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章十九年初,大朝之上,新任吏部尚書冷則顏上書痛斥惠州州牧唐賢隆、淮州州牧孫德義掌一州軍政大權,卻貪汙徇墨,克扣稅收,中飽私囊,大肆斂財,目無王法。以致淮州、惠州官場晦暗、民不聊生。並呈上奏折與萬民請願書,懇請今上明察。


    今上聞知大怒,詢問朝中群臣誰人願為禦使,代行聖意。然江南之地乃膏腴豐盛之處,惠、淮兩州更是錯綜複雜,與朝中勢力盤根相結,一時眾臣卻步。


    此次大朝正為太子入朝聽奏議,於是太子主動請命,願身負聖意前往惠、淮二州,懲奸邪,還江山清明。今上沉吟良久,準。


    東宮。


    顧明珩聽了薑餘的稟報,心下一鬆,終是沒有出什麽差錯。


    鄭儒遠見他已是無心再與自己下棋,便也將棋子放回了盒中,撚了撚胡須道,“江南那地方本就是三公斂財之處,一般人可不敢去。況且,此次關係重大,朝中重臣都在看陛下和殿下表態呢,這‘代行聖意’的差事必定會落到殿□上的。”


    天氣漸漸回暖,他的身子終是好了些,不過身上依然裹著厚厚的毛裘。一早進崇文館便精神抖擻的讓顧明珩陪他下棋,興致甚高。


    “雖是這樣說,但還是有些擔心。”顧明珩有些難為情地說道。之前一步步都已經謀劃好了,從按照前世的記憶收集證據,到吩咐冷則顏上書彈劾惠、淮兩州州牧,俱是確保細致無遺的。但是臨到事前總是心中多有隱憂,如今才是安下心來。


    鄭儒遠見他的神色鬆了下來,眼帶了笑意,“前些日子見顧九你沉著冷靜、排兵布陣的模樣,還很是讚歎,沒想到卻是掩飾罷了啊。”他挪揶地說道,麵上的皺紋都帶上了和煦。


    他算是看著東宮這四個孩子長大成人,言語中不由多了些長輩的慈愛味道。


    “師尊取笑了。”顧明珩掩飾性地咳了咳,修長的手指執起了棋子。霜色的袖襟拂過棋盤,有如水紋流轉。有白色的玉蘭花自樹上簌簌而下,襯於一旁,現得他的手指尖如花瓣瓷白,微染淡粉。


    陸承寧站在寢殿中微抬起雙臂,任顧明珩將自己繁複的朝服解下來,頭戴的七旒冕冠在他的麵上落下淡淡的陰影,輕輕搖晃。殿中隻有兩人,一時無話語聲,卻毫無空蕩之感。


    顧明珩探身將手繞到陸承寧的腰後去解後麵的帶結,被直接被他抱在了懷裏,感覺到溫熱的手掌就放在自己的腰部,顧明珩手下一頓,臉驀地泛起薄紅。


    雖是確定了自己的心意,卻依然有些不適應這樣親密的舉止。就算是上一世,他也沒有和誰這般的親近過。


    陸承寧大掌輕輕撫著他用玉冠束起的墨發,細嗅著熟悉的味道,神色漸漸柔和起來,感覺隻要阿珩在懷中,無論何時何地,便能安心。


    他想起多年前,每每夜晚感覺著莫名的疼痛,被紛雜的聲音與影像所擾而不能眠,顧明珩都會念書給他聽。燭光下他柔和耐心的側影,是睡前最溫暖的記憶與撫慰。


    過了良久,見陸承寧還沒有鬆手的意思,顧明珩有些不自然地喚道,“阿寧?”他的聲音低低的,帶著淺淺的鼻音。


    陸承寧聞言沒有鬆開手,而是低下頭將自己的頭埋進他的頸間,像是呢喃一般出口,“阿珩……阿珩……”語氣溫柔而深沉,兩個字不斷翻轉在唇齒間,輾轉纏綿,已是傾注了一生的愛意。


    安國公府。


    書房的紅木鎏金小桌上擺放著精致的糕點與清茶,一旁的香爐中彌散出馥鬱的香氣。


    坐在桌邊的安國公董駿臣眉頭緊緊地皺著,“如今再隔幾日太子就要出京了,若是此次陛下真是動了真格可如何收場啊?”他一身深灰色福祿對襟便服,臉上滿是焦急,期待地看著寧國公。


    寧國公聞言摸了摸自己保養多年的胡子,挑了挑眉道,“董世兄,何故如此慌張?”他的唇角有些下垂,雙眼細長,顯得很是刻薄。他年紀雖比安國公小上一兩年,卻因為常年服用五石散與丹藥而更顯老態。不過他語氣悠然地模樣,卻讓安國公心安了些。


    說著輕輕將一塊糕點含在口中咀嚼著吞下,寧國公漫不經心地說道,“你真以為那個呆傻的太子能做什麽?不過是陛下偏袒,想讓他去辦點事兒,好讓群臣有恭維的理由。”


    說著冷哼了一聲,“讓下麵的人辦事兒小心一點不久完了?”他的眼中含著輕視,細細的眼帶著陰狠。


    “說的也是。”安國公一時穩下了心神,畢竟這麽多年今上都沒有什麽大動作,想來便是準備在位這幾十年都“風調雨順”地過去了吧。


    他抬手擦了擦額前的冷汗,微胖的麵上有些發白,他在心裏不住地反複說道:“這是自己嚇自己不會有事的”,如此心跳才緩了下來。


    寧國公瞟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麽,端起清茶喝了一口,心中卻是甚為不屑。他們三公一向同氣連枝,俱是世襲罔替的異姓國公,自大雍開國便享受榮華。雖是不喜安國公的膽小怕事,但他也沒有說出來,彼此之間的臉麵還是要的。


    轉眼便看見衛國公斜靠在錦榻上睡著了一般,眼袋鬆鬆地垂著,一時心中又是一陣火氣,“方世兄可是昨夜又禦數女?以致勞倦傷神啊?”他淡淡地諷刺道,小眼睛中滿是惡毒的光。


    衛國公聞聲眯著眼看了他一眼,複又閉上眼不予理會,繼續養神。


    如此模樣令得寧國公猛地將手中的茶盞放到桌上,“砰”的一聲令一旁的安國公心神一震。他起身甩了甩袖子,大步朝著門外走去,跨過門檻的模樣顯得滿是怒氣。


    安國公急忙站起身,看了看依然斜躺著毫無動靜的衛國公,長歎了一句“方世兄啊!”說著趕緊追著寧國公出門了,腳步甚為匆忙,袍角都要將他肥碩的身子絆倒了一般。


    東宮。


    書房中,顧明珩手執墨筆,逐漸有清晰的墨痕出現在了雪白的宣紙上,合而成形。阿羽安靜地站在案前不遠處,眉宇間很是英氣。這次江南之行顧明珩實際上隻帶阿徵隨身,把他悄悄留在了京中。


    “寧無懌的行蹤不定,若是有消息傳來說他人已入京,你就先去拜訪他。記住,一定要將他留在京城,等我回來。”


    顧明珩筆下未停,周詳地一一吩咐,“此次去惠、淮二州,我會將東宮左右司禦率都帶走,因此以往直接送到西山的所有供給都暫停,或是囤積,或是直接以你的名義賣出。此之一去便是數月,這京中便由著你主持了。”


    這次將左右司禦率一同抽調走,存的便是磨刀的心思。養在庭院中未曾染過血的兵就像掩藏在鞘中未曾開封的長劍,唯有出鞘濺血,方能擁有兵者的凶殺之氣。


    況且,顧明珩並不覺得此行路上會有多順利。直指江南頑疾,便是瞄準了三公的利益。三公已在江南之地經營了上百年,牢牢地將其握在手中,絲毫沒有放鬆讓別人分一杯羹的意思。


    今上登基近二十年,卻一直對江南之地視若無睹,可見並沒有想或是早早地將三公的勢力除掉的意思。若非陸承寧此次自動請命,那冷則顏的彈劾到最後又會不了了之。


    顧明珩指尖輕輕敲著桌麵,麵上滿是沉思。今上同意拔除江南毒瘤,斬斷三公羽翼,是否可以視為真正地想要扶持太子了?


    顧明珩眸色一深,不,尚不能妄下論斷——三公一係多年來便是廢儲一派,今上為了製衡,雖多有斥責懲罰,卻從未動及深層的利益,那這一次會不會有所不同?


    今上對於的陸承寧的態度,真的太過於模糊了。


    想到這裏,顧明珩握著筆的手緊了緊,他感覺自己抓住了一點微小的線索,卻又無法看破全局,一時隻如霧裏看花。


    回思一看,卻發現不知何時阿羽已經離開了。他下意識地朝四周望去,就看見陸承寧坐在窗下的矮榻上,正神色專注地看著書。他一身玄色袍服,寬大的三重袖斜斜地垂落了下來,還能清晰地看見上麵繡著的暗色雲紋。


    陸承寧見他回神,便放下書站起身來,玄色衣袍直直落地,他修長的身形挺拔如岩上之鬆,龍章鳳姿,天質自然,顧明珩見他腳步沉穩地朝著自己走來,一時竟是心中一緊。


    他下意識地抬起手,放到心口處,有些怔愣——自己這是怎麽了?


    陸承寧站到他的身後,一手繞過環著他的腰,下頜枕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吻了吻他的耳垂,柔聲喚道,“阿珩?”他另一隻手覆在了顧明珩落在心口上方的手上,掌心燥熱,溫和又讓人無法拒絕。


    顧明珩身體一鬆,下意識地靠在他的身上,淺淺地“嗯”了一聲,“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今早天未亮他便去參加朝儀,下朝後又被皇上喚道了禦書房,卻沒想到這麽快就回來了。


    “阿珩可是在擔心?”陸承寧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細致地掌心磨蹭著他修長的手指,呼吸與話中帶著的熱氣紛紛撲到了顧明珩的耳上,很是j□j。


    見顧明珩點頭,陸承寧抱著他的手臂緊了緊,眸色漸沉。聲音溫柔依然,卻多了幾分決意,“有我,阿珩不必憂心。”


    作者有話要說:【歡樂的作者君又蹦躂出來了~不卡文的日子真嗨森!!讓靈感在線的時間更久一些吧!


    真的很謝謝大家的支持~謝謝桃夭、灰常有愛小白兔、^q^、我好讀我好讀我好讀讀讀、木木、千又的地雷!我的地雷榜又上去了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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