛略後半步之距,非常的知書達禮盡顯良好教養。


    伏洛笑得溫和無害,偶爾與旁人道個禮,與顧七小姐說上一兩句話。


    顧七小姐臉上布滿了紅暈,卻隻笑不語。那場麵倍感溫馨,在旁人看來,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從始至終,伏洛與金大宮女都沒有任何的語言或是眼神的交流,他們各走各的道兒,各幹各的事,各行各的職責。


    這種情況讓金戈心裏不是很舒服,隱隱有痛有傷有悲有怨,甚至有失落在肺腹間升起,五味雜陳百感厭倦,看著他身旁的佳人也覺有些礙眼。


    金戈不由得憋得慌,一呼一吸間,仿佛有一把利刃在血肉上拉動,痛得入骨,卻無法減緩。


    可是為什麽她會有這種感覺呢,兩人如此般配,她也應同其他人一樣感到喜悅才對,而不是心如刀絞。


    看著前麵兩人走在陽光下,多麽相襯多麽和諧,他們會結婚生子,相伴一生。而她孑然一身,心如浮萍,如意郎君不知身在何處。


    金戈愁眉微鎖緩步而行,頭上的陽光有些刺目,照在祼露的皮膚上有針紮般的疼感,縷縷光圈慢慢變色。


    疼痛的感覺越來越強,仿佛排山倒海之勢,將要把她整個人都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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