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門‘咿呀’一聲被拉開,從裏麵鑽出一個戴著小氈帽的人頭來,見到中年人,那氈帽小子麵上一喜,道:“尤主管,你回來了,得手沒?”


    “進去再說。(.無彈窗廣告)”被稱為尤主管的中年人警惕地看了看大街左右,然後做了一個‘當心’的手勢,快速地閃進了門裏。


    裴若塵與伊人自然緊隨入內。


    門板在身後重新被合上了,伊人隻覺得眼前一黯,半天才適應裏麵的光線:這才發現自己已置身在一間裝修雅致的廳堂裏,廳內桌椅齊全,家具、書架皆為濃厚的紅褐色,右側長案上的筆架,筆筒,宣紙擺放得整整齊齊,牆上掛著顏色素淡的字畫,首座的茶幾上還有一壺新泡好的茶,讓整間內室都充斥著淡淡的茶香味。


    便像一戶有錢人家的會客廳,又有點像書房。


    “尤主管,東西呢?少主……”見到進來的三個人後,那氈帽小子顯然有點擔憂了,圓而靈活的眼睛在他那張小小尖尖的臉上,滴溜溜地轉。


    “哎……”尤主管連忙伸手止住他的話頭,然後掃了伊人一眼:“先將她帶下去。”鑒於伊人一路上異常配合的表現,尤主管倒沒想著怎麽難為她,也沒有五花大綁的打算。


    聽到尤主管吩咐,裴若塵正準備將伊人帶下去,卻聽到廳堂後巷一陣極輕微的腳步聲,然後,隔著廳堂與後廂的簾子略略動了動,一個素白的人影影影綽綽地出現在簾子後。


    尤主管和氈帽小子同時轉了過去,衝著那個白影,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道了聲“少主。”


    裴若塵反應迅速,也緊接著彎腰行禮。


    唯有伊人,依舊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目光好奇地看著影子……透過那搖晃不定的珠簾,執著地,看到簾子深處去。


    可是簾子密密、重重,她根本窺不到全貌……當然,她也沒有想著要窺全貌,隻覺得那具修長的身體,有種說不出的蕭索之意。其實她也說不上具體的感覺,也許是因為房間太安靜的緣故吧,他顯得遙遠的緊。絕世獨立一般。


    “我要回去了。”那人清清淡淡地丟出一句話來。聲音很低,卻有種長久以來頤指氣使積累的餘威。不容人反駁。


    “少主?”尤主管遲疑地覲見道:“可是,那東西還沒到手……”


    “不要了。”那人說,利落、輕飄,如落葉墜地。


    尤主管沒有再說什麽,唯有遵循道:“那讓小柱子陪著少主先行,待三日後,屬下將各位兄弟換回來,再追上少主。(.好看的小說”


    “恩。”簾子裏的人冷冷淡淡地應了下,隨即轉身,便待離去,


    可是走了一步,他又停了下來,緩緩地側身,向伊人所在的方向望過來。


    說是望過來,伊人卻沒有察覺到目光膠著在自己身上的痕跡,隻是通過那人的形態,猜想,他大概是看見她的吧。


    當然,也沒有理由沒看到她,她的目標那麽大。


    “有陌生人。”他說:“那種熏香,是天朝貴族獨有的。房裏還有誰?”


    伊人愣了愣,眨了眨眼,心有所悟。


    正在這時,一隻潔白秀挺的手從簾子後穿了出來,閑閑地挑起一角,透過潔白如夜明珠一般的珠簾,伊人終於得窺那人全貌。


    她最先看到的,是他的眼睛,一雙大而空茫的眼睛,沒有焦距。果然……


    而後,她才發現他的蒼白,尖尖的下巴,瘦削卻優美的輪廓……那是一位極清淡的少年,擁有露珠一般清新雋美的麵容,可是絲毫沒有露珠的脆弱,他的嘴唇微抿著,唇角的弧度剛好噙成一道冰冷,神色倔強得有點刻薄了。


    伊人張了張嘴,莫名其妙地蹦出了一句:“其實抓我回來是沒用的。”她實事求是道:“我就是一個吃閑飯的,天朝的人沒有誰會來贖我。”


    “你說誰是吃閑飯的!”那少年臉色一沉,不分青紅皂白地喝問了一聲。


    “我是。”伊人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臉不紅氣不喘地重複道:“天朝沒有人會待見我的,賀蘭雪府上有好多老婆,也少不了我一個。爹爹……如果你要的贖金少的話,爹爹也許會給你們,可如果代價太高了,估計爹爹也會當沒生我這個女兒了。至於其他人,不沾親不沾故的,更是不會管我。”說到這裏,伊人歎了口氣,道:“我活著便是浪費糧食,死了於國於民也無害。真正是天朝最沒價值的人質了。”


    頓了頓後,她用極同情的目光看向尤主管他們,特真誠地道歉:“真是不好意思,讓你們白忙活了。要不你們聯係我爹爹,好歹把工錢撈回來吧?”


    尤主管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著伊人,然後又用餘光掃了一眼那少年。


    那少年的臉色果然越來越沉,也越來越蒼白,那薄入冰山的唇,抿成一道刺人的冰刀。


    這一次,尤主管的望向伊人的目光,便如同看一個死人了。


    “殺了她。”果然,少年優美的唇輕合,冷漠地吐出三個字。


    “少主……”尤主管徒勞地叫了聲。


    “殺了她!”少年加重語氣,重新說了一遍,那冰冷冷的調子,幾乎要將人凝結成冰。


    尤主管無法,隻能應承。


    伊人自然知道少年口中的‘她’指的是自己,本想試著為自己求點情,可是口張了張,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不知道自己有什麽籌碼跟這個盲眼少年談判。


    正如她方才所說,自己的消失,不會給任何人帶來麻煩……也不會有任何人傷心。也許爹爹會唏噓一兩句,也許十一會哇啦啦地叫上一通,也許賀蘭雪會覺得有那麽一點點,轉瞬即逝的愧疚,可是,然後呢?


    然後,所有人都會將她遺忘,正如她從來沒有存在過,世界一切如常。


    伊人第一次,有種淒惶的感覺。


    “……可是,為什麽要殺了我呢?”千思白轉之下,她隻能訥訥地問了一句。


    “你既然知道自己沒用,還這麽不知恥,活著還不如死了。”少年恨恨地回答。


    伊人本想駁一句“就算我沒用,也不過是消耗賀蘭雪的一點民脂民膏,好像和你沒什麽相幹吧,你何必那麽生氣?”可是瞥到那少年的神色,隻覺他臉上的決裂裏似乎有種自憐自厭的淒婉,心中一軟,什麽都沒說出來。


    隻是將頭垂了垂,就勢看向裴若塵。


    裴若塵雙眸低垂,平靜得讓伊人也安心起來。


    “沒話說了?該死的廢物!”少年冷笑一聲,俊美的臉上神色極為古怪,憤懣、譏嘲、悵然,讓人看著心底生寒。然後,他猛地拂了拂衣袖,大步流星地朝內室走了進去,滿簾的明珠叮叮咚咚,與他迅疾的腳步聲,融為一處。


    等腳步聲漸遠,裴若塵方起身,躬身問:“尤大哥,此女到底如何處置?”


    “少主從來說一不二,看來,那些兄弟隻能另找機會救出來了,她……”


    “方澤知道,這就將她帶出去解決掉。”裴若塵冷靜地拱了拱手,然後走過去,握住了伊人的手臂,粗魯地往門外拉去。


    可是還沒有走到門外,屋裏的尤主管突然說了句:“不用出去了,就在這裏處決吧。少主不喜歡辦事太拖拉。”


    伊人隻覺裴若塵的手突然一緊,她側望過去,卻看到裴若塵眼中的堅定,以及……為難。


    她不懂武藝,可是見此情形,也知此處凶險,硬闖大概很難。


    可是,時勢迫人。他不得不出手。


    伊人對人情世故一向懵懵懂懂,也向來能隨處而安,可是此時此刻,她突然有一種很強烈的願望:無論如何,不能讓裴若塵受到傷害。


    想到這裏,一直配合著的腳步,馬上頓了下來。


    裴若塵察覺到這細微的差別,也側過頭看著她。


    卻看到一雙清澈無垢的眼睛裏,滿是毫不掩飾的驚怕與擔心,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堅決。


    裴若塵福至心靈,似乎了解了她的顧慮,手又是一緊,唇微微一彎,又勾出一輪溫暖的笑靨來。


    “不要擔心。”他輕聲說罷,突然伸臂一摟,結結實實地環住了伊人的腰,然後足尖換力,整個人突然拔起,向院外衝去。


    屋裏的尤主管初遇此事,愣了一愣,隨即站起發號司令:留下他們!


    他的話音一落,也不知從哪裏鑽出了一堆人,個個彎弓引箭,隻見那劃亮視線的箭簇,蝗蟲一般密密實實地射了過來,伊人嚇得忙閉起眼睛……從前做手工,哪怕是針紮到了手指,都是生疼的,如果這利箭在身上戳一個窟窿出來,那一定痛得要死要活了。


    伊人很怕痛,像任何一個普通人一樣怕痛。


    可是箭並沒有落在她身上,環在她腰上的手臂略略往前帶了帶,又將她換到了胸前。


    耳畔,有箭簇插入身體的‘噗嗤’聲,可是伊人沒感到疼。


    等再睜開眼的時候,她已經安全落到了南天茶莊外,而院子外,不知何時已經圍滿了官兵,強弩在手,將南天茶莊圍得水泄不通。


    大門打開,本來持劍追出來的人又連忙退了回去。


    裏麵傳來尤主管的怒吼:“方澤,你這個叛徒!”


    伊人連忙轉身麵向著裴若塵,裴若塵已經伸手抹掉了臉上的偽裝,依舊俊朗清倫,隻是麵色稍見慘白,深青色的衣裳不知是不是弄沾的緣故,上麵有一簇一簇的黑團。


    她的鼻端聞到一絲絲血的腥味,心不知為何,莫名地沉了沉,痛……就像小雞在心髒上啄啊啄。


    她看到了插在裴若塵身後的箭,一半已經沒入了體內,鮮血淋漓,伊人隻是看著,就已經疼得痛楚難當,更何況是中箭之人?


    “你……”她握著裴若塵的手,怔怔然,卻又說不出話來。


    “裴大人!”裴若塵還沒來得及安慰她,一個頭領模樣的官兵已經走了過來,滿臉恭敬地拱手道:“裴大人隻身犯險,終於將這群盜賊一網打盡……”還未說完,他也看到了裴若塵的傷情,臉色一變,失聲道:“這,裴大人,請速速包紮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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