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天,雍城。從秦國得到諸侯位正式成國的時候,最初是在西垂宮。那還是秦文公的時代。文公四年,以文公為主,在汧、渭兩河的交會之處營造起城邑。到了寧公的時候,秦國的都城又複遷到了平陽。等到了秦德公繼位,始入雍城的大鄭宮。一直到獻公的時候,才轉遷到了櫟陽。而在這個期間裏,雍城做國都已經三百年了。現在的大鄭宮由於君權的原因,還是空置著,沒有人入住,太子傅嬴虔回來了,也是一樣沒有住到大鄭宮裏麵去,他住的是自己的老宅,這間宅子本來是空置了下來,但是想不到現在又住人了。


    雖然說秦國窮,那也隻是秦國貴族府裏值錢的東西少了,但並不是說住的地方就小。嬴虔的上將軍府還是不小的。說是上將軍,但在這裏要說明一下,上將軍是不直接領軍的,士兵由普通的低級別的軍官統領,真正打仗的時候,才會讓上將軍憑虎符調兵。故而現在的嬴虔真正的頭銜還就隻是太子傅。不過問題是嬴虔本人對此不太感冒,他還是喜歡叫上將軍府,這樣氣派一點。所以當熒玉一行快馬而來的時候,一下子就可以看見大鄭宮外的那間豪宅。之所以說豪宅是因為這片地太大了。熒玉沒有動,十五上前叫門。


    很快,門開了,一個中年男子出來了,他是嬴虔的總管。聽說了嬴虔在渭南受刑,飛馬趕來服侍主人的。一見來人十五,他不認識就一怔。畢竟敢於大敲嬴虔的府門,還真不是一般人可以的。但很快,他就看見了熒玉公主。“啊……是公主……”熒玉跳下馬,讓女軍拉住,那邊小狐也跳下來,美目左右轉著,看著好奇。兩個公主俱都是一身的英氣,緊衣馬靴,大紅的披風,若是放到山東,怕是要傾倒一片的文人學士。


    眾人進入府門,總管叫來了仆役門人把眾人的馬匹牽走,她們向著裏麵而行。


    進入到正院的時候,正好看見兩個男女孩子在一起打鬥,這兩個孩子一個七六歲,一個七八歲,看上去,那個女孩大一點,但那個小一點的男孩卻是更凶惡。他的手上提著一把木劍,雙手抱著,時不時的還起躍下劈。於角落裏,有一個小孩,樣子可是一個醜怪。


    忽聽“叭”的一聲,比鬥兩個小孩中的那個女孩的劍給男孩生生的劈斷了!男孩一下子就跳起來:“我贏了,我贏了……”話音甫落,那女孩卻將斷劍往前一送,道:“駟弟弟,你輸了?”男孩怔了怔,回頭道:“不對,是我贏了,疾,你說,是誰勝了?誰敗了?”


    那個疾說道:“比劍,駟哥哥勝了,戰場搏殺,華姐姐活著。”他說的妙不生趣。比劍,男孩劈斷了女孩的劍,那自然是勝了,但是如果在戰場上,女孩雖然拿著斷劍,也是一樣可以在男孩的身上隨意的開洞,特別是可以在男孩的脖子上一拖,就可以拉出一個大口子!


    叫駟的男孩有點不快,道:“明明是我贏了……”華的姐姐笑著說道:“好,好,好,是你贏了,真是的,你今後可以上戰場,大把的戰功隨你領,我卻要嫁人隨夫,就算我現在贏了你,又有什麽關係?”疾道:“那也是,但是也不知道我什麽時候才可以長大……”


    “駟兒!”一個女音響起,孩子們這才看見出現在門口的幾人。駟兒的孩子大叫了起來:“是姑姑……姑姑……姑姑……姑姑……”說著小跑著過來,一頭紮在熒玉的腿間,把個一頭的汗往熒玉的身上蹭!熒玉“咯咯”笑著道:“哎呀,你這個小調皮,可太壞啦!”嬴駟嘻嘻笑了。回頭道:“華姐姐……”女孩就平穩的多了,過來道:“姑姑。”熒玉笑著道:“是嬴華吧,啊,長這麽大了,有三年沒見了……那時你才這麽小,小小年紀就這樣,將來一定是一個美人兒!”嬴華羞赧的笑了。熒玉又問道:“那個是誰?”


    嬴華道:“疾,你過來!”小男孩過來,看上去三四歲大,最多不過五歲,雖然小,但怎麽看也不是一個正氣的男孩,長的那叫一個醜,小的時候就這麽醜,天知道長大了怎麽樣,難怪嬴華和嬴駟在這裏打著玩兒,但是他卻不動。隻是縮在角落裏麵。嬴駟道:“疾的劍法也是可以的,但是他隻自己練,卻是從不和我們比鬥!”熒玉悚然而驚。小孩子最不會說謊。聽聽嬴駟說的是什麽!疾自己也練劍,但是他才多大?比嬴駟至少小兩歲!在這個基礎上,嬴駟都要承認他的劍法“可以”,那就是真的可以了。但這孩子才一點點大呀!


    嬴華道:“疾,叫姑姑!”疾道:“姑姑!”熒玉掩嘴笑了:“這就沒啦!也太小器了!”


    疾搖了搖頭,表示他不是那個意思,然後掉頭靜靜的離開。嬴華道:“他就是這樣,不喜歡和別人多說話!”熒玉點點頭,道:“你阿大呢?”嬴華道:“傷了,不見客!”熒玉笑道:“是我!”嬴華猶豫了一下道:“那我帶姑去!”熒玉留下了小狐十五,自己一個人隨著嬴華而行。穿過了一條深深的長廊,兩人到了一間發暗的舊屋前。嬴華上前敲了敲門,自有一個女孩打開了門。熒玉一看,好一個標治的女孩,她大約十三歲左右的大小,一頭淡金的頭發,皮膚更是有著雪一樣的白,連聲音也好聽:“小姐,什麽事嗎?”


    裏麵更大的一個聲音響了起來:“進來!”熒玉先叫了一聲:“大哥!”然後踏入,嬴華反而跟著進入。在裏屋,一股子的藥的怪味和香發出的香味。這讓人細數難明。屋裏升著火,溫度也是一下子上來了。嬴虔赤著上半個身子,斜倚在榻上,眼睛一亮,下巴上的大胡子頓時抖了起來:“小妹……哈哈……來……看大哥這倒黴的樣兒?”嬴虔也好,秦公也罷,他們兩個人要說痛自己的子女,還真是不及這個熒玉公主。看著虎猛猛的大哥嬴虔一下子成了這個樣子,熒玉打心理發出了難過,當時行過刑後,嬴虔恃著自己的勇猛,上了藥,包了傷,掉頭就走人,一點也沒有停留,沒有在熒玉的麵前流露出半點軟弱的樣子。可是現在……


    臘黃的臉,發灰的唇,這證明了丟掉了一整條胳膊,對於嬴虔這個猛人非是沒有影響的。但是,他養傷都要跑到雍城裏,這固然是避免兄弟見麵難看,但同時也有他本人不想讓弟弟秦公在他的事情上分心的緣故!“喲……妹子……可是有日子沒看見你掉淚了……嘿!小事,大哥是什麽人,一點事也沒有,一條胳膊而已,這算多大點事,哪一仗我們秦國不都有這樣的麽,斷了手而已,大哥還有另一隻手,以大哥的騎術,咬著韁繩而已,一樣可以上陣殺敵!”


    縱是受了傷,嬴虔還是這樣豪氣幹雲!熒玉感懷不已,敬佩道:“大哥一定可以的!”


    嬴虔聽了,哈哈大笑起來。嬴華看著驚佩不已,嬴虔回來後心氣有點不平,沒有怎麽笑,甫一回來,就把嬴駟給責罰了一遍。不然,她也不至於想辦法讓嬴駟的劍每一擊都落在同一處,若非如此,嬴駟哪可能劈斷自己手中的劍呢!忽然,嬴虔回過味來了:“不過,你這丫頭,你不可能會為了這點小事來看大哥,你呀,是君上讓你來的嗎?”熒玉笑道:“二哥不放心大哥……”嬴虔“嘿”地笑道:“我能有多大點事兒,他那屁股還沒好呢……”


    熒玉忽然欺上近前。嬴虔不耐道:“你這丫頭,說!”熒玉道:“二哥想要問大哥,是不是會為此忌恨新法,二哥怕大哥對新法有抵觸之心!”嬴虔搖頭歎了一聲,過了一會兒道:“要說不氣,那是不可能的,老子上戰場那麽多次了,箭也沒有少挨,但就是沒有掉過肉的,可是現在卻白白的丟了一條手臂,要說心裏沒氣,那自是不可能的,但話說回來,君上自己都認打,那我也沒有話好說了,五十軍棍……”嬴虔倒吸了一口冷氣!歎下道:“我是不會挨的,老二是君上,卻願意挨這頓的打,別說了,為了變法,為了秦國的富強,我嬴虔認了!”


    熒玉道:“這麽說來,大哥相信變法?”嬴虔喟然一笑,道:“我本來不信的,變什麽法呀,還不是老二要鬧的,他看東騎國莫名其妙的就起來了,才會動這個念想的。可是我到了渭南去……我……不由不信了……”熒玉認真的聽著,嬴虔則說了起來:“自打劉羲那死小子在我們秦國落戶,他當初帶一些奴隸到涇河落戶的時候,手下才多少人?沒多少,就是幾百個人,後來,就這麽,一年一年的強大起來,說都不信呢!少梁那一戰,公父去世,二弟當了君上,劉羲那小子成立部族,其後兵發義渠,他竟然生生的用那一點點的兵力打下了整個義渠。從少梁到現在,這才幾年?不到五年的時間,東騎竟然由一個小部族一下子成了一個大國!我跑到陣前看了他們的軍陣,那哪是部族軍隊,軍旗森嚴,部隊林密,我愣是站了一個上午,除了他們進行的換陣,在我們兩軍陣前站著示警的士兵,竟然一動不動!後方的方陣裏也是整整齊齊,魏武卒都做不到那一點!就這,還隻是我們看到的步軍,我們愣是沒有看到他們的騎兵,當年劉羲可是用騎兵的戰術打下了整個義渠,敵軍主力不露,這個仗讓我們怎麽打?而且他們站出來的士兵,統一的軍甲製樣,他們東騎哪來的這許多的錢糧?我就是搞不明白!但無論如何,如我們從前那樣,慢慢來,等個十年八年的再那樣發展,我老秦就要改叫東騎了!”


    說來可笑,原本,嬴虔雖然是一個爽直的漢子,但是衛鞅活活大劈了他的一條胳膊,就算嬴虔不在公事上記恨他,也會在私上恨著,這雖然比不得電視劇裏麵劓去了鼻子的那種羞恥大,但是也可以讓嬴虔恨上個三五七年,換了誰,莫名其妙的好心反而給剁條胳膊,誰能心不生怨?但是嬴虔卻是讓東騎國給刺激到了。他還依稀記得,公元前三百六十年,魏軍兵破櫟陽,直逼雍城的實事!那時看見的劉羲低眉順眼,雖然不是低聲下氣,但那種恭敬卻是存在的,可是怎麽能想到這短短的幾年裏,東騎國一發而不可收拾,如同一個汽球一樣就漲了起來,古人不明白汽球的原理,但是他們知道滾雪球的原理,東騎國如此快速的龐大強大,秦人包括了現在的嬴虔,他們都認為這是北信君的一種變法。那麽,北信君是變得什麽法呢?他們把目光投向了北信君於公元前三百五十九年向齊國取經,在稷下學宮裏大聘法學士子,他們認定,北信君是靠著這一批的法學士子在變法。


    在當時,法學已經給分定出了三家,一家是申不害,此人已經說過了,在稷下闖出了名堂,但是一直沒有人要用他,於心灰意冷間,最後給韓昭侯拉到了,把舉國的政治與軍事都交到了他的手上,讓他主導變法。還是那句話,申子變法,變得是法,練得是軍,成績不是沒有,但是他不是諸葛亮,諸葛亮多學了一套兵法,可惜的是申子的兵學不錯,但是紙上談兵,就實際的兵法運用上,根本不可能和諸葛亮比,也是經曆了四百年的大漢和三國的爭戰這才生生逼出了這麽個臥龍。還有一個,是齊國的慎到。但是問題在於,齊王(指現在的齊王公子因齊。)在開始的時候的確是擺出了一副要變法的樣子,可由於齊國的底子好,所以齊王隻是烹人,最後也是不了了之,現在的齊王在趕走了幾家聯軍之後,就開始聲色犬馬了!所以,於一些有心人的眼中,齊國已經不能算是變法了。那麽,慎子的法在哪裏?一些中原人士認為是在東騎國,他們把東騎國的堀起認為是慎到的一眾門生的作用。而秦國顯然也認可了這一說法,不然太下不來台了。


    還有一點就是衛鞅的變法。從根本上講,衛鞅的法起到的效果在目前來說,還沒有申子或東騎大,但那隻是一般人的看法,所謂聰明人看十年後,普通人看眼前。在眼前是沒有起到大的效果,但那是時間短!韓國因為並不是真正的窮弱,而是韓國的資產都給世大夫們霸占了,所以申不害一下子除了他們,奪回了韓國的國有資產,就起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同理,東騎國雖然沒有什麽底氣,但是東騎國有一點是秦國比不了的,那就是東騎國一來小,小國而易治,正所謂治小縣易而治一國難!還有就是東騎國沒有老世貴胄,東騎的法令沒有任何的阻力,更沒有諸國存在的土地問題,什麽問題都沒有,這種條件下,變法可不是就那麽容易麽!所以,衛鞅的變法就有市場了。首先,秦國是真正的一窮二白,和建國後的蘭考差不多。第二點,秦國的老世貴胄也是有的,並且還都是大地主級的牛人,在這種重重的阻力下,就算是國府百分之一百的支持變法,效果也不是一時可以看出來的。


    就算是這樣,也不是說一點成就都沒有的。第一,衛鞅已經把國府的信用立下了!這一點非常重要!當時的秦民處在國法、家法、宗法、族法等相互交纏的地步。我們現在看農村電影也會聽到一個詞兒,叫“村裏的規矩”,連一個小村子裏都有自己的規矩,可想而知,在秦國僅是把秦法的信用樹立起來,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特別是秦國還是取到了成就,那就是糧食出現了富餘,總算是多了!這是正常賦稅下的增多,可是不是加征出的糧食!


    正是因為這一點,就連嬴虔也是肯定了變法的作用,誠如之前秦公的決定,他認為秦國已經到了生死關頭,不能不變,再不變就要亡國了!想想也是,在身邊有著一大君的老戎狄,還有東騎國,還有要收複的河西,如果秦國不思振作,那麽在時間的作用下,一經產生了“我本來就是弱國”的這種惰性思想,那秦國也就真正的完了。


    正這時,嬴華忽然產生了一點興趣,道:“阿大,東騎國真的在軍事上很強大嗎?連你也不敢打?”本來嬴虔是不會對女兒說這種事的,但是由於熒玉在,所以嬴虔順便的就說了,他說的主要目的還是對熒玉,道:“當時是二月,你阿大也不是一般人,兵貴神速,雖然我是不讚成這次的行動,但是一旦成功那好處也是不小的,於是我就聽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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