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起了霧,赫子辰和聖淩站在岔路口。


    麵前有兩條路,右邊一條兩側綠草如茵,零星有花朵點綴,左邊那條寸草不生,在霧氣下顯得有些森然詭譎。這顯然是截然不同的兩條路,選擇走哪一條必定關係到接下來一路是否平順。


    “嗬,有意思。”赫子辰雙手抱胸,頗有興味地道,“看來,‘那位’果然時刻關注著我們的行蹤呢,怕我們此行太過無趣,特地在途中給我們安排了‘驚喜’。”


    聖淩朝兩條路分別望了一眼,問道:“你想走哪條?”


    “嘖,這兩條路一真一假,我們有得選嗎?”赫子辰聳了聳肩,率先往左邊那條走去,招了招手道,“我們走吧!不知前路可有驚喜呢?”


    聖淩站在原地,皺了皺眉,總覺得似乎還有什麽不對勁。往四周望了一圈,沒理出頭緒,見赫子辰先行一步,便也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兩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濃霧中,而在他們身後,長滿花草的小道也消失了,原本的岔道變成了一條筆直的路。但緊接著,他們原先來的那條路如同長蛇擺尾,詭異地轉了個彎,正前方隱約浮現出另外一條路來。


    而他們剛踏上的道路,頃刻間通往一個未知的方向。


    赫子陽驀然出現在這詭異的新岔路口,伸出手掌一扭轉,瞬間從四周飛來幾縷黑色魔氣,懸在他掌心不安地流動。赫子辰眼珠生硬地轉了轉,那團魔氣便從他口鼻被吸入,成為他壯大自己的又一分力量。


    沒有猶豫,赫子陽朝那兩人所往的方向趕去。


    霧氣一點點淡去,天色卻越來越暗,沒有了霧氣的遮掩,四周的怪石朽木在暗淡天光裏顯得有些駭人。


    赫子辰打了個寒戰,不禁離聖淩近了些,聖淩有所察覺,伸出手拉住他,溫聲安撫道:“別怕。”


    “嗯,不怕,不怕。”赫子辰緊緊地反握住聖淩的手,口中胡亂應著,心裏卻不著邊際地想著,在這種時候,到底還是聖淩這樣的白衣服顯眼,要是他們不小心失散了,聖淩肯定找不到一身黑衣的他了,還得靠他去找到聖淩。


    唉,太麻煩,還不如現在把人看緊點。


    四麵光影更暗了,平地無端風起,吹得兩人的衣裳都飄了起來,像是附著於身上的幽魂,讓人感覺陰慘慘的。


    赫子辰突然頓住腳步,兩耳微動,轉頭疑惑道:%1笆チ瑁?閭??裁瓷?嫋寺穡俊


    聖淩側耳凝神細聽了片刻,不太確定道:“似有……戰鼓和呐喊聲。”


    “……我也聽見了。”赫子辰雙目訝異微張,納罕道,“這荒郊野外的怎麽會有這樣的聲音?”


    不過說話的功夫,那遠處的戰鼓聲愈加清晰,嘈雜紛亂的兵戈之聲如潮水般由遠及近,間雜著奮勇廝殺的呐喊。


    聲音越來越近,仿佛響在耳邊,但眼前卻沒有任何異動,兩人如同被無形的兵馬包圍,卻完全摸不清對方的底細。


    赫子辰眉心微皺,一隻手無意識緊捏住衣角,強忍著煩亂,用最冷靜的語氣問道:“你可知這東西是什麽?我好像有些印象,一時卻想不起來了。”


    “倒是有些像某個地方,隻是我們走的方向不該到那處才是……”聖淩疑惑道,話音未落又似突然想到了什麽,語速不由得加快了些,“是‘迷途’陣!之前的岔道應該是‘迷途’與‘歧路’相合,而我們先前卻隻注意到了‘歧路’,而對其它疏忽大意了!所以,我們所行的方向未必就是我們以為的,那麽,這裏也許真的就是……”


    兩人對視一眼,知道對方都和自己想到一塊兒去了,異口同聲道:“十裏鬼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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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裏鬼坡,萬年前的古戰場,戰死的英魂由於心中的執念,在此持續了上萬年日以繼夜的廝殺。


    隕落、三界崩塌之前,天地還分神、人、魔三界,各界間有屏障,來往甚少。人界是相對最弱小的族群,卻在神界的庇佑下得以安然存活,同時,人界也是最為繁華,族人數量最多的。


    當時不像現在,所有生靈共為一國,站在相同的立場上,隨時能為對抗失落河彼岸的存在而團結一致。那時的人界妖魅精靈皆為異族,被世間凡人所忌憚,與此同時,凡人之間也都相互忌憚。國邦林立,各自為政,紛爭也是難以避免的,於是便有了同族之間的戰爭。


    沒有在那個時期生活過,並且身為有生國國君的赫子辰並不是很能理解,為什麽同族之間還會有那樣大規模的自相殘殺。


    在他看來,所有的生靈都是他的子民,與他同樣的人更是十分親近的同族,隻有失落河彼岸的魔才是他們真正值得忌憚的,但隻要對方不傷害有生國的子民,也就是個沉默的鄰居罷了。


    所以,像這種同族間不僅相互廝殺還至死不忘,或許靈魂已經輪回上千百回,卻始終留有一縷殘念在此滯留上萬年的行為,在他看來相當不可思議。


    盡管不能理解,當親身處於書籍中記載的十裏鬼坡時,赫子辰還是感到本能的震撼。


    ……震撼得他頭痛欲裂。


    喊聲由激越漸轉悲愴,是廝殺裏同袍的殞命;間或有戰馬的嘶鳴,為生靈塗炭而悲泣;隻聞其聲,眼前便似浮現出那旌旗招展、戰鼓齊鳴、刀光直晃、劍影斜飛的景象。無數人倒下又站起,一邊流血一邊流淚,卻一往無前,將手中兵刃狠狠刺進敵人的血肉……


    “將軍!”


    一匹戰馬從後方奔來,受傷的斥候從馬上跌下來,半跪在地,雙手抱拳,向危坐於馬上的將領及切稟報道:“將軍,我方援軍已在半途遇伏……全軍覆沒啊!如今我軍已是四麵楚歌,我們敗了呀!”或許是太過於絕望,那斥候語氣愈發激烈,最後幾乎大喊了起來。


    “將……軍……”然而,不等他話說完,刀光一閃,血濺三尺,那名斥候脖間一道血痕,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死不瞑目。


    “亂我軍心者,當誅!”


    馬上的將領收回寶劍,麵色冷峻沉著,仿佛沒有意識到目前艱險的處境,隻有那緊握劍柄,指節有些發白的手泄露了一絲情緒。


    “陳鐸!你帶一半人馬護送公主離開,記住,務必護公主周全!”將領朝手下的副將吩咐完,又四下裏望了一圈,聲音威嚴,“剩下的人,隨我與那些賊子決一死戰!”


    “將軍!不可啊,將軍!”名叫陳鐸的副將當即單膝跪下,懇求道,“我們一共隻剩這麽多人,若再帶走一半,豈非、豈非是將將軍置於更加危難的境地嗎?將軍曾說過,所謂同袍之誼,不過是‘同生共死’四個字,那麽今日,末將請於將軍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同生共死!”其餘士兵也跟著齊聲喊道,一時群情激奮。


    這樣的場景足以讓所有人動容,但那將領麵色不變,連語氣都沒能有更大的波動,他望著馬下跪著的陳鐸,目光冷靜。


    他沉聲問道:“你要不要隨我同生共死我不管,可公主呢?我大楚國皇室最後的血脈呢?你也要棄之不顧,讓她留下來與我們‘同生共死’嗎?!陳鐸,你的忠義呢?”


    陳鐸麵色一變,稍有愧色,正待開口,卻見一抹豔紅衣影從身側經過,少女的聲音如金玉相擊,矜貴驕縱中自有一股威勢。


    “有何不可?”


    “公主,您不該來這裏的。”將領眉頭微不可察地一皺,不容商榷道,“請您上馬,讓陳鐸護送您撤離。”


    “何秉義,本公主在問你,本公主留下與一眾將士同生共死,有何不可?”容貌嬌豔昳麗的少女立於馬前,昂首望著馬上的將領,目光熠熠,“身為楚國皇室一員,本該與我大楚共存亡!你是什麽人,憑什麽決定本公主的去留?何秉義,你的忠義呢?”


    最後一句咬得極重,特意將對方說過的話重複一遍,神色固執而又挑釁。


    何秉義望著眼前倔強的小公主,竟不知用什麽話來反駁她,一時神色晦暗不明。


    “哼,沒話說了吧?那本公主就……”


    話還沒說完,公主眼一閉,無力地癱軟了下去。身後的陳鐸接住她的身軀,麵上已是一派堅定神色,“將軍,陳鐸這就帶公主離開!”


    待陳鐸帶著公主離開後,何秉義向著剩下的士兵道:“各位都是我大楚國的好男兒,今日我們將在此與蜀國的賊子背水一戰,大家怕不怕?!”


    “不怕!”眾士兵喊聲震天。


    “衝啊!”


    ……


    “子辰!子辰,你怎麽樣?”耳畔恍惚傳來聖淩焦急的聲音,卻又像十分遙遠,眼前聖淩的臉都晃出了重影。


    無數的兵馬衝來,無數刀劍亂舞,赫子辰感覺自己的魂魄正被這群看不見摸不著的陰兵淩遲。再看聖淩,雖也有些不適,但顯然不及他受的影響大。


    赫子辰不由得心中叫苦,雖說他對一切幽微意識的感受比一般人敏銳得多,多數時候都是利大於弊,但如此刻一般,上萬陰兵朝他攻來,竟讓他一時沒有抵抗之力。


    聖淩攙著赫子辰,見其痛苦得仿似神魂被撕裂,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他一把拉開赫子辰的領口,他脖頸上黑色的鎖魂印果然現了出來,邊緣閃著微弱的光芒,似乎隨時都要崩裂,再也束縛不住這具身體裏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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