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她一笑,遠黛懶懶的又補一句:“皇後娘娘,請容我提醒一句,你隻是皇後!”


    這話一出,金後麵上神色一時變幻難定。她如何能聽不出遠黛的話中之意,她隻是皇後,即便她今日真能得手,等石傳鈺回來,她又該如何交待。而她也很清楚,她若真動了遠黛,石傳鈺必定不會放過她,即使她是金家嫡女,也不能改變什麽。


    見她如此,遠黛已自適時的補了一句:“妹妹雖還沒有進過宮,卻對施貴妃所出皇長子的聰敏仁孝早有耳聞呢!”這話從她口中說出,卻是輕飄飄的,甚至有些隔岸觀火的悠然。


    這話才一入耳,金後麵色便又是一僵,嫣紅的嘴唇卻抿得愈發的緊。


    這幾年,她一直稱病不出,後宮諸事亦盡數落在貴妃施氏手中。施氏出於晏河施家,雖非公卿世家,卻也是書香門第。近百年來,施家更陸續出了十餘位四品以上大員,其中二品二人,正一品一人,在朝勢力,不容小覷。偏偏施氏肚皮又爭氣,入宮年許,便產下了皇長子。可恨自己……她咬牙的想著,目光不自覺的落在了自己全無動靜的小腹上。


    “妹妹言盡於此!姐姐請便!”耳中,遠黛的聲音淡淡傳來,已帶了些明顯的不耐。


    深吸一口氣後,金後慢慢的道:“你我久別重逢,妹妹怎麽這般快就下起逐客令來了?”


    嘴角稍稍一揚,卻沒帶出什麽笑意來,遠黛道:“姐姐若真來敘舊,我自是歡迎,不過我看姐姐這意思,卻還真不像敘舊的樣兒!”金後既然做出一副什麽也沒發生的模樣,她這心中雖已不耐至極,但也隻得繼續敷衍下去,畢竟人在屋簷下,她也無意太過咄咄逼人。


    “敘舊?”金後聞之失笑,旋反問道:“我倒想問妹妹一句,若妹妹是我,這個時候,可有敘舊的心思?”隻這轉瞬的工夫,她卻已換上了一副譏嘲的口吻,言語中更不無自嘲。


    遠黛看她,眸中卻無絲毫同情之意:“我若是你,壓根兒就不會走到這一步!”她直截了當的道。她乃石廣逸一手撫養成人,對金家,雖說不上仇深似海,卻也多有厭憎之心。恨屋及烏之下,她對金後,自也不會有什麽好感,自然更不會在這個時候出言安慰於她。


    “你也許不會,但我已選擇了……”金後慢慢的道:“既選了,又怎麽回頭?”


    遠黛默然,半晌卻忽然道:“我知道,姐姐的母親,乃是齊國公府嫡女,自幼深得老公爺寵愛,又是現任國公的一母同胞的姐姐……”金後不意她會忽然說起這些,微詫的看她一眼,一時頗有些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之感,隻得頷首,示意她繼續說下去。輕笑了一聲,遠黛輕描淡寫的道:“我隻是想提醒姐姐一句,有齊國公府,其實也足夠姐姐在後宮立足了!”


    這話一出,金後卻不由勃然變色,看向遠黛的目光更是忽明忽暗,一時冷光寒意,一時卻又閃閃爍爍,難以測度。對她的變化,遠黛卻是視而不見,輕輕抬手,掩住一個嗬欠,她淡然的道:“天色不早,我也累了,就不送姐姐了!”


    言畢也不等金後說些什麽,便自揚聲喚道:“繪春!”一直守在屋外廊下的繪春聽得她叫,忙自答應了一聲,快步的走了進來。見她進來,遠黛便自站起身來,若無其事的朝著金後一禮:“姐姐此來,為的無非便是安心二字。既如此,妹妹自也不吝於給姐姐一個答案。妹妹如今已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之人,還望姐姐再莫相疑。”


    金後聽得心下一震,好半晌,也隻能是默默回了半禮,轉身出門。繪春會意的送了出去。


    門口處,隨她一道前來的女官見她一言不發的走了出來,反覺詫異,忍不住迎上前去,輕喚了一聲:“皇後娘娘!”言下卻已帶了幾分訝異。


    金後微微抬手,示意她莫要言語,腳下卻是不曾稍緩,徑自的走出了含玉軒。含玉軒外,數十名侍衛環伺門前,卻都穿甲佩刀,全副武裝。見金後如此出來,其中數人麵上便都現了異色。而一頂暖轎也在此時被抬了過來,那女官忙上前揭了轎簾,請金後入轎。


    暖轎一路出了廣逸王府,在夜深人靜的郢都大街上緩緩而行。郢都雖也有宵禁,但這一行人,實在太過打眼,後頭又跟了數十名侍衛,巡夜之人雖見了,卻也並不敢攔,但若不攔,卻又怕交待不過去,左右為難一刻,隻的悄悄跟在後頭,看那暖轎究竟往哪裏去。


    卻不料這一跟,居然便直跟到了皇城門口,眼巴巴見著那為首之人取出一塊銅牌在守門侍衛的眼前晃了一晃,那緊閉的宮門居然便被打開。那巡夜之人見得此景,早驚出一身冷汗,再不敢計較什麽,忙忙轉身逃之夭夭去了。


    暖轎直行到坤毓宮,金後方下了轎,徑入寢殿。寢殿內,仍有人守著,見她回來,忙打點了茶水奉上。金後坐於羅漢榻上,接了茶水,心不在焉的喝了一口,複又將之擱下。


    與她同去的那名女官卻再忍不住,問道:“娘娘,您就這麽放過她了?”


    她原是金後陪嫁的四名丫鬟之一,跟在金後身邊多年,性子雖有些莽撞,卻最是忠心不過,因此金後聽了這話,卻也並不生惱,歎了口氣後,她慢慢的道:“本宮何嚐想放過她!隻是她說的並沒有錯,本宮今日若動了她,來日皇上必不會放過我!如此一來,最終反是施容秀那個賤人得了便宜去!”她雖懼怕蛇蟲等物,卻也知道,遠黛吹響驅蛇笛,即便能夠驅使萬千蛇蟲,也非是一時半刻便能奏效,而有一時半刻,也足夠她帶去的侍衛殺了她了。


    那女官常在宮中,自然知道施容秀正是施貴妃的名諱。她雖知金後所言有理,但心中卻仍覺得,若真殺了遠黛,再費了氣力掩飾,也未必就不能掩飾過去:“娘娘說的是!隻是留著明珠郡主,奴婢總覺著……是個禍患呢!”


    擺一擺手,金後道:“這也未必!你不知道青螺,她的性子看似和緩,其實卻最驕傲不過,她既說了她已嫁了人,那就絕不會主動與本宮相爭。更何況,她嫁的人,又是北周親王。隻憑這一點,皇上便再如何喜歡她,也要顧及二國之間的顏麵,不會將這事鬧的太大。而且,她還是名登宗譜的宗室郡主,名義上,還是皇上的堂妹。隻要拿穩了她的這兩個把柄,便是皇上,也不得不有所顧忌。所以說,目前而言,她對本宮並無多大的威脅!”


    那女官仔細聽著,卻是愈聽愈覺有理,麵上神色頓時和緩了許多。


    疲憊的衝她搖一搖頭,示意她再莫多問,金後很快吩咐道:“本宮累了!”那女官聞聲,趕忙應著,匆匆吩咐,備了盥洗等物來伺候著。


    直到躺在鬆軟的**,金後才打從心中長長的歎了口氣。她自己知道自己事,才剛她之所以費盡唇舌,絞盡腦汁的來解釋,為的不是說服那名女官,而是說服她自己。


    不期然的悄悄抬手,金後將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位置。有誰知道,她所以為自己找了這麽多借口出來,為的……隻是不想他更憎厭她。她很清楚的知道,她若當真下手殺了遠黛,他與她,便再沒有分毫可能。他會永遠憎厭於她,永不會多看她一眼。


    她……不想他恨她……


    遠黛先前的話語忽而又響起在耳邊:……有齊國公府,其實也足夠姐姐在後宮立足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遠黛那最後的一句“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哪裏是在說她自己,她根本就是在提醒她,她既已嫁了石傳鈺,便該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一切多為石傳鈺著想,多為皇室著想,多為大越著想。她甚至還不忘提醒她一句,她有的,不止是土司金家的支持,她還有齊國公府……


    生澀的扯動了一下唇角,金後忽然隻覺頭痛欲裂。幾年不見,她倒是愈發的犀利了……她恍惚的想著,心中無由的一陣酸澀,眼中旋之落下淚來。滴滴淚珠無聲的自眼角滑落,滴在她頸下所枕的繡有並蒂鴛鴦紋樣的枕頭上,很快的便滲了進去。


    枕上,淚痕緩緩洇開。


    …………


    送走了金後,繪春再匆匆回屋時,卻見遠黛已半靠在了貴妃榻上,神色之間,更滿是疲憊。繪春鬆了口氣,下一刻,竟忍不住的拍了拍自己的**:“謝天謝地!菩薩保佑!”


    遠黛忽然聽了這麽一句,倒不由的笑了起來,抬眸看她一眼,卻忽然吩咐道:“繪春,你把香爐熄了吧!明兒我開張方子,你照方抓了藥來,這屋裏屋外的,每人吃上三劑!她們若問,你隻回是近些日子,天氣陰晴不定,我又剛受了風不久,怕她們染上了再傳給我,所以如此!順道警告她們一句,誰若不吃,將後來我再受了風,絕不輕饒她們!”


    繪春乍然聽得這話,心中便是一顫,沒有多問,她忙忙的行到香爐跟前,先熄了爐中香。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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