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聰明人說話是一件十分幸運的事情。北信君隻是一個問,衛鞅卻就想了起來,道:“不錯,那個人……那個人……他的履上繡著金線鳳紋,腰上也有鳳形的玉簧,特別是他腰間的劍,那是一把上好的寶劍……一個門客,這怎麽可能!”


    北信君隻是一想,就不想了,他道:“罷了,現在怎麽猜也是想不明白,老鞅啊,咱們這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了,你意下如何?”衛鞅拊掌笑道:“既然如此,我們就回吧……”兩人說著,就叫來了小二,自是要回去吃食,而沒有心情在這低俗的酒肆進食。


    正當兩人下來的時候,卻是見到一群群的人湧動。北信君道:“這又是怎麽回事?”卻是不想,邊上的一個男人多嘴的跑來叫道:“還用問,外地來的吧,烹人啦……”說著話,人卻是不由自主的跑著。北信君興趣大起,對衛鞅道:“如何?”衛鞅本想不去,但話說回來,烹人可不是天天可以見到的,就說大魏吧,也沒見魏王烹人。便道:“看看無妨!”


    兩人隨著紛湧的人群,向著那流向而去,臨淄的確是很多人,這樣人擠人堆人擠人的,連北信君也感覺到了身不由己。忽然一隻手觸到北信君的身上,北信君一把抓過,是一個小孩,他是一個小偷,見到小偷一臉的驚懼,北信君冷笑一聲,他一把拉脫下了他的胳膊道:“便宜你了,下次要你的命!”小孩怨毒的瞪著北信君,沒想到這個擠在人群中的肥羊並不好下手,可更要命的是他的胳膊,由於人多,你擠一下,我擠一下,北信君拉下了他的胳膊也許沒有什麽感覺,可是這個時候卻是再也受不了了,給人撞得連連叫痛。但人很多,隻兩下子就把他擠到了一邊,再也看不見人了。


    “嘟————嘟————”兩聲長長的銅角號響起,一隊持戟的齊宮衛士一身的鐵甲,他們小跑著出了宮門口,身上的鐵甲鱗片在碰擊中發出“當當”的響聲。又跑出了一隊更多的齊兵,他們持著長戈,把圍觀的人群攔好。在齊宮的宮門前,是一隻司戊方鼎。這不是烹人的鼎,有十隻大號的三足無蓋的大鼎立在司戊方鼎前。這才是用來烹人的。


    一連的足音響想,一個男子官員出來,臉上帶出一種打心裏的厭惡。他站在了司戊方鼎的前麵,看著宮前的蟋龍雲紋八角形石柱,當那日頭漸漸變到最小時,官員喝道:“積薪!”


    在他的命令下,士兵們抱著柴薪而來,隻是轉眼間,就把地上那鼎下給堆滿了。官員再喝:“點火!”又有士兵把火把丟入鼎中。緊接著,士兵們又開始挑來了一桶桶的水澆入到了大鼎之中。火起的快,士兵們在鼎邊看著,時不時的就會往裏麵加薪柴。


    官員回首道:“帶犯人!”沒一會兒,人群開始沸騰了,那是叫好聲,你可以聽到“你也有這種下場”之類的話!可見百姓對這種事的歡喜。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叫聲響起:“我沒罪……我是無辜的……我沒罪……我是無辜的……”這聲音未消,另一個聲音響起:“饒了我吧……罪臣知罪了……大王開恩……太子開恩啊……”然後“唔唔唔”的哭了起來。他的哭聲反而在圍觀百姓裏激起了一片的笑聲。


    兩名犯官已經帶到,他們或哭或叫或說或鬧。但邊上的士兵隻是不理,他們隻是看著鼎下的火。不一會兒,就可以聽到鼎裏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在此,士兵做了更可怕的一件事,他們把一隻油桶提來,每個鼎裏澆上一點,不一會兒,鼎裏的水聲就更響了!


    犯官們已經叫都叫不出來了,他們的聲音已經在不停的聲嘶力竭中用盡了,現在他們的聲帶已經麻木了,再也發不出任何一個震動。就在此時,官員歎了一氣,取過了長長的大香,著人點了,站在司戊方鼎前,拜了三拜,高聲唱喝道:“大王銳意,太子恩德,治法從嚴,公正為先,除惡不赦,警示人間,群官為鑒,百姓為證,現有犯官叢甲、申琺二人,為官不正,刑法不公,殘暴虐民,貪汙不法,著——太子大王令——烹!!”


    說完這些話,那些百姓更加歡快的叫了起來。官員插好了香,叫道:“立人犯!”士兵們把兩個犯官從地上拉起來,一股臭味發出,竟然拉褲子了。官員捏住鼻子叫道:“每回都這樣,快快用竿吊起!”早有經驗的齊國士兵用長長的鉤繩把人吊起來,那犯官極力的掙紮,但如何能行?就連雙腳也給綁住,這是經驗,從前也有犯官,腳長,踩著兩邊不肯落下。士兵上前打他的腳,結果給弄出的水反燙傷了他們自己!


    官員一揮手,聲音誰都聽得見:“放!”在他的命令下,兩個人犯給往鼎下放著。


    就聽到一聲明明啞的沒了聲音卻給尖刺出來的啞音,這聲音讓人毛骨悚然,地獄裏的死鬼發出的聲音也不過是如此了。犯人的臉上不斷的變化,從那臉上猙獰起來扭曲的變化讓所有的百姓都說不出話來,也笑不出來,用鼎活活的慢烹人,是最最殘忍的一種行為。


    因為在那種高溫下,人不會一下子就死去,人的皮肉會擋住髒器,在這個過程裏的痛苦是常人所難以想象的。最先的是腿,當那骨與肉分離,再是下半身,當腹部的肉熟爛,就會露出那可怕的內髒!之後的事情就可想而知了。有的百姓開始嘔吐了。衛鞅也是忍不住了,他也是第一次看這種烹人,他一點也不覺得樂趣。


    當人群散開的時候,隻能聞到空氣裏發出肉臭的那種味道!衛鞅吐了兩次,北信君扶住了他,沒法子,隻好就近找了一家茶館,這裏的茶是地道的吳茶,很貴,不是一般人能進來的。北信君叫來了小二,讓他上濃茶。又叫人放來一隻銅盆盂。衛鞅喝了一口,在口中回蕩,然後吐出去。好了一會兒,他才叫道:“過分,過分……”北信君道:“怎麽回事?”


    正在這個時候,衛鞅還沒有說話,邊上一個聲音道:“這就是齊國吏治改良的原因嗎?”


    衛鞅回頭,就見到兩個人在邊上的一隻方案前說話,都是年青人。北信君隻覺得其中一個黑皮的小子有些眼熟,但沒有想起。那另一個人道:“我看,就是要用這種方法,才可以震懾那些個貪官汙吏!”兩人都露出一副戚戚焉的樣子。衛鞅大怒道:“胡說八道!”他捂著自己的嘴道:“你們……無知之徒……如此變法……如此革新……沒有公布罪狀……沒有說明罪名……如此籠統的一說就行烹殺之實,這般的殘忍,失之公道,百姓隻是圖看熱鬧!沒有標準的規矩決定刑名,大錯特錯,此倒行逆施,也可以叫做是變法嗎?”


    黑皮小子大怒道:“你懂什麽,你也懂變法嗎?”衛鞅正要說話,北信君拉住他道:“我朋友胡說,你們不要介意!”衛鞅正要說話,就聽北信君在他耳邊道:“所謂問道於盲不如對牛彈琴……你不懂這個意思?我也不大明白!不要管那些,你自己明白了就可以了,他們無知,你能和所有的人說清嗎?”衛鞅搖頭,一臉的苦澀。這是當然的,也是必然的。


    衛鞅想的就是要立意變法強國,行自己的才學去持一國的牛耳!但現在的現實卻是,公子卬在魏國拆東牆補西牆的給大魏國補漏。齊國也在玩著不知所謂的變法,韓國的確是在真正的變法,可惜大事小事申不害一個人抓,縱是他的才能再大,所為也是有限。而衛鞅自負才學不次於天下任何一個人,可他偏偏一事無成,這種痛苦怎麽能讓他接受!


    “不然!”一個青年出現,他一身的青布儒衣,臉上顯出了十足的英俊。


    那黑皮少年道:“你是趙良?”趙良笑道:“故國來人,趙良在此!”然後走到了衛鞅的身前道:“這位仁兄說的是,齊國此等變法,太過殘暴,此非正途也!”北信君一見他的樣子就知道他是一個儒生,想北信君是最討厭儒生的,如何肯理會,當下裝出一個假笑的臉道:“他胡說的,他身子不好,我們那邊去了……不打擾你們……”衛鞅也不想理會儒生,便隨著北信君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由得那兩邊交談話起來。


    在兩人回自己的位上時,卻聽到一個老人道:“可是衛國衛鞅!”衛鞅回頭,就見在茶樓下方上來了一對男女,男的是一個老人,女的卻是身著男裝手提短劍的女子。北信君全都認得,這是一同上路的百裏老人和玄奇,萬萬沒有想到他們竟然會來到臨淄。這當真是太巧了,但這種巧也是一種必然。因為天下就一個臨淄,他們又是了剛剛那一場的烹人表演。


    不過,百裏老人和玄奇上前和衛鞅相見卻是在外麵的時候看見了衛鞅的身影,故而才會跟著上來了,不然以此二人的財力想要進入這間茶樓,卻是不必。


    百裏老人自和北信君分離之後,就一路向著韓國而去,在路上,寧珂離開,去了趙國送信。雙方約好到時回秦國五玄莊會麵。之後,百裏老人就帶著玄奇去了申不害的家。當百裏老人尋覓趕到申不害的破屋時,卻冷冷清清空無一人,隻有屋角破草席旁有一口裝滿竹簡的舊木箱。鄰居告訴老人,先生早就進宮做韓國丞相了。


    百裏老人尋到了申不害,但這個時候,申不害已經開始了他在韓國的變法大業,百裏老人一肚子的話也是說不出來了,最後這場見麵隻是變成了學術討論。兩人論過之後,就盡興而散。因為申不害表示,秦國是又窮又弱,想要強國富民,就要法立製為第一。但這與申不害的法學有出,申不害的法學是術學,更注重術的運用。韓國民富國弱,因由在貴族分治,官吏不軌,國君無統馭臣下聚財強兵之術。當此國家,整肅吏治為第一。惟其如此,術有大用。百裏老人再問如何治韓?申不害說了一句愚蠢的話,先滅秦,再吞魏!


    這就是申不害不懂兵法了,韓國縱然,就地勢來說,滅魏是它唯一的出路,把魏國吞了,那就可以再合趙,這樣就可以重現三晉的霸業。魏、韓、趙出於晉,他們的出路也在於晉,分家分晉,也是分走了天下的大勢,隻有合三國為一,才可以真正的獨霸於天下。


    可惜有時候聰明人也會顯得愚蠢,那就是堅持,這種堅持成功了就是功德無量,失敗卻是理所當然!而這個失敗,幾乎已經成了定局!於是百裏老人遺憾的問如果失敗怎麽辦!申不害斷然道:“殺身以謝天下!”他這話顯示自己的自負,也是由此,注定了他死不回頭的性子,百裏老人知道再說也是沒有用,隻能離開了韓國。


    之後的選擇是衛鞅,百裏老人當下就來到了魏國,可惜的是當時已經接到了北信君和衛鞅一起去了齊國。於是老百裏再度去齊國,這可憐的老頭到了齊國,卻是沒聽到衛鞅和北信君的消息,原因是他們趕路的急,可是怎麽也想不到,北信君一時興起,跑到了泰山上看日出了,這個神經病足耽擱了十天才繼續上路,結果竟然比百裏爺孫兩遲了才到齊國。


    不過北信君現在聲名不顯,故而來到了齊國,爺孫也是不知,直到看烹人,這才發現了衛鞅,這真是應了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麵不相識的話。


    見到這百裏老人,北信君和衛鞅一起行禮,百裏老人道:“故交一場,何必多禮?”


    北信君猶豫了一下,跑到一邊去,玄奇一怔,就見北信君從邊上拉過了一張畫屏,把自己這一案與那邊黑皮小子的一桌隔開,這個動作大了,那黑皮少年狠狠的瞪了北信君一眼,北信君在心裏“哎呀”了一聲,心道:“怎麽是她!”竟然是那個秦國公主!沒想到這個秦國公主竟然變成了小黑皮,又跑到了齊國來。原來自當秦國散發求賢令之後,有感於秦國急著要人才,於上熒玉和景監再度出動,他們到了齊國,把從前入齊遊學的從前士子請回秦國。


    在這些入齊的秦國的士子中最有名的是趙氏兄弟。他們都是家居雲陽的名士,人稱雲陽雙賢。雖然兄弟倆都是沒入過孔門的儒家名士,但都是向往著儒學儒治。現在來的就是趙良。


    北信君回到自己的席前,就聽玄奇笑道:“恭喜恭喜……你可是真會變呀,先是東騎族長,又是東騎王,現在更是做了名正言順的北信君!升官發財,還可以白得一個公主!聽說狐族都是出美女的,北信君豔福不淺呀。”北信君忙道:“小聲……小聲……”


    玄奇更奇了,道:“你緊張什麽?”北信君作揖苦笑道:“有不想見之故人,小妹子,我可沒有對不起你過!”他說到此處時,連本君也不說了,隻是苦求。玄奇笑著正要說話,百裏老人道:“奇兒,不得無禮!”玄奇這才笑著作罷,對著北信君飛了一個饒了你的眼神。


    百裏老人對衛鞅道:“衛鞅以為齊國之變不行?”衛鞅飲過一口茶道:“變法就是變法,與虐殺何幹,若,人之有罪,以罪論,當殺殺,當流流,當罰罰,這般在眾人麵前烹殺,莫名其妙不知所謂,人死政消而不得長久!豈是變法的正途?”百裏老人笑道:“衛鞅以為變法當如何為之?”衛鞅正色道:“法令歸一,法出無二,一切唯法……”猶豫了一下道:“王,在法下!”百裏老人擊節而讚道:“說的好!最妙的就是一句……王在法下!”


    衛鞅長歎道:“可惜天下,卻無可容衛鞅之國,也無可容衛鞅之才!”北信君知道大事不好,忙忍不住道:“你要是願意,你可以去我東騎,本君以你為**官……”他正說著,哪知玄奇自有算計,竟然撲來,用手堵住了北信君的嘴!北信君隻覺得手上一股子劍上的鐵鏽,還有一股隱隱的讓人聞了還想再聞的香味。一時間,竟然怔住。


    百裏老人不顧衛鞅聽了北信君的話中詫異,就道:“現在秦國求賢令出,衛鞅,你有沒有心到秦國去一展所長?”衛鞅吃驚道:“秦國發求賢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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