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珩帶著阿羽匆忙趕回東宮的時候,便看見皇上的明黃儀仗和鳳輦都停在門口。心下一沉,竟然都已經驚動禦駕了嗎?


    跨過寢殿的門口,顧明珩對著坐在殿中的帝後二人直接跪了下去,“父皇母後金安,兒臣請罪。此為兒臣的失職,沒有照顧好殿下。”


    竹青色的衣衫落在地上,沾染了塵灰。他將頭埋得很低,旁人看不清他的神情,脊背卻是挺直,有如勁竹不折。


    不管是不是他的過失,太子出了這樣的事情,如今更是昏迷在床上,身為太子妃的他都脫不了幹係。因此無論如何,都是他的失職。


    他的話音落了,很久都沒有聲音。紋絲不動地跪在那裏,也沒有辯解,像泥塑的雕塑一般。


    “陛下,讓明珩先起來吧,他也奔波了半日……”良久,殿中響起了皇後溫聲勸解的聲音。顧明珩被黑發遮掩著的眉眼中泛出一瞬而逝的嘲諷,奔波半日?


    果然就聽見皇帝一聲冷哼,“就先跪著吧,既然自己一個人能出去大半日,也不在意多跪這一會兒了。”說完拂袖起身朝裏走去。裏間施了針的陸承寧正躺在床上,一旁眾太醫正在商議病情。


    帝後二人都離開後,顧明珩心下鬆了口氣,隻是罰跪,看來阿寧並沒有大礙。不過不管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自己都還沒有被罰跪過,這也算是新鮮的體驗嗎?


    還真要感謝皇後的“勸解”。


    約過了三炷香的時間,地板上的寒意透過輕薄的衣料浸到骨頭的縫隙中,顧明珩覺得膝蓋已經快失去知覺了。


    這時,視線中出現了一雙黑色的宮靴,之後便聽到皇上身邊的大總管薑餘的聲音,他的聲音壓得有些低,“陛下傳您進去,殿下昏迷著一直念叨著您。”


    顧明珩的身形凝滯了一下,之後才緩緩站了起來,對著薑餘溫和地笑了笑,神色與之前相比未變分毫,隨後腳步緩慢地進了寢殿。


    薑餘看著顧明珩微微有些不自然的腳步,心中歎息這顧家公子真是好韌性,被當眾責罰了也還能保持此般的心態。想著也跟著進去了。


    寢殿裏燃著香,顧明珩垂下眼掩去眼中的異色,恭敬地朝著帝後行禮。麵上沒有怨憤,亦沒有欣喜,無波無讕的模樣。


    “你過去陪著太子吧。”皇後淡淡地吩咐道,接著語氣變得嚴厲起來,“顧明珩,你要記住,不管你在嫁入東宮之前是如何身份與模樣,你都要清楚地知道你如今的位置,你是太子妃,不再是顧家的公子。你應該做的,是將太子放在第一位!這樣的錯犯一次就夠了,若是再有下次,就別怪本宮狠下心責罰。”


    說著語氣緩下來,“去吧,太子昏迷時候也還念著你,別辜負了太子對你的一片心。”說完坐了下來,頭上戴著的累絲嵌寶銀鳳步搖隨著她的動作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顧明珩舉止恭敬地應了聲“是”,緩步走到太子的床邊站定,默默地看著陸承寧。他的嘴唇微微動著,看口型像是在喚著“阿珩”,此時的他就像是睡著了一般,神色平靜,隻是手上和麵上都紮著銀針。一邊的太醫們見顧明珩過來,沉默地行了禮。


    約過了一個時辰,太醫已經將銀針撤了,帝後二人見陸承寧還沒有清醒,囑咐了太醫幾句,便先行離開了。


    殿內的人離開之後,顧明珩的身形慢慢放鬆下來,他先去將寢殿內燃著的香爐全部熄滅,又打開窗透氣,最後略為疲憊地靠在床邊,捏了捏眉心,滿眼擔憂地看著沉睡中的陸承寧,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阿徵。”過了許久,顧明珩才喊道。候在門口的阿徵聽見他的聲音,腳步無聲地進了殿來,沉默地站在一旁。


    “怎麽回事?”顧明珩的語氣很平淡,視線沒有離開過床上躺著的陸承寧。


    “公子走後一個時辰,殿下便起身了。奴在為殿下著衣時,殿下說‘阿珩不在’,起初奴沒有注意。之後在用午飯的時候,殿下說了同樣的話,奴便解釋公子出宮去了,申時回宮,殿下此後便沒有再說話。”


    “午後殿下在花園中休息,奴去幫殿下摘一朵花。此時吳嬤嬤端了茶點奉給殿下,勸殿下進一些。殿下沒有吃。吳嬤嬤想要喂殿下一塊糕點,奴跑過去將其打落了。”


    說到這裏,阿徵的神色有些微的改變,頓了頓開口道,“之後殿下突然發狂一般衝回了寢殿,外裳都落到了地上。回寢殿之後,殿下蹲在寢殿的角落緊緊地抓著自己小腿一直高聲尖叫,持續了近一炷香的時間。


    期間奴找來了太醫,並差人通知公子。後來不知為何皇後得知,和陛下一同過來。最後無法,是幾名太醫強行綁住了殿下,用針刺的方法令殿下昏迷過去,再行診治。”


    他回憶著說起來還心有餘悸。太子平日除了不愛說話外和常人無異,突然瘋狂一般高聲尖叫,場麵實在駭人。怪不得東宮的宮侍每每提及太子發病,臉上的神色都有些不自然,甚至是驚恐。


    顧明珩掀開被子的一角,就見陸承寧小腿上有著深深的半月形指印,已經上了藥,但還是可以想象當時的血肉模糊,也可以推測陸承寧他到底是用了多大的力氣來傷害自己。有些疲憊地閉上了眼,顧明珩良久才睜開眼問道,“那盤點心如何?”


    阿徵低聲道,“奴藏了一塊兒完整的點心在懷中,無人發覺。”


    “嗯,保存好,還有用處。你去將吳嬤嬤找來吧。”等阿徵退出了寢殿,顧明珩才轉身握住了陸承寧,看著他安靜的睡顏。


    阿寧,你是在找我嗎?對不起,你需要我時我卻不在你身邊。他摩擦著陸承寧的手,眼中有著明顯的澀意。對不起,我不應該把你一個人留在東宮之中,這是我的過失,以後再也不會了……


    門外有腳步阿徵的聲音傳來,顧明珩放開陸承寧的手站起身,此時眼神已經染上了冷意。他身上的竹青色衣衫尚未更換,顯得整個人都有些淩厲的味道。走到外間,顧明珩坐在主位上,神色漠然。


    吳嬤嬤跪在他的身前,顧明珩開口直接問道,“你給殿下吃的,是什麽?”他冷冷地盯著跪在地上的吳嬤嬤,銳利如刀。必定是有什麽讓阿寧感覺到了危險,不然他也不會突然發狂一般。


    如果單單隻是找不到自己,阿寧最嚴重也隻是會沉默著蹲著,但是這一次,明顯不隻這麽簡單。


    上一世他與陸承寧相處十數年,已經能夠明白一些他情緒變化的規律了。原本以為自己隻是出去大半日,並且也和阿寧說清楚了,沒想到還是出了事。


    “奴婢隻是做了殿下喜愛的糕點奉給殿下吃,從前殿下也吃過,並沒有什麽問題,太子妃您可不能冤枉奴婢!”她匍匐著身子,聲音滿是委屈,帶著哭訴。


    顧明珩覺得很累,不想和她多言,“今日除了阿徵,便隻有你接近了殿下。我再問你一次,你給殿下吃的糕點,到底放了什麽。”


    見吳嬤嬤還想要哭訴,顧明珩直接打斷他,“不要讓我問第三遍。”


    吳嬤嬤住了嘴,眼眶紅了起來,聲音也變低了,“主子想讓奴婢死,奴婢怕是也沒辦法活著了。但是奴婢自殿下尚在繈褓中便喂養殿下,一直待殿下真心實意。若太子妃您定要說奴婢害了殿下,那奴婢隻好以死來證明清白了。”


    說著神色分外悲戚,“殿下此次因為太子妃您的疏忽而發了狂病,奴婢去後希望太子妃您能好好對待太子,如此,奴婢……”


    尚未說完,一個茶杯已經砸碎在了她的麵前。猛地抬頭,就看見顧明珩正滿麵寒霜地看著自己,對上這視線,她心中一凜,暗道不妙。


    “來人。”顧明珩的聲音低沉,候在門口的宮侍聞聲進了殿,低著頭等候吩咐。


    “拖出去,杖斃。”顧明珩沒有再看吳嬤嬤,神色清淡地說道。


    “杖斃”二字若驚雷一般炸在她的耳邊,吳嬤嬤猛地尖聲叫起來,“你憑什麽要殺我!我是太子的乳母!你不能!”她看著顧明珩滿是殺意的眼神,心裏才真的害怕起來。皇後沒有在這裏,就算是得到了消息,肯定也來不及來救自己了!一時之間,她心裏滿是絕望。


    想到這裏,吳嬤嬤高聲地嘶喊起來,一邊奮力地掙紮。


    顧明珩對她的嘶喊充耳不聞,再次吩咐道,“把她的嘴堵起來,拖出去吧。”下一刻耳邊便安靜起來,隻能聽見她“吚吚嗚嗚”的聲音。壯碩的宮侍用繩子將她捆綁住,往殿外的方向拖去。


    “殿下您醒了?”阿徵突然跪地行禮道,顧明珩看去,就看見陸承寧穿著單薄的裏衣站在那裏,一張小臉慘白,顯得眸色更加漆黑,沒有一絲光亮。


    “阿寧,阿珩回來了。”顧明珩下意識地微笑起來,想要過去牽住他的手,陸承寧卻沒有理會他,而是朝著吳嬤嬤的方向走去。


    吳嬤嬤見太子朝著她走過來,吚嗚的聲音更大了,四肢不停地掙紮。宮侍見太子過來,也下意識地鬆了抓著吳嬤嬤的手。


    陸承寧看著被捆綁著的吳嬤嬤,伸手想要將堵著她的嘴的白布拿下來,但是觸到白布又遲疑了。他轉身看著站在身後的顧明珩,此時顧明珩正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的動作,雙唇緊抿著,沒有說話,也沒有表情。


    陸承寧在原地站了很久,突然開口道,“放了她。”他目光直直地看著顧明珩,不似征詢,更像是命令。


    抓著吳嬤嬤的宮侍對視了一眼,隨後解開了繩子,但是堵著嘴的白布卻沒有拿下來。太子和太子妃之間的氣氛有些詭異,他們都有些沒底,不知道應該聽誰的。


    顧明珩沉默地站在原地看著陸承寧,表情沉寂的樣子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麽。與陸承寧對視良久,顧明珩最終像是妥協了一般,聲音淡淡地說道,“遵太子令,放了她吧。”


    說完繞過陸承寧和吳嬤嬤,直接步出了殿外。


    阿徵跟在他的身後,看著他背影蕭索的模樣,有些擔憂地開口,“公子……”


    “我沒事。”顧明珩直接打斷他的話,不含情緒。又走了幾步,他突然停下腳步,沒有轉身,仿若自言自語一般,“或許我真的錯了,就像皇後說的那樣,自我嫁入東宮起,我便再不是顧家九公子顧明珩,我隻是太子妃,如此而已。”


    說著若嘲諷一般輕笑出聲,“嗬嗬,太子妃?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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