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引著崔莞剛行到院門前,便見一名仆從匆匆來報:“姑子,有客來見。”


    有客?


    崔莞秀眉微蹙,她在此處,應是頗為隱秘之事,不應有外人知曉才是,而且在建康,她相識之人並不多,加之能尋到劉珩密宅……應當隻有一人。


    “請進來罷。”


    稍遲疑片刻,崔莞緩聲應道,她與半夏相視一眼,兩人一同往回走。


    莫約半盞茶後,一陣窸窣的腳步聲,崔莞抬起頭,便見一道窈窕的身影跨門而入。


    “果然是你。”


    一襲茜紅裙裳的華灼嬌豔動人,隻是一雙靈動的眸子觸及崔莞冷漠的麵容時,不似以往那般飛揚明媚,而是含滿愧意,略有些閃躲,尤其是聽聞崔莞清冷的聲音,她不由訕訕笑道:“我,我此次前來,是想探望一下你。”


    “探望?”一聲譏笑,自崔莞唇角溢出,“是看我可曾被辱?還是看我有無缺手斷腿?”


    “不,我並非此意。”尖利的言語令華灼先是一怔,繼而急急言道:“昨日,我隻是,隻是……”


    她素來自在慣了,於人於事,皆是隨心所欲,自重傷離開鄴城後,更是甚少與人敞開心扉直言直語,而今又羞又愧之下,竟連話都難以言明。


    “既是說不出口,便無需再言。”崔莞斂回目光,執起半夏奉上的瓷壺,斟了一盞茶,捧在手中,慢慢啜飲,未再理會一旁神情黯淡的華灼。


    望著崔莞神色中透出的冷意,華灼足下躊躇了一會兒,終是踏出,慢慢朝崔莞走去。


    她走到崔莞對麵的席子上,與上回一般,和崔莞隔幾相對,不過,兩人的氣勢,與前日在秦四郎置下的宅子中,截然相反。


    “我與阿莞有要事相商,你先下去罷。”華灼略帶試探的目光掠過崔莞的小臉,看了一下立在她身後不遠處的半夏。


    低眉順目的半夏雖一副恭敬之姿,但聽聞此話後,卻抬眼看向舉盞品茗的崔,好似隻要崔莞不開口,她便不會挪開半步。


    華灼無奈,唯有移眼轉向崔莞,“阿莞……”


    慢條斯理的擱下手中茶盞,崔莞側首對半夏輕聲道:“難得有客上門,幾上空空,難免讓人覺得失禮,勞煩備一碟桃酥可好?”


    “姑子見外了,奴婢這就去備。”半夏踟躕兩步,便依言退下。


    屋中隻餘下崔莞與華灼二人,一時間,氣氛靜謐下來。


    崔莞垂眸盯著身前的青釉蓮紋盞,仿佛盞上蓮紋精致得令人挪不開眼一般。


    今日華灼上門之意,並不難猜,隻是,對於華灼的示好求和,她卻不知該如何應對。


    畢竟,她既不願就此輕易的原諒華灼,亦不能與其惡交,以華灼之勢,甚至是那名喚阿笙的男子,取她性命,便好似碾死一隻螻蟻那般輕而易舉。


    崔莞一言不發,華灼也垂頭不語,安安靜靜的跪坐於席子上,兩人就這般呆坐著,小半個時辰,都不曾聽見一絲聲響。


    “你不是知會半夏,有要事和我相商?如此,便說罷。”崔莞眼底閃過一絲不耐,她為何要在此耽延?


    “我……”華灼突然抬手取盞斟茶,狠狠灌了兩口後,方低低說道:“我來與你賠罪。”


    “賠罪?”崔莞抬起眼,上下打量華灼一遍,搖頭淡聲說道:“不必了,我隻期望,往後能與你離得遠一些,便可心滿意足。”


    “阿莞。”華灼再也坐不住,她凝望著崔莞,認真說道:“昨日一事,實是我過矣,然而,我並非想害你,否則也不會致信劉珩,又讓阿笙一路追尋,那一刻,便是劉珩未能趕至,阿笙也會出手將你救……”


    “那又如何?”崔莞綻出一抹嗤笑,阻斷了華灼的辯解,她挺直腰身,十指緊緊交握,置於膝前,慢慢說道:“三言兩語,便可抵去你背信忘義?便可抵去我身上所受的傷痛苦楚?還有險些,險些……”


    思及昨日,崔莞的心緒抑製不住激蕩起伏,浮起一絲怒意的清冷眸子微眯,“這些事宜,可會隨你而言,煙消雲散?”


    “我……”華灼被崔莞一席話,堵得啞口無言,半響方擠出一絲聲音,“我知錯,今日我來,是想與你說出昨日之事的真相,而後向你賠罪。”


    崔莞歎了口氣,“華灼,你口中言賠罪,可有無想過,我是否願聽?你今日之舉,與昨日作為又有何不同?”說罷,她不欲再糾纏下去,慢慢起身,行出了門。


    屋中獨剩華灼一人,仍舊呆滯的坐於席上,崔莞的那番話,於她而言,不可謂不深。


    身為富可敵國的上洛華氏之主,華灼的身份予了她尋常姑子可望而不可即的悠然自在。華灼自知,這些年來,一雙素手上沾染的鮮血並不少,可無論做何事,均是師出有名,問心無愧。


    唯獨此時對崔莞,愧矣。


    昨日一事,她確確實實未曾想過要害崔莞,無非是借此戲弄劉珩罷了,然後一步疏忽,卻險些要了崔莞一命。


    按理而言,崔莞的身份遠遠不及華灼尊貴,她大可不必理會,可今日,她仍是登了門,不管不顧便自說自話,口中雖言之鑿鑿,認為是賠罪,但這般行為,卻與昨日之舉一般,從未給崔莞一絲抉擇的餘地。


    “走罷。”不知何時,阿笙已入了屋,悄無聲息地走到她身旁,“車馬已備好,山間寒涼,還是早些下山。”


    “嗯。”華灼深吸一口氣,緩緩呼出,而後起身,與阿笙一同出屋,可剛行出院門,目及遠處緩步離去的崔莞,不由頓住腳。


    沉默片刻,她垂首解下係在腰間的碧玉玨,遞給阿笙,“將此物交給劉珩,讓他轉予阿莞。”


    掃過白嫩掌心中那抹流轉的濃翠,阿笙眼中一片沉凝,不過,他依舊接過了玉玨,“此事至關重要,你需三思。”


    華灼眨了眨眼,唇邊忽的綻出一抹燦笑,“你去便是,我在馬車上候著。”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留下這碧玉玨,是她對崔莞的賠禮,又何嚐不是為自己留下一條退路。


    崔莞不知自己前腳剛走,華灼後腳也隨之離去,不過,她也並未放在心上,此處是劉珩的密宅,暗中自是有人盯著,出不了差池。


    她隨著半夏一同,踏入了璞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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