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已死了,該忘的,就忘了吧!”遠黛的語聲極之平靜,恍若清風微拂,不染塵埃。


    不錯的,從前的事,於她而言,確已是過去的事了。身在皇室,便當有明悟,便當明白,若爭,便是勝者為王,敗者亡。她不該、也沒法去責怪勝者,隻因為,她心中其實也明白,當日勝的若是大哥,隻怕四哥也逃不過一死。他們二人,終究隻能有一個活下來。


    既如此,她又憑什麽去責怪最後活下來的那個人?


    冷冷望她,這一刻,石傳玨的眸中滿是冰寒,幾可凍徹人心的冰寒:“這就是你的選擇?”


    “是!”極是幹脆的回了他這一個字,遠黛便閉了口,不想再多說什麽。


    石傳玨聞言,卻反而狂笑起來,笑聲恣肆又不失譏嘲:“你以為,你想忘,他就肯?”


    略略抬眸看向他,遠黛的雙眸依然寧澈安然,全無一絲起伏:“這是我的事,就不勞七哥費心了!我如今隻勸七哥一句,得放手時且放手!”從她離開南越的那一天,她就沒想過要再插手南越的任何事情,但卻並不代表,她就真的什麽也不知道。


    本來,她是連這些話也不想說的,但念及當年種種,她終於還是忍不住的想勸上一句。至於別人聽不聽,聽得進聽不進,那就不是她所能過問的了。這事於她,不過聊盡人事罷了。


    石傳玨倒真是沒料到遠黛雖離開多年,卻還能知道這個,一怔之後,竟不由的悚然一驚,目光旋之掃了一眼周遭。曲流,小亭、**,亭中女子烹茶,除此之外,再無他人。


    不知何時,親自引他前來的百裏肇竟自無聲的離去了。


    怔然良久,石傳玨方淡淡道:“睿親王對青螺你倒是信任有加!”百裏肇的離去,無疑讓他大吃了一驚。隻因此舉,代表的是百裏肇對遠黛全心全意的信任。這一做法,也表達了百裏肇的立場,他……似乎並沒打算借著這件事情插手南越。


    淡淡一笑,卻顯然並沒有同他細談百裏肇的打算,抬手虛虛一引之後,遠黛恬然言道:“故人自遠方來,心中欣然,無以表述,惟親烹清茶一盞,聊以待客,七哥請!”


    她既說了這話,石傳玨便也明白過來,對於南越的那些事,遠黛如今並不想說,他若還不想走的話,便入亭飲茶一盞,若再不依不饒,她也隻有送客一途。


    恍然一歎,石傳玨究竟舉步上前,緩緩入亭,在遠黛對麵的小幾上坐下,凝眸看向遠黛。遠黛也並不言語什麽,輕抬玉手,半露皓腕,以優雅得不帶絲毫煙火氣息的手法徐徐沏茶,她的動作極慢,卻莫名的給人以一種行雲流水的感覺,種種動作,又足稱得不差毫厘、妙至巔峰。及至茶香飄溢之時,便是石傳玨也不由深深吸了口氣:“好茶!”他失聲讚道。


    他啜茶的當兒,遠黛卻仍不言語,隻靜靜而坐,取過另一盞茶,慢慢啜飲著。


    石傳玨口中雖讚好茶,但他此來所為的,本不是茶,心既不靜,自然也無法細品這茶中滋味,淺啜一口清茶後,他便放下了茶盞:“青螺……作何打算?”


    這一句話,才是他今日過來的真正目的。


    略略抬眸看他,遠黛淡淡答道:“我已同王爺說了,欲回郢都一趟以了卻當年舊事!”


    萬沒料到她會說出這麽一句話來,石傳玨陡地一驚,下一刻,已失聲問道:“他答應了?”


    眸中寒意驟然一凝,遠黛怫然道:“七哥逾越了!”告訴他自己要回郢都,隻是因為,她應該會與他同行,至於其他,本不是他份內該問,她自也不會答他一個字。


    石傳玨一梗,臉色便有些難看,似想說些什麽,到底也沒有說出話來。


    那邊遠黛卻已長身而起,冷淡道:“少陪了!七哥隻管自便!”說過這一句話後,她也不等石傳玨開口,便自轉身,飄然欲去。就在將離未去的當兒,她卻又忽然的緩了一緩,下一刻,兩個字卻已從她口中飄出:“自重!”


    這無根無由的“自重”二字,卻震得石傳玨陡然一驚,將要出口的挽留之辭也被生生的咽了下去,眸色陰晴難定的看著遠黛離去的背影,石傳玨久久不曾言語。


    及至他再想起麵前香茗,舉盞欲飲之時,卻忽然發現,盞中茶冷,色黯,味苦,早不複先前滋味。下意識的捏緊了手中的青瓷茶盞,良久良久,石傳玨才低低的歎了一聲。


    不再言語些什麽,站起身來,石傳玨步下小亭,向著來路行去。才剛走出這一片所在,早有一名小廝快步的迎了上來:“公子請!”這人顯然便是百裏肇所留的、為他引路之人。


    足下微微一緩,石傳玨平靜問道:“你們王爺何在?”


    那小廝似乎早料到他會有此問,當下迅速應聲答道:“請公子隨小人來!”


    見他如此舉動,石傳玨反覺詫異,當下若無其事的笑道:“這是你們王爺的吩咐嗎?”


    小廝笑道:“王爺去時,曾命小人在此等候公子。更留下話來,道公子出來時,若想見我們王爺,便可引公子仍往書房一唔,若公子不提此事,便命小人送公子出府!”


    石傳玨觀此人眉目精靈、言辭伶俐,說起話來,更是全無遲疑之意,心中哪還不明白,這小廝所以有問必答,必然也是得了百裏肇交待的。了然一點頭,石傳玨道:“前頭帶路!”


    一時再回百裏肇的書房,百裏肇卻早等在那裏,見他入內,也隻點了點頭,請他坐了。石傳玨此來,原沒有打算與他兜什麽圈子,稍稍寒暄幾句後,便幹脆的直入正題。


    “殘腿之仇,雖遠稱不上不共戴天,但王爺隻怕也難不縈於心吧?”


    微微挑眉,百裏肇不動聲色的道了一句:“不知郡王爺何以教我?”他今日所以親自引了石傳玨往內院去見遠黛,一則是因石傳玨畢竟乃是南越郡王,二則卻是因為他是遠黛之兄,與遠黛又頗有些糾葛。原先他是沒打算要離開的,及後聽得二人說話,便知有些話,隻怕遠黛是不想他聽的。她既不願他在旁,他自也做不來那種死皮賴臉之事,因此才會離去。


    遠黛的性子,他如今也早摸透了幾分,知她一貫吃軟不吃硬,你若肯退一步,她也不介意讓二步,你若不識抬舉,不知進退,她雖不至令你當場難堪,但日後你在她麵前,再想進得一步,便是千難萬難。二人一路走來,百裏肇也不知費了多少水磨工夫,如今自是不願因著這些小事惹怒了她。更何況,這些事情,遠黛遲早也會同他說的。這一點,他深信不疑。


    然而即使如此,他也仍然不介意,見一見石傳玨,看看他的真實來意。


    “王爺若是有意相報此仇,小王願助一臂之力!”石傳玨答的幹脆。


    …………


    微微失神的歪在臨窗的炕上,遠黛隻覺心緒煩亂,渺無頭緒。身後,有簾響之聲,她卻懶得回頭看上一眼。直到一直溫暖的大手放在了她的肩上,她才悚然一驚,回頭看去。來的人是百裏肇。事實上,在整個睿親王府內,敢於如此輕撫她肩的人,也隻有百裏肇了。


    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遠黛略略往後一靠,倚在了百裏肇肩上:“他都對你說什麽了?”她淡淡問道,並不意外,更沒有氣惱的意思。


    無謂一笑,百裏肇道:“他自請幫我複仇!”


    “你怎麽想?”遠黛的問話依然簡潔明了,神色間更是無喜無怒,若強要說她麵上神情有些什麽,隻怕便是傷感,一種充滿無奈、卻又無力的傷感。


    “他肯幫我,我又為何要拒絕?”輕揚唇角,百裏肇平靜答道。


    不由自主的歎了口氣,遠黛道:“七哥……他這是瘋了……”言語之中,更滿是悵然。


    百裏肇自不會去評論此點,笑了一笑後,他道:“他都同你說什麽了?”


    “隻是問我作何打算而已!”遠黛答道:“我已告訴了他,我打算於近期回去南越一趟,了卻從前的一應舊事!我想他該明白我的意思,我絕不會再涉入皇位之爭!”


    對於此點,百裏肇自是不意外的,事實上,莫說南越,便是大周的一應明爭暗鬥,遠黛也從沒多問過他一句:“說說你這位七哥吧?”他忽然道。


    “七哥?”遠黛蹙眉,半晌方搖頭道:“倒也沒有什麽可說的!七哥與我同年,隻比我大了數月,他的生母,乃是宮女出身,並不得寵,也說不上家世……”


    “我幼年時候,雖不常入宮,但偶爾迫於規矩,也會去個一次兩次。七歲那年,我與大哥、四哥在宮內捉迷藏,偶爾行到頤華宮,遇見了他。他那時甚為落魄,我心中很是可憐他,就拜托大哥多多照顧他。大哥待我,素來是極好的,因著我的一句話,他便求了德妃娘娘,將七哥一並養在了毓秀宮中。德妃無子,見他聰明乖巧,便索性求了皇伯父,將他記在了自己的名下!”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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