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醒來,多日的疲倦終於一掃而空。他舒服的睜眼,看見頭頂一隻手高高的舉著草帽,正幫忙擋住那些直射他眼的陽光。


    舉草帽的女孩捂嘴打完一個哈欠,又把草帽換了隻手。


    這是——還在南下去天都的路上?


    明覺壞笑著撐坐起來,把草帽戴在頭上,伸手拉過怡然的胳膊,“娘子也困了?跟為夫一起睡啊。”


    她一本正經的還他一句,“昨天你不才說——大白天的隻有豬才睡的著。唔……好痛。”


    “肌肉都僵硬了,舉了很久吧。”他在幾個穴位上都用了力,看著她皺眉忍著一下又一下的酸痛,說,“下回我要睡著了就叫醒我,萬一馬不聽話,你出事了怎麽辦?”


    “不會出事的啦,它跟我感情那麽好,再說有你在旁邊嘛。”


    這個傻丫頭,總覺得是他在陪她,殊不知這漫漫長路,一直是她在陪伴著他。


    山風習習,吹著彼此的衣角與頭發。馬車路過了一片山桃林。


    她很開心,“白的像雪一樣。”


    可不是,絢爛的群花,因為突然的打擾,花瓣如雪飛離枝頭,洋洋灑灑的落了一頭一身,把他們堆成了兩個雪人。


    一起大笑,又一起相互幫忙拍去對方身上的花瓣。有一片調皮的藏進了她的長發裏,隨著她的動作若隱若現。


    他說,“別動,還有一個。”


    湊近了她,剝開那縷發絲,他把花瓣撚出來的時候很意外,“竟然不是白色的。”


    “那是什麽顏色?”她問。


    “那是……”


    他努力的去看,眼前五彩斑斕,什麽顏色都有,唯獨不見了那瓣花瓣,她的發絲從指尖消息,忽然的恐慌,明覺伸手要去拉回來,已經晚了,沒有她,誰也沒有。


    他驚恐的叫著她的名字。


    寂靜和喧鬧卻在同一時間爆發,分裂又變換,匯聚成一種疼痛從後背蔓延到全身,讓他呼吸困難,奮力反抗,然後一個聲音衝入了耳膜。


    “將軍!”


    明覺一下睜開眼睛。


    “快喝點水。”


    副將喂過來幾口水,他艱難的喝完想要坐起來,才發現身上搭著一條手臂。


    “她怎麽回事?”明覺問。


    “郡主照顧了你一晚上,這是累睡過去了。”


    明覺有些不忍,還是把楚清漣的手臂拿下來。楚清漣蜷縮起來,往他身邊靠了靠,繼續睡著。


    這種時候也不講究什麽男女大防了,明覺不再管她,坐起來靠著後麵,才發現身後是個土包。


    “古劍呈啊。”他喊土包裏的人。


    十年相隨,也沒想到會在這裏做別。


    明覺背中一刀的時候,是古劍呈背著他殺出了重圍,帶著隊伍退到月蕩山。


    然後明覺醒了,他卻倒在了這裏,身上數百個口子,鮮血流盡,甚至沒來得及說一句話。


    明覺摸了摸土包,“將來總有一天,我會再回來帶你回去的。”


    “將軍?”


    明覺看向副將,這是他身邊最後一個將領了。


    “把地圖拿來。”


    “是。”


    對著地圖,明覺跟副將把突圍計劃詳細的講解了一遍。


    “不。”副將反對,“將軍跟郡主走,我來拖延時間。”


    “你以為我沒有把握活下來?”


    副將正色搖頭。


    “那就聽我安排!”


    “是!”


    明覺拍拍他年輕的肩膀,忽然問,“成親了嗎?”


    副將臉色微紅,“還沒,訂了人家,等打完仗回去完婚。”


    “哪家的姑娘啊?”明覺三八。


    “是顧朔磊大人家的二小姐。”


    明覺點點頭,目光落在天邊的一朵雲上,“今年打完回去,明年你就可以抱大胖兒子了。”


    這年頭,成親之後不敢生娃的大概隻有他了吧。也不是沒看見怡然看沈韻心肚子時,羨慕的目光……他閉了閉眼,問副將,“有家信要我帶嗎?”


    家信就是遺書。


    “有。”副將從身上拿出一張折好的紙,“如果屬下沒能回去,請將軍交給屬下的父親。”


    明覺接過來,貼身收好。


    “將軍有嗎?”


    明覺搖頭。


    他會活著回去的,一定!


    夜幕即將到來,準備出發的時候,楚清漣死活不肯走,明覺把她敲暈了丟給副將。


    兩天後,月蕩山成功突圍的消息傳到了軍營,怡然翹首以盼,瑞王派兵接應,結果隻接回來一千個人。


    兩萬人出發,一千人歸。


    年輕的副將失去了一隻左臂,說,“君將軍沒跟我們一起走,他說給我們拖延時間……”


    楚清漣一言不發,她一路鬧著要去救君子墨,是被綁著回來的。


    劉明博聞訊趕回軍營,麵對著掛滿白幡的軍營,嚎啕大哭。無數人麵對這位老將的失態,黯然然而又疑惑。


    隻有怡然知道,因為劉明博不能喊出來,你們的牌位刻錯了——他真正的名字是莊明覺,而不是君子墨。


    她默默轉回頭,掀簾走進了傷員們的營帳。


    劉明博跌跌衝衝站起來,問草兒,“你們姑娘最近如何?”


    草兒回答,“比任何時候都正常。”


    意思就是說,她沒有驚訝,沒有悲痛,甚至沒有哭,仍然每天在軍營的病房裏忙裏忙外,有空就幫傷員們寫加信,補衣服。昨天甚至問廚房要了一點蓮藕,給幾個南方想家的傷員做了蓮藕圓子。


    “劉將軍。”草兒說,“你不要再去強迫她認清現實了,現在最好還是全姑娘回去,這裏已經沒有再呆下去的必要。”


    劉明博長歎一口氣,點點頭。


    但找到怡然,話隻起了一個頭,她就回答,“我不走。”


    “這裏兵荒馬亂,隨時都在死人,姑娘留在這裏太危險了,侯爺也不會希望如此。”劉明博道。


    怡然不為所動,“就是他親自帶我來的,而且我也能照顧好自己。”


    她手裏卷著剛用鹽水浸泡晾曬過的繃帶,腳邊還有很多,等都卷好了,後麵還有很多事等著要做。


    “劉將軍一路趕回來辛苦了,還是快去休息吧。”怡然送客。


    劉明博無奈的退出來,迎麵與李軼商撞見。


    “李大人。”


    “劉將軍。”


    “李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李軼商看了眼怡然在的軍帳,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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