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家的草堂裏隻有幾張簡陋的席子,光薄的席子有點發亮,那是舊的,給磨出來的亮。座上的有年紀大的禽滑厘,還有同樣老的苦獲,相比兩人的年紀差別不是很大,但是苦獲卻是比禽滑厘的身體要強健得多了。老臉上滿是紅光。年青的人裏有給钜子令請出的鄧陵子,還有勤於學的相裏子!隨在一側的,是深得禽滑厘寵愛的寧珂。墨家的學子百千,很多,但是這裏麵大多數是一些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物。但同樣,也有一些是有身份有出身的,比如這個叫寧珂的女孩,她看起來和普通少女一樣,但其實卻是一個蔡國的貴女。可由於這些有身份的人在大多都是社會底層出現的墨家,於是避不可免的出現了壁壘!


    窮人在一起,劍客在一起,有身份的貴族在一起。所有的人都有自己的小團體,雖然墨家講尚同,講一切的團結與美好,但是那是社會的劣根性,是不可避免的,如果不是這樣,也不至於會出現墨家後來的大分家。相裏墨入秦,鄧陵子入楚。後來更是又有了趙墨和齊墨。


    所以有的時候,一些有身份的貴族反而在山裏麵過得不是太好。從小經曆過錦衣華服的生活,那些貴族自然而然的是有一種與眾不同的風格氣度。這就好像那些老農,哪怕他穿著西裝,吃飯的時候碗一端,跑到邊上蹲著吃,也就可以看出來了。而講究的人就不一樣了,就算是他們穿得簡樸,也是十分的講究整潔。不經意的,對立就產生了。


    若然非是如此,白輿、柒金繭他們才會有要離開神農大山的心思。最後,一個陰謀誕生了,以白輿、柒金繭和桑紋錦為首,他們聯合在一起,最後成功的在北秦建立自己的地位,然後徹底的投向了北秦,成為北秦的墨家。在此後,相夫子帶著一批的墨家弟子到北秦來。白輿、柒金繭他們借著先來的優勢,成功的把這些墨家子給抓到了手裏。如果是在神農大山,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是人就是這樣,有著自己的追求,在墨家的大山裏做到頂也是平平無奇,可是在北秦,他們卻是可以當家作主,他們可以管事理事,窮苦出身的平民們一下子轉變成了官僚階級。這和所有的農民起義一樣,農民們起義,口號是打倒官府,但是最後他們卻是會成為新的官僚。明太祖朱元璋就是如此,他建立了自己的勢力,雖然他是農民起義軍,但是當他有了十足的力量後,他卻並不是一力的攻擊元朝庭,而是把刀子轉向了那些農民軍。


    太湖水賊、陳友諒、張世誠……一個個的農民義軍最後都倒在了他的手下,而他成了新生的大明朝庭!陳勝也是如此,他剛剛起事,還算是和兄弟們稱兄道弟的,但是當他自封為陳勝王後,就覺得自己和一般人不同了,他要求自己的兄弟以臣事他為君,甚至為此殺人!特別搞笑的是李自成,革命尚未成功,他就不再努力了。而最大的反麵教材,就是太平天國的起義。剛剛開始還有一點樣子,但是到達南京之後,就開始發瘋了,王娘一個接一個的娶,人人爭著當種馬,宮殿更是一座比一座豪華。甚至當時傳出了,南京修築的比北京還要豪華!但是不可回避的是,太平天國隻有十四年的命運,從開始起事的兩三年裏到打下南京,然後的時間不過十年左右,就達到了如此地步,可見這些老農們對革命背叛的多麽徹底。


    世間任何背叛都是理所當然的,隻要有足夠的利益和吸引力。窮人固然在自己沒有發達的時候仇視富人,他們自苦於自己的苦處,但是當他們有十足的理由和借口去背叛的時候,就會堅定不移的背叛。最大的實例是黃巢。唐朝的時候,王仙芝、尚讓等在長垣起兵造反。黃巢在冤句與子侄黃揆和黃恩鄴等八人起兵,響應王仙芝。這一刻,他們都是起義軍。


    到了次年九月,黃與王兩軍攻克汝州,殺唐將董漢勳,俘汝州刺史王鐐,直指東都洛陽。當時義軍名譽上的首領是王仙芝,而王鐐是宰相王鐸堂弟,王鐐為王仙芝寫信給蘄州刺史裴偓,表示願意接受“招安”。但在這次的招降中卻並沒有提到黃巢,王仙芝是可以撈到一個好官位,但是黃巢卻等於是什麽都沒有。於是黃巢堅決反對,大罵仙芝說:“始吾與汝共立大誓,橫行天下。今汝獨取官而去,使此五千餘眾何所歸乎?”然後把王仙芝打成了小扁扁。最後招安不成,蘄州刺史裴偓逃奔鄂州,不久兩軍分裂,三千餘人從仙芝,仙芝乃大掠蘄州,黃巢引兵二千北上。兩軍分分合合,最後還是分離了,之後王仙芝在黃梅兵敗被曾元裕部斬殺,餘部投向了黃巢。黃巢打下了長安,但之後就麵臨敗亡,手下更是紛紛投降朝庭,最後連同黃巢自己也一並死了。從這裏就可以看出這些義軍毫無氣節,逢亂生變。


    北秦雖然是一個窮鄙的小國,但這個小國卻是相對來說的,由於北秦的重商,所以生活條件十分的好,想要如山東那樣家宅廣闊田畝千萬,門客上百,仆役千萬,自然是不可能的,可是要想吃美酒大肉,想要穿錦衣華服,最重要的是想要管理地方任職任事,那就必然要靠北秦了。墨家的學子們紛紛如雨水一般的投向了北秦。一直到北秦全麵的消化了他們。


    現在,相夫子一行千多人如水撲沙,全數的給北秦消化了,甚至在北秦分門立派,建立了新的墨家學宮。由相夫子當館主,看著一大批蒙童的北秦孩子,相夫子開心的嘴都合不攏。


    而墨家總院……卻是沒有什麽消息,一切都是靜悄悄的,一點聲息也是沒有。這也是得利於兩家的遠距離,所以縱然北秦這邊天翻地覆,墨家卻是不怎麽知道。對於墨家總院來說,北秦隻是一個次要的地方,現在他們的注意力都讓秦國吸引過去了。


    “如果說……衛鞅連秦公都刑了,那麽秦國刑於民,也是有理有據的!百姓也會知法之嚴,所以……”禽滑厘說著卻不知道要怎麽說下去。苦獲道:“之前得知秦公大病,後來再傳秦公被刑,真是讓人不敢相信,此行我發現,秦民無知無識,如果和他們講道理,不知道要講多少遍,也不見得他們懂,但是用這些刑法,雖然在初時會出一點問題,但此時,僅一年,秦地民風大變,已經由先前的雜亂無章變得井然有序。如此,大治可期也!”


    鄧陵子開口說道:“無論如何,大刑過苟,小事也要斬指剁趾,動轍就要肉人劓鼻,此不當為正法也!”相裏子笑道:“雖然如此,但是話說回來,也不一定這種法就會長存,現在的秦民的確是野蠻粗俗,不知禮法,唯如此才可以在最短的時間裏扭轉一切,秦國窮困,那種慢慢騰騰的變法,秦國經受不起,此大變也是可以理解的,至於這些過嚴的法,在民心平定下來之後,就可以一點點緩解,那也是不定的!”鄧陵子冷笑道:“立法容易,而易法難。自古立法者無不是持法不變,但時移勢移,新法總有舊時,到了那個時候,又當如何?我敢說,現在秦國行此酷法,雖然可以得一時之治,但想要秦國改回來,談合容易?此種之法,隻會愈演愈烈,最後一發不可收拾,成為殘民害民之物!”


    禽滑厘動容道:“若是如此說,亦無不可,譬如立稅,初時少寡,但隨國時而易,最後越加越多,這也是一種必然,是故增稅易而減稅難。”苦獲道:“這麽說也是有道理,隻是雖然如此,但秦國目前在新法下的確是在向好的一麵發展,如果我們為此而大肆鬧事,那反而是不美。我墨家重信重義。衛鞅事秦,若是他執法偏苟,自然是暴虐之政,但是他連秦公一並責罰,反而是法家的正道,其人治法,王在法下,秦公甚至幾冒於生死,我們沒有理由亂打上去。”相裏子說道:“但我們也不能這般的不聞不問。雖然自大勢來看,秦法的確是有效果的,但是如果長此將往,卻非善也,我們最好上前去問探一二不遲。”


    鄧陵子道:“不好,秦國殘暴,此有目而知者,我們上前去問政,憑的是什麽?以我之見,我墨家還是靜坐以待天機,不可盲動!”相裏子回笑道:“不知師弟你說的天機是什麽?”


    鄧陵子道:“待天下出一可真正持公正國的明主!”“哈哈哈哈……”相裏子道:“師弟可是要投北秦?”鄧陵子眉頭一跳,難得沒有叫出來,而是道:“胡蠻之骨,仿秀之皮,其醜大焉,吾豈有自招辱者!”苦獲道:“那師弟還是想要封山閉守?”鄧陵子道:“你們看吧,北秦殘暴,秦國苟政,兩害相並,將傾天下!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守正辟邪!待中原有明主出,投之獻能,以絕天下崩壞之局!”禽滑厘搖搖頭道:“鄧陵子說話要持公,不可以私而惡。北秦定法,廢除肉刑,杜絕死刑,此諸國之未有也,你說北秦殘暴,秦國苟政,不免武斷!”鄧陵子哼哼道:“北秦不殘暴,北信君劉羲於攻義渠者,殺亡者過半,次回西海,又怒殺國人三千,興兵西討,殺民更是無以計數,其軍,殘人吃人,虐民以極,這還不算是殘暴嗎?秦國苟政,路遺便要斬手,掉灰則要剁腳,小不慎則割耳劓鼻,經商不當者,就要當奴,今日打秦公以正,安知它日還有此守乎?到時法紀敗壞,刑虐更猛,這難道還不算是苟政嗎?此二國,都心懷天下,意圖中原矣,它朝國力富強,必以刀兵而爭天下,大興兵災橫禍,我們不避之千裏,還有主動送上門……”


    苦獲中肯道:“師弟說的這話,並非是一點道理也沒有的……”相裏子道:“說的是……但是……師弟,既然如此,你當日回山,還以我墨門之眾入北秦,這又當何說?”鄧陵子不語,他當時為了兌現諾言,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本以為一段時間後,那些墨家子會回來,可是誰成想,反而由那些墨家子鼓動山裏的人出來,最後反而由相夫子帶著千多墨家子弟出了山去投北秦,聽說他們當中的大部分都在北秦得到了官位,如此一來,就更不可能有人回來了。當然,如果禽滑厘下钜子令,也不是說他們就不回來,可是問題在於,北秦雖然的確是殘暴,可他們卻十分的會做人。事實上,禽滑厘自己對北秦也非是一點也不關心的。畢竟,一下子派出了千多名的弟子,這在墨家來說怎麽都是一件大事,不關心一下,那怎麽可能。


    但是從傳回的消息上看,北信君真是太會裝b了,他美其名曰:“定法!”立下了一條條的法令。不得不說,在天下諸學裏,墨家一向是當自己老大的,但同時,他們卻很中肯的承認了法家的地位,他們認同一部分法家的觀點,認為要想管理國家,一定要靠法,墨家對法的厭惡最大來自於惡政惡法。可北秦出台的法每一條都有注釋。這一點還是要托了紙的福。


    如果要用簡牘文明,來寫的法令,那自然是能有多少省的就有多少省的,文言文麽,省是當然的。可是北秦有紙,紙比簡牘最大的好處就是方便輕快可以記載大量的文字內容。這樣一來就不用麻煩了,全力的書寫就可以了,故而一條法定下來是為什麽都可以。


    有一段相聲,講的是一個人酒後開車,當問及原因的時候,他能扯到美國的金融風暴。北秦的法就算有的是有點歪,比如重罰亂砍樹的,眾多人認為北秦的法是把人當樹而把樹當人。但北秦關於對樹木的保護原因寫了很多的理由,最後一句,不保護樹木等於毀滅全人類!這當然離譜,但卻是很容易讓小民百姓相信。而北秦有很多的方麵都得到了墨家真正的認同。有兩點就可以說明一切了。一是北秦杜絕奢侈,連銅器的食具祭器都給熔了,也不搞細碎的雕花;二是節約,特別是婚葬的簡化,這一點讓禽滑厘擊節叫好。在古時,陪葬成風,一個大人物死了,他往往要帶下很多的財富去給自己陪葬,墨家非常厭惡這一點,但這卻是每一個富人貴族都不可避免的。可北秦明確的進行了立法,除了極少數、極少數被證明為國而有大功的,才可以得到安葬的機會,但是葬品也必須要簡練,不能有任何奢糜,大多數或是說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火葬!同時,北秦還大造民宅民堡,君主到現在為止也僅僅隻是住在原鬱郅的小宮室裏,並沒有擴大,隻是裝修了一下。這一點從哪裏來說,都是得好的。


    還有,北秦的法裏麵一點也找不到死刑,最長見的是終身監禁。這其實就是給拿到扁鵲館或是軍隊裏當**解剖的對象,但不說誰知道?同時,廢肉刑,從不斬手剁腳,也沒有刺字黥麵的,更不要說割耳朵劓鼻子了!一切就是如此,在這樣的情況下,禽滑厘怎麽會不高興,怎麽會不開心?可以這樣說,天下間,再沒有哪一個國家比北秦更這麽接近墨家的了。


    “不說北秦的殘暴,然北秦治內大善,縱秦國也不能比。”禽滑厘下了定語。他是在學術上肯定了北秦的法學。然後道:“隻是現在秦國變法,過於剛強,雖現在可以看出衛鞅的公心和秦公變法的決心實意,此二人一為明君,一為名士,不是不可以講道理的人,我覺得,我們和他們說一下,對他們的法政提出一點意見,諸位師弟以為如何?”鄧陵子道:“他們要是不理不改呢?”禽滑厘眉頭一動,道:“鄧陵子師弟如何說?”


    “帶劍說理,要理給理,要劍給劍!”鄧陵子的臉都漲紅了。禽滑厘回問苦獲道:“苦師如何說?”苦獲微微一笑,道:“可問理,不可帶劍,信服理,好說話,不信理,再動劍!”禽滑厘道:“鄧陵子師弟,你覺得如何呢?”鄧陵子張了張嘴,道:“問話隻怕八成都是白廢的!”雖然這樣說,但意思卻也已經是同意的了。禽滑厘不放過的道:“師弟這是同意還是不同意?”鄧陵子隻道:“同意,但我不去!”禽滑厘微微一笑,他不說話,卻是知道誰會去。


    果然,相裏子道:“苦師兄已經去了,這次我去,如何?”在墨子死後,禽滑厘威望不足,墨家的內部漸漸分成了三大派別,分別為相裏氏之墨,相夫氏之墨和鄧陵氏之墨(見《韓非子顯學》)。相裏子之墨長於談辯,相夫子之墨長於從事,鄧陵子之墨則以說書見長。在這裏麵,的確是長於說話的相裏子比較善於問政於秦。


    (特別公告,下一卷開始,會有盛大的北秦國和趙國的大戰,一場決定北秦國超級大國命運的一戰就要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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