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快到了,斯佳麗的心情一天比一天更加狂亂。


    喬·科爾頓已經挖好做第一棟房子地下室的坑,但綿綿秋雨阻礙了灌漿打地基的工程。


    “如果我還沒準備架構屋梁,就先購買木材,韋爾克斯先生會起疑心的。”


    他合情合理他說。


    斯佳麗也明白他說得有理。


    但耽誤工程仍不免叫人灰心喪氣。


    或許整個蓋屋計劃就是失策。


    報紙天天刊登商業界的災訊。


    目前在全美各大城市,因公司紛紛倒閉,每星期都多出千百個人失業,施粥所和排長龍領救濟食品的景象極為普遍。


    她為什麽偏在時機最差的時候,投下私房錢?為什麽要向玫荔許下那荒唐的諾言?要是寒雨不再下……日子一天天似乎愈過愈長。


    白天斯佳麗可以忙個不停,可是天黑關在空屋裏,就隻有靠冥想作伴了。


    她並不要想,再想還是想不出答案。


    自己怎會搞得這麽焦頭爛額的?她決非故意與人為敵,他們為什麽這麽記恨?瑞特為什麽那麽久還不回來?該怎麽做才能解決這些惱人的問題?一定有辦法的!她不能老在這個大宅裏從這屋走到那屋,走個沒完,就像一顆豌豆在一個空的鐵皮洗衣盆裏滴溜溜直打轉。


    斯佳麗很想讓韋德和埃拉回來陪她,但是蘇埃倫寫信來說,那邊的小孩接連得了水痘,一個個身上都奇癢難止,現在都隔離開來了。


    她可以重新同巴特家和他們所有的朋友鬼混。


    那天罵梅米是肥豬,罵她的皮厚得像磚牆,倒無關緊要。


    她喜歡和那些“人渣”交朋友的原因之一是,碰到高興隨時可以把他們痛罵一頓,他們總是會爬回來再討罵。


    謝謝老天!我還沒墮落到那般田地,她暗想,既然我知道他們是何等下流的東西,我可不打算再爬到他們跟前。


    隻是天黑得早,長夜漫漫,我無法像本該那樣容易入眠。


    等雨一停,情況就會好轉……等冬天結束……等瑞特回來……天氣終於轉冷變晴,陽光明媚,燦爛的藍天高浮著幾朵雲絮。


    科爾頓抽幹地下坑裏的水,讓寒風將佐治亞紅土吹幹成磚石的硬度,再訂購打地基用的混凝土和木材。


    快到聖誕節了!斯佳麗一頭栽入逛街買禮物的購物潮中,買了一些玩具娃娃,準備送給埃拉和蘇埃倫的女兒。


    她為年紀較小的女孩兒買玩具小娃娃,身體裏塞滿軟軟的木屑,小臉、小手、小腳都是胖鼓鼓的,做得很精美。


    給蘇西和埃拉的是樣式幾乎完全相同的淑女娃娃,各有裝滿美麗衣裳的精巧皮箱。


    韋德是個令人頭痛的難題;斯佳麗永遠摸不清他要什麽。


    後來突然想起湯尼·方丹曾答應要教他撚轉六連發左輪手槍,就立刻替韋德買了一把玩具槍,象牙把手上還刻有他的縮寫名字。


    蘇埃倫就好打發了——一隻過於花哨,不適合在鄉下用的珠飾絲質手提袋,裏麵裝了一枚二十元的金幣,到處都吃得開。


    威爾這家夥就不好打發了。


    斯佳麗跑遍大街小巷,眼看沒指望了,結果還是再買了一件羊皮夾克,和去年、前年一樣,反正心意到了就好,她拿定主意地自我安慰說。


    斯佳麗在內心掙紮好久才決定不買禮物給小博。


    反正買了還是全被印第亞原封不動退回來。


    況且小博現在什麽都不缺,她心痛地想到。


    韋爾克斯家在她店裏的賒帳數字每周都在增長。


    她為瑞特買了一副金的雪茄割刀,但是沒有勇氣把它寄出去。


    相反地,買了兩樣比往年還好的禮物送給查爾斯頓的兩位姨媽。


    她們可能會把她這番心意告訴瑞特的母親,然後巴特勒老太太可能會轉告給瑞特。


    不曉得他會不會送我東西?或帶什麽東西回來給我?也許他會回來過聖誕節,以免被人說閑話。


    這些可能性都很大,足足把斯佳麗樂瘋了,興衝衝地布置起屋子來。


    等屋子全部擺滿鬆枝、冬青、常春藤後,她把剩餘的拿到店裏擺飾。


    “巴特勒太太,我們的櫥窗一向都用金箔花環裝飾。


    不需要擺那些東西。”


    威利·克肖說。


    “不用你來告訴我什麽需要不需要。


    我叫你把這串鬆枝裹在櫃台四周,把冬青花環掛在門上。


    讓顧客感受聖誕節的氣氛,自然就會多花錢買禮品。


    包裝禮品的小裝飾品不夠多。


    那一大箱油紙扇呢?”“你自己叫我拿走的。


    你說在市民隻買得起釘子和洗衣板的時候,不要在貨架的寶貴地位擺俗氣的裝飾品。”


    “你這笨蛋!那時候是那時候,現在是現在。


    快拿出來。”


    “可是,事隔這麽久,我都拿不準放哪兒去了。”


    “天啊!去看那裏那人要什麽,我自己找。”


    斯佳麗氣衝衝地走進門市部後麵的倉庫。


    她爬上梯子,在布滿灰塵的最高層架上找東西時,突然聽到梅裏韋瑟太太和她女兒梅貝爾兩人熟悉的聲音。


    “我還以為你說過決不踏進斯佳麗的店門一步呢,媽媽。”


    “噓!別讓店員聽見。


    我們已跑遍市區的每一家店,就是找不到一段合適的黑天鵝絨料子,沒有這料子我的衣服就做不成。


    誰聽過維多利亞女王穿彩色披肩來著?”斯佳麗皺起眉頭。


    她們究竟在說些什麽?她悄悄溜下梯子,躡手躡腳地把耳朵貼在牆上。


    “沒有,夫人。”


    她聽到店員的聲音。


    “我們店裏沒有進多少天鵝絨的貨。”


    “我就知道。


    去吧!梅貝爾。”


    “既然來了,也許我可以在這裏找到我要用來做波卡洪塔斯的羽毛。”


    梅貝爾說。


    “別鬧了。


    走啦!我們不該來的。


    萬一被別人碰見就糟了。”


    梅裏韋瑟太太的腳步聲又重又快。


    她出去砰地一聲關上門。


    斯佳麗又爬上梯子,迎接聖誕節的興致頓然消失。


    有人要辦化裝舞會,竟沒邀請她去!早知道,當初就讓阿希禮在玫蘭妮墓裏摔斷脖子算了!她終於找到要找的箱子了,隨手扔到地上,箱子當場摔破了,色彩鮮豔的紙扇散落一地。


    “現在你們過來收拾,把每把扇子的灰塵揩幹淨。”


    她吩咐道。


    “我要回家了。”


    她寧死也不願在店員麵前放聲大哭。


    當天的報紙還好端端地放在馬車座上。


    斯佳麗整天忙著布置,還沒空看呢!現在她也不大想看,但是報紙可以用來遮臉,不讓好管閑事的人張進來看到她。


    斯佳麗攤開報紙,翻到中間版的“本報查爾斯頓通訊”。


    裏麵登的全是新開張的華盛頓賽馬場消息,還有在一月即將舉行的賽馬日活動消息。


    斯佳麗匆匆瀏覽關於戰前賽馬周盛況之描述,查爾斯頓照例宣稱他們辦的一切活動都是至善至美的,並且預測賽馬成績一定會超越前人的紀錄。


    根據記者所述,連續數周內,每一天都會大開盛宴,每個晚上也都有舞會。


    “我敢打賭,每一場都會有瑞特·巴特勒。”


    斯佳麗嘀咕道。


    她把報紙扔到座位下。


    頭版大標題吸引住她的視線——嘉年華會將以化裝舞會作壓軸好戲——這想必就是那個老太婆和梅貝爾所談的,斯佳麗暗忖。


    除了我,人人都要去參加舞會。


    她又抓起報紙。


    “現在在此鄭重宣布,”報上寫著,“一切籌備工作已近尾聲,亞特蘭大將在一月六日舉辦一場盛大的嘉年華會,必可媲美新奧爾良著名的‘食肉火曜日’。


    ‘第十二夜狂歡團’是新近由本市社交界和商業界名人以及本次狂歡活動倡導人所組成的團體。


    嘉年華國王將在滿朝貴族陪同下,蒞臨亞特蘭大市。


    乘坐王家彩車加入超出一英裏長的遊行隊伍。


    全體市民,節日當天他的臣民,都將受邀觀賞遊行,目睹遊行隊伍的空前盛況。


    節目安排和遊行路線將在日後本報刊出。


    “整天狂歡活動的壓軸好戲化裝舞會將使德吉夫歌劇院成為名副其實的人間仙境。


    狂歡團已發出將近三百張請柬給全亞特蘭大市最傑出的騎士和最美麗的女士。”


    “真該死!”斯佳麗咒道。


    頓時一股淒涼感襲上心頭,她開始像小孩子一樣嚎陶大哭。


    瑞特倒可以在查爾斯頓跳舞作樂,亞特蘭大所有與她作對的人也將要大肆狂歡,獨有她困守在偌大一座幽靜的屋子裏。


    這可不公平,她根本還沒罪大惡極到活該承受這種處罰呀!你也根本不是那種讓人一嚇就哭的膽小鬼!斯佳麗忿忿想著。


    斯佳麗用手腕背揩幹淚水。


    她不想再沉溺在愁苦中了。


    她要追逐自己想要的樂趣!她要參加舞會!她總會想出法子的。


    要弄到舞會的請束並非辦不到的事,更非難事。


    斯佳麗打聽出招搖過市的遊行隊伍大多將由推銷商品,打響商號的廣告彩車組成。


    當然,參加者必須交納報名費,以及布置彩車的費用,同時主辦單位會發給兩張舞會請束。


    斯佳麗把錢交給威利·克肖,派他去報名,把“肯尼迪百貨商店”列入遊行隊伍。


    這次再度印證“有錢能使鬼推磨”的說法,金錢是萬能的。


    “你準備怎麽裝飾馬車,巴特勒太太?”克肖問。


    這個問題打開了百來種可能性。


    “我會想辦法的,威利。”


    唉,光是想辦法把其他彩車都蓋罩下去就要花掉她好多功夫——夠讓她忙上幾天幾夜呢。


    她也得動腦筋想想如何裝扮自己去參加舞會。


    這要花掉多少時間啊!她得翻遍時裝雜誌,看看別人都穿些什麽,再來挑料子,安排試穿時間,挑選發型……哦!不!她身上仍穿著普通喪服。


    不過那並不是說她非得穿黑紗參加化裝舞會不可。


    她從沒參加過化裝舞會,並不清楚其中的規矩。


    傻瓜才會有那種想法,不是嗎?要化裝顧名思義就是要化掉平時本來麵目。


    那她絕對不應當穿黑紗。


    舞會聽起來總是迷人的!斯佳麗急急忙完店裏的事,就趕去找她的裁縫瑪麗太太。


    瑪麗太太身體肥胖,說起話來氣喘籲籲。


    她取下含在口裏的一把大頭針,才能開口向斯佳麗介紹女顧客所訂製的幾種款式:象征玫瑰花蕾的是滾一圈絲玫瑰的粉紅色禮服;象征雪花的是滾一圈漿硬了並釘上小金屬片白花邊的白色舞會禮服;象征夜的是繡上滿天銀星的深藍色天鵝絨;象征黎明的是暗粉紅色料子底鑲接粉紅色下擺的絲質禮服;象征牧羊女的是鑲鏤空花邊白圍裙的條紋禮服——“夠了!夠了!”斯佳麗不耐煩他說,“我知道她們都穿些什麽了。


    明天我會把我要的款式告訴你。”


    瑪麗太太高抬雙手。


    “可是我沒時間做你的禮服,巴特勒太太,盡管我不得不再找兩個女裁縫來幫忙,但是仍無法如期完工……手邊已經接下來的活兒都做不完了,我實在無法再接生意了。”


    斯佳麗把手一揮,不理會這女人的推拒。


    她可以用威脅的方法逼對方照她的要求做。


    問題在究竟要做什麽樣的衣服。


    她趁等開晚飯的空子,玩著單人紙牌戲,這時突然計上心頭。


    她先偷看那副紙牌裏能否拿到一張需要的國王填空。


    沒有,下一張國王前麵有兩張王後。


    這副牌恐怕不行了。


    王後!當然!她可以穿一身鑲著白裘皮,拖著長裙裾的奇裝。


    並戴上自己所有的珠寶。


    斯佳麗把剩下的紙牌撒在桌上,跑上樓去看珠寶箱。


    為什麽,哦!為什麽瑞特這麽小氣,不買珠寶給她?她要什麽瑞特都舍得買給她,唯獨在珠寶方麵,他隻主張給她戴珍珠。


    她拿出一串串珍珠,堆在梳妝台上。


    有了!她的鑽石耳墜在這兒。


    她絕對要戴上這副耳墜。


    不僅可以在頸前、手腕上全戴滿珍珠,而且還可以在發際簪滿珍珠。


    可惜她不能戴上翡翠和鑽石訂婚戒指。


    那認出她的人就太多了,萬一她們知道她是誰,不定把她宰了。


    若要避開梅裏韋瑟太太、印第亞·韋爾克斯和其他女人的耳目,隻有靠服裝與麵具來掩護。


    她打算要痛痛快快瘋一天,跳上每一隻舞,再度成為社交活動的一分子。


    一月五日,嘉年華會的前夕,全亞特蘭大陷入一片迎接節日的歡騰氣氛中。


    市長已發布命令,通知各行各業在一月六日一律休業一天,遊行路線兩旁的建築物依規定都得裝飾上代表嘉年華國王的紅、白顏色。


    斯佳麗心想,那一天將會有一大堆人從鄉下趕來共赴盛會,城裏必定擠滿了人,店鋪卻要休業,眼看坐失賺錢良機,真是白白糟蹋了。


    她在雜貨店櫥窗裏和自家屋前的鐵欄杆上掛了大型玫瑰緞帶,然後像其他市民一樣,睜大眼睛看著白廳街與瑪麗埃塔街煥然一新的麵貌。


    每根燈柱、每棟建築的門麵,旌旗飄揚,為國王登位前最後一段行程鋪上一條紅白相間的燦爛錦旗組成的真正夾道。


    我應該將韋德和埃拉從塔拉帶來看遊行的,她忖道。


    不過他們出水痘,身體可能還很弱。


    斯佳麗馬上替自己找理由。


    我手上沒舞會票給蘇埃倫和威爾。


    更何況已經寄一大包聖誕禮物給他們了。


    嘉年華會當天陰雨綿綿,多少減輕了斯佳麗沒帶孩子來參觀的愧疚。


    他們反正不能出來,站在又濕又冷的雨中看遊行。


    但是她能。


    斯佳麗裹著溫暖的披肩,手持大傘,站在大門附近的一張石凳上,從外側人行道上的觀眾頭上和傘頂看出去,看得非常清楚。


    遊行隊伍果然超出一英裏長。


    雖然是場麵壯觀,卻不免有些遺憾。


    雨水使中世紀的宮廷式服裝全都泡湯。


    紅色染料流失,鴕鳥羽毛萎落,風華絕代的天鵝絨帽像枯死的離筐覆在臉上。


    打頭陣的紋章官和侍從官看上去被雨淋得又濕又凍,卻得強裝出一副堅忍形象;馬背上的騎士努力裝出嚴峻表情,牽著濺了一身汙泥的駿馬,在一片陷人的泥濘中緩緩前進。


    斯佳麗和觀眾一起為典禮官鼓掌,扮演這個角色的亨利伯伯似乎是隊伍中唯一開心的人物。


    他光著腳踩著泥濘,一手拎鞋,一手拎著濕帽,輪流舉手向群眾揮舞,嘴咧得合不攏。


    .當“宮廷仕女”的敞篷馬車緩緩經過時,斯佳麗不禁也咧嘴笑了。


    亞特蘭大社交圈的幾位上流名媛雖戴著麵具,但表情上仍流露出她們極力抑製自己,強作歡顏。


    梅貝爾·梅裏韋瑟的波卡洪塔斯裝束,插著幾根喪氣的羽毛都倒在頭發上,雨水一滴滴流下臉頰和頸項;分別扮演貝特西·羅斯和南丁格爾的艾爾辛太太和惠丁太太倒一眼就給人認出來了,她們早已淋成落湯雞,渾身顫抖不已;米德太太身上那套代表昔日黃金歲月的塔夫綢大蓬裙也已濕透,冷得她不住打噴嚏;隻有梅裏韋瑟太太不受寒雨的影響,維多利亞女王氣派的幹發上方撐春一把大黑桑天鵝絨披肩未著一絲汙漬。


    她們過去之後,隔了老長一段時間,還沒看到後續隊伍,人潮開始散去。


    誰知遠處傳來了《狄克西》的樂聲,不到一分鍾,人群又聚攏過來,歡呼得嗓子都啞了,直到樂隊走近,才安靜下來。


    這是一支小型樂隊,隻有兩名鼓手、兩個人吹六孔小錫笛,一個人吹悅耳的高音短號。


    人數雖少,可是都穿著灰色服裝,配著金色肩帶和亮光光的銅扣子。


    前麵有一位獨臂先生,單手擎著南部邦聯旗幟。


    那麵星星和杠杠的旗幟光榮地碎成破布條了,這時又在桃樹街上一路炫耀而過。


    觀眾看了感動得憋住氣,喊不出聲。


    斯佳麗不由感到臉上有淚水,這是驕傲感的淚水,不是戰敗感的淚水。


    盡管謝爾曼的士兵焚燒亞特蘭大,北佬劫掠佐治亞州,卻毀滅不了南方。


    她看到前麵的男男女女,臉上也都像她一樣掛著淚水。


    人人都收下傘,不戴帽地肅立著,向這麵旗致意。


    他們淋著冷雨,神情驕傲地久久昂立。


    樂隊後方跟著一縱隊南部邦聯的退伍軍人,他們身著回家時所穿的破舊灰胡桃色粗布製服,踩著《狄克西》的拍子,精神抖擻地踏步前進,仿佛回到年少氣盛的年代。


    渾身淋得濕透的,在一旁觀看他們的南方人好容易才發出熱烈的歡呼聲、口哨聲,還發出了教敵人聞之喪膽,教同誌為之奮起的呐喊聲,那就是“南軍的呐喊”。


    歡呼聲持續到退伍南軍走得不見人影後才消失。


    人們高舉雨傘,紛紛離去。


    他們忘了嘉年華國王和第十二夜,遊行的**剛起就已經過了,剩下他們雖然又濕又冷,但是情緒很高漲。


    “棒極了!”斯佳麗聽到不少從店門口經過的人含笑稱道。


    “後麵還有很多隊伍呢!”斯佳麗對其中幾個人說。


    “總超不過《狄克西》吧”他們答。


    她搖搖頭。


    即使接下來能看到彩車,還有她精心製作的彩車在裏麵,她也興致缺缺了。


    她還花了不少錢買縐紋紙和金屬片,這下必定都被雨淋壞了。


    至少現在她可以坐下來看,那才是正經事。


    今晚還要參加壓軸的化裝舞會,她可不想把自己累壞。


    好容易才熬過等不到頭的十分鍾,第一輛彩車才出現。


    當彩車駛近,斯佳麗才明白拖延得這麽久的原因。


    原來街上滿地泥濘,馬車車輪陷在一片攪渾的紅泥漿中。


    她歎口氣,拉緊披肩,將自己裹得嚴嚴密密。


    唉!看來有得等了。


    花團錦簇的彩車隊花了一個多鍾頭時間,才全部通過;還沒結束,她已冷得牙齒格格打顫。


    不過稍可安慰的是,她的彩車至少是最出色的。


    裝飾彩車兩側那豔麗的縐紋紙花雖泡了水,但依舊豔麗。


    銀箔標著“肯尼迪百貨商店”幾個大字,在大雨衝洗下仍清晰可見。


    標著麵粉、糖、玉米粉、糖漿、咖啡、鹽字樣的木桶都是空的,所以不會有什麽損失。


    鐵皮洗衣盆和洗衣板也不會生鏽。


    那些鐵壺原有點損傷,不過她已中紙花粘到凹痕上作掩飾。


    唯一全壞的是那些木柄工具。


    甚至她巧心拿來掛在一段細鐵絲上的布料,若賤價銷售,還能回收一些本錢。


    隻要誰有耐心待在原地看她的彩車就好了,包準他們會留下深刻印象。


    斯佳麗聳著肩,對最後一輛通過的彩車扮鬼臉。


    小孩子圍著馬車高興得又蹦又叫。


    一個穿著雜色侏儒眼的人在車子左右兩旁撒糖果。


    斯佳麗盯著那個人頭頂上的招牌名——“富豪商店”。


    威利不斷向她談起這家在五角場新開張的商店。


    他擔心對方的低價政策會槍走他們的老顧客。


    亂彈琴!斯佳麗鄙夷地想著。


    富豪商店這種做法長下了,對我絲毫無損。


    做生意靠削價拋售是絕對行不通的。


    我看到這樣做生意真高興極了。


    現在我可以趁機教訓威利·克肖,千萬別當那種自作聰明的傻子。


    接下來更讓她幸災樂禍的是看到大軸戲那輛彩車。


    那是嘉年華國王的王位。


    車上的紅白條紋天篷有個破洞,雨水不斷灌進米德大夫蛾著鍍金王冠的頭和披著貂皮的墊肩。


    看起來他狼狽到極點。


    “我希望你得了雙料肺炎,早日歸天。”


    斯佳麗低聲詛咒。


    然後跑回家洗熱水澡。


    斯什麗穿上華服,搖身一變,成了紅心皇後。


    她本來倒情願做鑽石皇後,戴上閃閃發光的人造鑽石寶冠,套上項圈形豎領,佩上胸針。


    珠寶商告訴過她“皇後戴珍珠已經夠高貴典雅了”,可是,她偏偏沒戴成。


    再說,她找到了大顆的仿紅寶石縫在朱紅天鵝絨禮服低領四周,更添氣派。


    能打扮得花哨些真好啊!禮服後幅長裙鑲著白狐皮,沒等舞會結束就會給糟蹋了,不過沒關係;把裙裾挽在手臂上跳舞,看起來一定高雅。


    她有一副遮住鼻子以上的神秘紅緞麵具,同她的紅唇正好相配。


    她覺得這麽裝扮很大膽,也很安全。


    今晚她可以安心跳個痛快了,沒人知道她底細,所以也就沒人會侮辱她。


    辦化裝舞會的點子真是太棒了!雖然戴著麵具,斯佳麗想到自己沒有護花使者便踏進舞場不免緊張不安。


    不過她大可不必擔心。


    斯佳麗一下馬車,就瞧見一大群戴麵具來尋歡作樂的人湧進門廳,她跟在大夥兒後麵,倒也沒什麽人品頭評足,一入大廳,她朝四下一看,不由大吃一驚,幾乎認不出來這是原來的德吉夫歌劇院了。


    宏偉的劇場現在已成了幾可亂真的國王宮殿了。


    觀眾席下半層搭起一個舞池,與舞台連接成一片大舞場。


    遠處,扮演國王的米德大夫端坐在王位上,兩個穿製服的侍從隨侍在側,還包括一名宮廷司酒官。


    花樓正麵中央有斯佳麗平生所見過的最大的樂隊,場內有一大堆跳舞的人、看熱鬧的人、四處遊逛的人。


    戴了麵具,又化了裝,大家不明身份,自然滋長一種令人倍覺歡樂、不顧一切的情緒。


    她一踏進場內,就有個身穿中國長袍馬褂、蓄著長辮的男人伸出套著綢袖的胳臂摟住她腰,一個旋步把她帶進舞池,他可能是個地地道道的陌生人。


    這真危險,真刺激!隨著華爾茲的曲調,這位舞伴把她轉得頭昏眼花。


    回旋的當兒,斯佳麗瞥到四周的人都同她跳得一樣瘋狂,戴著麵具,有印度人、小醜、穿得花裏斑斕的啞劇醜角、搽白粉穿白衣的醜角、修女、大熊、海盜、仙子、和紅衣卞教。


    等音樂一停,她已跳得上氣不接下氣。


    “太棒了!”她喘著氣直嚷,“太棒了!這麽多人。


    全佐治亞人一定都來這裏跳舞了。”


    “不見得,”她的舞伴說,“有些人沒有得到邀請。”


    他用大拇指向樓上一指。


    斯佳麗看見包廂裏擠滿了穿普通禮服的看客。


    有些人可不普通。


    梅米·巴特戴著她所有的鑽石,坐在那裏,身邊圍著一堆人渣。


    還好我沒再跟那幫子人來往,他們這幫敗類太臭了,走到哪兒都沒人邀請。


    她竟然已忘記自己當初也沒人邀請。


    觀眾的出現似乎更增舞會生趣。


    她把頭往後一仰,放聲大笑。


    斯佳麗的鑽石耳墜閃閃發亮。


    她可以從這個滿清官吏的麵具上兩個窟窿中看到他眼睛裏的鑽石閃光。


    後來他走了。


    一名修道士把那人推開了,他把修道服拉到前麵,遮住戴著麵具的臉。


    當樂隊奏起一支活潑的波爾卡舞曲,修道士一語不發就拉住斯佳麗的手,一把摟住她的腰。


    斯佳麗像幾百年沒跳過舞似地跳啊跳的。


    化裝舞會的狂熱氣氛令她暈眩,化裝舞會的新奇感,身著緞服的男侍手托銀盤穿梭人群中遞奉的香擯,能再度參加舞會的喜悅,她千真萬確取得的成功,實在令她如癡如醉。


    今晚她是成功了,她自信沒人認得出她,沒人能傷害她。”


    斯佳麗認出那些頑固派的老太婆。


    她們還是穿著遊行的服裝。


    阿希禮雖罩麵具,但斯佳麗一眼就認出他來,那身黑白相間的醜角裝上的袖子戴著黑紗。


    一定是印第亞硬拖他來的,充當她的護花使者,斯佳麗暗忖道,真卑鄙!當然斯佳麗並不在乎什麽卑鄙不卑鄙,她認為隻要適當,居喪的男人不必效法寡婦足不出戶。


    他大可穿上盛裝,臂上戴著黑紗,在亡妻屍骨未寒之前,尋求自己的第二春。


    不過瞧阿希禮雖然化了裝,還是那副無精打采的模樣,任何人都看得出來可憐的阿希劄討厭來這裏。


    好吧,別喪氣!親愛的。


    就要建起一大批像喬·科爾頓目前所建造的那種房子了。


    來年春天你就要忙於交付木材,沒時間傷心了。


    夜色愈來愈深,化裝舞會的氣氛也更加濃了。


    一些愛慕斯佳麗的人追問她的名字,有一個甚至企圖揭開她的麵具,不過都被她輕而易舉地擺脫掉了。


    她自忖我還不至於忘掉如何對付胡鬧的家夥,想到這裏不由笑了。


    不論他們有多大歲數,男人就是男人。


    大不了溜到角落喝上一口比香擯強烈一點的酒。


    轉眼工夫他們倒開始發出“南軍的呐喊”“你在笑什麽,我的神秘皇後?”跳舞時一名魁梧的騎士問道,看上去他正拚命想踩她的腳。


    “當然是笑你啊!”斯佳麗微笑作答。


    不,她一件事都沒忘記。


    騎士將她的手交給那個第三次又來請求跳舞的、急不可待的滿清官吏,斯佳麗婉轉有禮地要求坐下來喝口香擯,她一隻腳趾被騎士踩傷了,腫得厲害。


    然而當護花使者送她到旁觀席上時,她突然改口說樂隊正好演奏一支她喜愛的曲子,不跳可熬不住。


    其實斯佳麗是看到佩蒂帕特姑媽和艾爾辛太太擋住去路,她們認得出她嗎?愉快的心情罩上憤怒與恐懼交織的陰影,她覺得受傷的腳疼痛難忍,那滿清官吏吐出的威士忌味道也令她分外難受。


    我現在不去想它,不去想艾爾辛太太,也不去想踩痛的腳趾。


    我不讓任何事掃我的興。


    她拚命想推開雜念,縱情享樂。


    可是眼睛卻不由自主,屢次往舞廳兩側男女賓客或坐或站的地方瞄。


    斯佳麗突然瞄到一個斜倚在門柱的高個兒大胡子海盜,他朝她一鞠躬。


    斯佳麗頓時呼吸困難。


    她掉過頭又瞄了他一眼。


    他的態度中似有……有種侮慢的味道……這海盜身穿白襯衫、黑夜禮服的長褲。


    除了綁在腰間的闊幅紅綢中和塞在紅中內的兩把手槍之外,一點都沒有化裝。


    他的濃胡子梢上係著藍結。


    隻戴著一副樣式簡單、露出眼睛的黑麵具。


    他該不是她認識的人吧?近來很少看到蓄濃胡子的人了。


    盡管如此,瞧他站立的那個姿勢,還有他透過麵具,似乎在凝視她的那副眼神多熟啊!當斯佳麗第三次看著他時,他微笑了,在黑胡子與黝黑皮膚的襯托下,牙齒顯得特別白。


    斯佳麗差點要暈過去了!是瑞特!不可能……一定是想象出來的……不,不是想象;如果是別人,她就不會有這般感覺。


    這不就是他一貫的作風嗎?在大部分人都得不到邀請的舞會出現……任何事都難不倒瑞特!綹傻樣的胡子那德行,隻有惹人家說三道四。


    斯佳麗一再回想晚上的事,想來想去,想到頭疼才罷。


    雖然入睡了,一會兒就醒,很不安穩,但是她仍按時起床,換上最合適的禮服下樓吃早餐。


    今天她不在臥房內用餐。


    瑞特一向都在飯廳吃早餐。


    “起得這麽早啊!親愛的屍他說。


    “你真體貼。


    我不必寫張字條告別了。”


    他將餐巾丟在桌上。


    “我已收拾好波克遺漏的一些東西。


    回頭我趕火車時,再順道過來拿。”


    別離開我!斯佳麗的內心哀求著他。


    她看著別處,以免讓他看出眼裏求人的可憐相。


    “看在老天份上,喝完咖啡再走吧,瑞特,”她說。


    “我不想跟你吵。”


    她走到餐具架,親自倒杯咖啡,從鏡子裏看他。


    她必須冷靜。


    也許瑞特會留下來。


    他站起來,打開表看了一下。


    “沒時間了,”他說。


    “既然來亞特蘭大,就得去拜訪一些朋友。


    我可能會一直忙到夏天,所以我會先放出風聲說要去南美洲。


    這樣就不會因我長期不回來而招惹閑話了。


    大部分亞特蘭大人連南美洲在哪裏也不知道呢?!你瞧!親愛的,我一直在遵守諾言,維護你的清白名聲。”


    瑞特惡意地咧嘴笑笑,蓋上表蓋,塞入口袋。


    “後會有期,斯佳麗。”


    “去你的南美洲,永遠不要回來吧!”門一關上後,斯佳麗就伸出手去拿白蘭地酒瓶。


    她為什麽這樣感情衝動?其實她心裏一點也不感到生氣埃她又不是不知道他一向就愛惹她說出無心說的話。


    不過他不該拿我的名聲嘲笑我。


    他怎麽會知道我弄得眾叛親離的?斯佳麗一生中從沒這樣悶悶不樂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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