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斯佳麗為自己的行為深感慚愧。


    她居然在早上喝酒!隻有下等社會的酒鬼才會做這種事。


    其實事情並沒想象中那麽糟,她安慰自己。


    至少知道瑞特幾時會回來了。


    雖然他的歸期離現在有好長一段時間,可是這點是確定無疑的。


    她不用浪費時間去猜測是今天……還是明天……還是後天回來。


    二月裏一開始就出現一段意外的晴暖好天,將早熟的新葉催出枝頭,空氣中彌漫著蘇醒大地的芬芳。


    “把所有窗子打開,”斯佳麗吩咐下人,“把黴氣放出去。”


    和風吹拂起她鬆脫的發絲、舒爽宜人。


    突然間斯佳麗不由深深懷念起塔拉來了。


    在那裏春意盎然的和風把溫暖的泥土香味吹進她的臥房,讓她安然入睡。


    但是我沒辦法回去。


    一旦這個天氣把地麵解凍,科爾頓至少可以再蓋三棟房子。


    然而他總要我在後麵催,才肯動工。


    我這輩子可沒見過這麽吹毛求疵的人。


    他做每件事都是這麽挑剔。


    他要等到地麵暖和得可以一路挖到中國,找不到一點霜氣,才肯動工呢。


    假使她隻回去幾天呢?幾天工夫可沒多大關係吧!斯佳麗想起在嘉年華舞會裏遇到蒼白、萎靡的阿希禮,不禁發出失望的輕歎。


    就算去了,她在塔拉也未必會輕鬆的。


    她派潘西捎個口信給伊萊亞斯,叫他備好馬車,她得去找喬·科爾頓。


    那天傍晚,天色剛黑,門鈴響了,仿佛上天有意報答她忠於職守似的。


    “斯佳麗,寶貝兒,”湯尼。


    方丹在管家引進門後,大聲喚道,“老朋友需要一個房間過夜,你肯發發慈悲嗎?”“湯尼!”斯佳麗從起居室跑出來擁抱他。


    他放下行李,將她摟進懷裏。


    “老天哪,斯佳麗,你自己獨立生活得太好了,”他說,“我看到這棟巨宅時,還以為哪個笨蛋把我指引到旅館裏呢!”他看著屋內裝飾華麗的枝形吊燈、毛麵天鵝絨壁紙、門廳裏巨大的金箔著衣鏡,然後對她咧嘴一笑,“難怪你不等我,要嫁給那個查爾斯頓人。


    瑞特呢?我倒想見見搶走我姑娘的那位老兄。”


    斯佳麗頓時嚇得有如涼水澆背。


    蘇埃倫跟方丹家的人說過什麽了嗎?“瑞特在南美洲呢,”她歡快他說,“你想象得到這種事嗎?天哪!我還以為隻有傳教士才會去那種鳥不生蛋的地方呢?”湯尼笑道,“我也有同感。


    可惜沒見到他。


    不過我還真走運。


    這一來你全歸我了。


    給酒徒來一杯酒如何?”她確定湯尼不知道瑞特已經跟她分居。


    “我想你登門拜訪該來杯香擯。”


    湯尼說他還是回頭再喝香擯,目前他想先喝杯香醇的陳年波旁威士忌,然後洗個澡。


    他相信自己仍然聞到一身都是牛糞味。


    斯佳麗親自為他斟酒,然後派管家領他到樓上客房。


    幸好屋內還住著下人,湯尼想待多久,都不必擔心會落個後柄,鬧出醜聞。


    而且她也有談心的對象。


    他們進晚餐時喝了香擯,斯佳麗還戴上珍珠。


    廚子匆忙做出的巧克力糕點,湯尼一口氣吞下四大塊。


    “叫他們把吃剩的全包起來,讓我帶走,”他要求道。


    “我一向就愛吃甜食。


    光是想到那種澆上厚糖霜的蛋糕,就會讓我垂涎三尺。”


    斯佳麗笑著把湯尼的意思傳給廚房。


    “你在說莎莉壞話嗎,湯尼?她不會花式烹調嗎?”“莎莉?你怎會有這想法!每天晚上她都專為我做一份極可口的點心呢。


    亞力克就沒有我這種癖好。”


    斯佳麗麵露困惑不解的表情。


    “你不知道嗎?”湯尼問。


    “我還以為蘇埃倫在信中都告訴你了呢!我要回得克薩斯去,斯佳麗,我是在聖誕節期間作決定的。”


    他們一聊就是好幾個小時。


    起先她求他留下來,把湯尼搞得好不尷尬,終於顯露了方丹家有名的火爆脾氣。


    “媽的,閉嘴!斯佳麗!我試過了,天曉得我試過了,可是實在受不了。


    所以你最好別再對我嘮叨了。”


    湯尼的吼聲震得枝形吊燈的棱鏡左右顛晃,玎鐺作響。


    “你可以為亞力克想想。”


    她堅持道。


    看到湯尼臉上的神情,嚇得她不敢說下去。


    “我真的試過了。”


    他說話的聲音倒是相當平靜。


    “我很抱歉,湯尼。”


    “我也是,寶貝兒。


    叫你家那個穿著花哨的管家再開瓶酒,我們聊些其他的吧!”“跟我談談得克薩斯吧!”湯尼的黑眼睛頓時一亮。


    “那裏方圓一百英裏內看不到一個柵欄,”他笑了笑又補充說道,“那裏實在沒有多少值得用籬笆圍起來的東西,除非你喜歡灰塵和幹枯的灌木。


    不過當你一個人在那片空曠荒地自力更生時,會更認清自己。


    那裏沒有過去,沒有殘羹剩飯可以保留。


    一切隻管現在,或明天,但不管昨天。”


    他向斯佳麗舉杯。


    “你真漂亮極了,斯佳麗。


    瑞特畢竟還是不夠精明,否則不會把你一個人丟在家。


    要不是我怕吃不了兜著走,我早就追求你了。”


    斯佳麗賣弄風情似地把頭往後一仰。


    還是玩這種老套遊戲有趣。


    “要是眼前隻剩我祖母一個女人,你也會追求的,湯尼·方丹。


    隻要你那雙黑眼睛一閃,外加那副純潔無邪的笑容,跟你同處一室的女人就沒一個太平。”


    “嘿!寶貝兒,你知道我不是那種人。


    我是天下最有君子風度的人……隻要那女人不是美得讓你著迷到忘了守規矩。”


    他們巧妙地相互開玩笑,樂在其中,直到管家端來香擯,他們才又舉杯互祝。


    斯佳麗樂得昏了頭,湯尼喝光瓶內的酒她就滿意了。


    他邊喝邊講得克薩斯的奇談怪事,把她笑疼了肚皮。


    “湯尼,我真的很希望你留下來往一陣子。”


    湯尼聲稱他在桌上困得就要睡著時,斯佳麗開口說。


    “我好久沒這樣開心了。”


    “我也希望能住下埃我這個人喜歡大吃大喝,身邊又有美女陪笑。


    不過我得趁這好天氣趕快上路。


    明天我就要乘火車到西部去,免得事情變卦。


    開車的時間相當早,你願意在我臨走前陪我一起喝咖啡餞別嗎?”“你想攔都攔不住我。”


    天色蒙蒙亮,伊萊亞斯駕車送他們去車站,當湯尼上火車時,斯佳麗揮著手絹兒跟他道別。


    他帶了一一隻小皮箱,一隻大帆布袋,裏麵裝著他的馬鞍。


    他將行李拋上客車平台後,就轉過身揮動他那頂有響尾蛇皮帽帶的得克薩斯大帽。


    這個姿勢使他的外套敞開,斯佳麗看到他的槍帶和六連發式左輪手槍。


    至少他在這段逗留期間己教會韋德如何耍槍,她暗想。


    希望他沒把自己的腳打斷才好。


    她給湯尼一個飛吻,他開玩笑似地拿帽子去接,伸手到帽內取出來,放入背心表袋內。


    當火車開動時,斯佳麗仍笑個不止。


    “去科爾頓先生蓋房子的工地。”


    她對伊萊亞斯說。


    在到達那兒之前,太陽該升起來了,那群建築工最好已經在挖地,否則她又有話好說了。


    湯尼說得對,得趁這好天氣。


    喬·科爾頓絲毫不為所動。


    “我是很想照你的意思做,巴特勒太太,可是不出我所料。


    土中的冰雪沒完全解凍,無法挖地下室。


    要再等一個月才能動土。”


    斯佳麗先用好言哄他,後來發了火,可是毫無用處。


    一個月後,科爾頓捎信請她回工地時,她還兀自生著悶氣。


    等她看到阿希禮在場時,想回頭已經來不及了。


    我該跟他說什麽才好呢?我不該在這種地方出現的,像阿希禮這麽聰明的人一定會識破我編的謊。


    斯佳麗慌忙擠出一絲笑容,心想自己的臉色一定很難看。


    不過就算難看,阿希禮似乎也沒有注意到。


    他還是改不了一貫講究的那套禮貌,扶她下馬車。


    “斯佳麗,幸虧沒錯過跟你見麵的機會,見到你真高興。


    科爾頓先生告訴我說你可能會來,所以我就盡在這兒泡蘑菇。”


    他的笑容仍帶憂傷。


    “你我都知道我不是做生意的料,親愛的,所以我的意見微不足道,不過我倒想說一句,如果你在這裏再蓋一家商店,大概錯不了。”


    他到底說什麽啊?哦……不用說,我懂了。


    喬·科爾頓真聰明,他已經幫我把我來此的目的圓了謊。


    斯佳麗把注意力轉回阿希禮身上。


    “……而且我聽說市內很可能在這兒開辟一條街車線通到市郊。


    亞特蘭大發展的勢頭很驚人吧?”阿希禮看起來身子硬朗了一些,雖然為生計奔波而顯得有點疲累,不過這副擔子比較挑得起了。


    斯佳麗迫切希望這表示木材生意已有起色。


    要是鋸木廠和木材場都倒閉,她可受不了。


    而且今後也無法原諒阿希禮。


    阿希禮握住她的手,愁眉苦臉地低頭看著她。


    “親愛的,看你累的樣子。


    一切都還好吧?”斯佳麗想把頭枕在他的胸膛上,哭訴一切都糟透了。


    但是她強作歡顏道:“亂彈琴!別傻了!阿希禮,昨晚我參加一個宴會,睡得太晚了!沒有別的事了。


    你該知道女人最忌諱別人說她氣色不好了。”


    要說就說印第亞和她那些卑鄙的老朋友去,斯佳麗默默補上一句。


    阿希禮毫不懷疑地接受她的解釋。


    他開始提起喬·科爾頓蓋的房子。


    她故作糊塗,仿佛完全不清楚一棟房子需要多少根鐵釘。


    “這些房子都是優質工程,”阿希禮說。


    “這一回,時運不佳的人將同有錢人享受平等待遇了。


    在今天這種投機主義囂張一時的日子裏,實在少見。


    看來舊時的價值觀,畢竟沒有泯滅。


    我很榮幸能參與這件事。


    你知道嗎,斯佳麗?科爾頓先生要向我買木材呢。”


    她臉上裝出一副驚訝的神色。


    “哦!阿希禮——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她真的很高興,幫助阿希禮的計劃竟然進展得如此順利。


    不過,後來她與科爾頓私下聊天時,發現事情有點矯在過正。


    喬告訴她,阿希禮打算每天都到工地來泡泡。


    她本來隻想幫助他增加收入,不是培養他的嗜好。


    現在反而害得自己根本不能去工地了。


    隻有挑星期日休息的時候去了!此後每周去工地竟幾乎成了她最著迷的事。


    每當她看到房子的骨架、屋椽用堅固無暇的木材架好,心中不再想到阿希禮了;然後牆壁、地板完成了,一座房子平地而起。


    斯佳麗常滿懷憧憬地走過整齊堆列的建材與瓦礫。


    她多麽想攤上一份!聽聽錘子了當響,看看刨子刨下的木屑滿地飛,監督每日工程的進度。


    讓她有事情可忙。


    我隻要熬到夏天——這話是她啟應禱文裏的詞兒,也是她的**——那時瑞特就會回來。


    我可以告訴瑞特,他是唯一肯聽我傾訴的人,也是唯一關心我的人。


    一旦得知這一切可怕的情況,瑞特決不會忍心讓我過這種眾叛親離,悶悶不樂的日子。


    怎麽搞的,過去我不是相信有錢就有安全感嗎,現在我有錢了,反而比以前更惶恐不安了。


    誰知好不容易巴望到夏天,卻不見瑞特蹤影,也沒收到隻字片語。


    每天早上,斯佳麗都匆匆從店裏趕回家,假如他搭正午的火車,回到家就能見到她。


    到了晚上,她就換上最合適的禮服,戴上珍珠,用晚餐,以防他突然從哪兒冒出來。


    麵前長桌上的銀餐具擦得閃閃發亮,沉甸甸的錦緞桌布也漿得雪亮。


    在留神聽他腳步聲的時候,她這才開始一杯接著一杯地喝酒以排解心頭的孤寂。


    開頭她在下午喝起雪利酒來的時候倒一點也沒在意——畢竟喝一、兩杯雪利酒也不違淑女行事分寸。


    後來她不喝雪利酒改喝威士忌了,那時也不大在意……後來因生意清淡,第一次需要喝酒才能做帳,那時也不太在意……後來喝上癮了,她開始不吃飯菜,原封不動留著,那時還不太在意……後來一大早起來就得喝一杯白蘭地,那時她還不太在意。


    她甚至沒有在意什麽時候夏天已過,進入秋天了。


    潘西把一疊午後寄來的信件放在托盤裏,送到臥室來。


    近來斯佳麗吃過午餐後,就回房睡一會兒。


    一來可以打發下午的空閑時間,二來可以休息一下,彌補晚上的睡眠不足。


    “要我為你帶壺咖啡或別的東西來嗎,斯佳麗小姐?”“不用了,你下去吧!潘西。”


    斯佳麗取出最上麵的一封,拆開信封。


    她趕快偷偷瞄了潘西一眼,她正在收拾房裏丟在地上的衣服。


    這該死的傻妞兒為什麽不快點滾出屋去?原來信是蘇埃倫寄來的。


    斯佳麗懶得把折好的信從信封裏拿出來,蘇埃倫的信不外是抱怨埃拉調皮搗蛋,好像她自己的女兒是什麽聖女一樣。


    最惡劣的是,蘇埃倫會暗示說物價上漲,塔拉莊園收入多麽少,斯佳麗又多麽有錢。


    斯佳麗把信丟在地上。


    現在她還沒這份耐心看。


    等明天再看吧……哦,謝天謝地,潘西走了。


    我需要喝一杯。


    天色快黑了,晚上喝杯酒無傷大雅吧!我趁把信件看完的當兒,慢慢呷一小杯白蘭地就好。


    藏在帽箱後邊的酒瓶快見底了。


    斯佳麗勃然大怒,該死的潘西!要不是念在她梳理頭發的巧手,明天就叫她滾蛋。


    一定是她偷喝的!要不然就是其他的使女。


    我是喝不了那麽多的,幾天前才把這瓶酒藏在那裏的嘛。


    無所謂!大不了到飯廳去看信。


    反正讓下人看到酒瓶剩酒不多也沒關係。


    這是我的房子,我的酒瓶,我的白蘭地,我高興怎樣就怎樣。


    我的便袍在哪兒?就在那兒。


    這些鬼扣子怎麽這麽硬?花了,老半天才扣完。


    斯佳麗決定鎮靜地坐在桌邊看信件。


    一張新來本地的牙科醫生的廣告。


    呸!多謝你!我的牙齒健康得很。


    一張送牛奶的廣告。


    一張預告德吉夫新戲碼的傳單。


    斯佳麗惱火地挑揀著信件。


    怎麽看不到一封真正的信?當她摸到一封薄如蟬翼的信時,手頓時打住,那字跡龍飛鳳舞的,一看就知道是尤拉莉姨媽寫來的。


    她喝光剩下的白蘭地,撕開封口。


    她一向最恨收到姨媽那種板著臉訓人的信,不過尤拉莉姨媽住在查爾斯頓。


    她也許提到瑞特的消息,他母親是她的閨中密友。


    斯佳麗的目光快速移動,又眯著眼辨認信上的字跡。


    尤拉莉姨媽一向習慣在薄紙上兩麵書寫,而且常常是“交叉”寫,把一麵寫滿後,翻過信紙,井把信紙橫放著寫,與上一麵的一行行字交叉。


    而且一點小事,就閑扯了一堆。


    秋天暖和得異乎尋常……她每年都這麽說……寶蓮姨媽膝蓋有了毛箔…斯佳麗自從記事以來,就知道她膝蓋有毛箔…探望瑪莉·約瑟夫修女……斯佳麗扮個鬼臉。


    盡管小妹妹卡麗恩已在查爾斯頓的修道院待了八年,她還是無法習慣叫她的聖名……籌募建天主教堂基金的義賣會成果遠落後於實際目標,因為捐贈不踴躍,看斯佳麗能不能……她以為我是個大慈善家呀!她不斷幫襯幾個姨媽,難道還得幫襯天主教堂嗎?她翻到背麵皺著眉頭繼續看。


    瑞特的名字從歪扭的字體中赫然躍出。


    “看到摯友埃莉諾。


    巴特勒在曆經不幸後,終於找到快樂,實在令人高興。


    瑞特稱得上是他母親貼心的兒子,他的一片孝心足以彌補年輕時的荒唐罪過。


    不僅是我,連你的寶蓮姨媽都想不通,你本來就無需過問店務,為何總是一心隻顧做生意?過去我多次對你在這點的行為表示痛惜,你就是不聽我的勸告,戒除不合淑女風範的行為。


    因此我在幾年前就不再提了。


    可是現在,你竟然無法離店守在你丈夫身邊,我覺得我有責任再提及這件令人不愉快的事。”


    斯佳麗把信扔在桌上。


    她不願意離開店,跟隨瑞特去查爾斯頓?原來這就是他對外放出的風聲!黑心肝的大騙子!他臨走前,她還央求他帶她去。


    他竟敢散布如此糟蹋她的話?等他回來,她一定好好找些話來跟瑞特·巴特勒先生說說。


    她大踏步走到餐具架前,將白蘭地啪喇啪喇地倒進杯內。


    有些酒濺到亮晶晶的木板上。


    她用袖子把酒揩幹。


    他很可能會矢口否認的,這個討厭鬼!好啊!她要當著他的麵,抖出尤拉莉姨媽的信。


    讓大家看看他罵他母親的摯友說謊。


    忽然,怒氣一溜煙消失,她打從心底冷起。


    她知道他一定會這樣說:“你要逼我說出真相嗎?說我是因為跟你在一起生活受不了才離開你?”真不像話!什麽都比這好受。


    甚至連她等待他回家那段時間的孤獨都比這好受。


    她舉杯湊近嘴唇,仰頭一飲而荊餐具架上頭的鏡子裏照出的動作引起她的注意。


    斯佳麗慢慢放下杯子。


    她看著鏡中自己的眼睛。


    眼睛看到這一幕,竟大為震驚,睜得大大的。


    她已有好幾個月沒真正打量過自己了,她不相信鏡中蒼白、瘦削、眼睛塌陷的女人會是她。


    哎呀!她的頭發看起來好像好幾個星期沒洗了。


    她究竟出了什麽事?斯佳麗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拿酒瓶,這下子全明白了。


    斯佳麗連忙縮手,發現她的手在發抖。


    “哦!我的老天。”


    她悄聲說。


    她雙手抓住餐具架邊緣,撐住身子,盯著自己的鏡中影像。


    “傻婆娘!”斯佳麗閉上眼睛,淚水緩緩滑下雙頰,她用顫抖的手指抹掉了。


    她渴望喝一杯的念頭不曾如此強烈過。


    她舔了一下嘴唇。


    右手不由伸出去,緊緊攥住晶瑩剔透的刻花玻璃杯。


    斯佳麗看著自己的手,仿佛那是別人的,看著美麗的厚水晶酒瓶,和裏麵誘人醉生夢死的甘露。


    她慢慢地看著鏡中的動作,拿起酒瓶,後退不迭,離開那駭人的鏡中影像。


    然後她深深吸口氣,使出渾身勁兒把酒瓶扔出去。


    那裏大鏡子嘩地給砸碎時,酒瓶在陽光中呈現紅、藍、紫羅蘭的燦爛顏色。


    斯佳麗頓時看到她裂成碎片的臉和扭曲的勝利微笑。


    接著銀光閃閃的酒杯也破了,細小的碎屑灑在餐具架上。


    然後鏡框壞了,鏡子上麵往前傾,大塊狗牙狀的鏡片往下掉,轟隆一響,就像大炮轟在餐具架、地板和先落地的碎片上。


    斯佳麗看著自己的形象破滅,又是哭、又是笑、又是叫。


    “膽小鬼!膽小鬼!膽小鬼!”她絲毫沒覺得飛濺的玻璃屑在她的手臂、頸子和臉上留下的小口子,她的舌頭嚐到鹹味,摸到臉頰上的血滴,才驚訝地望著染紅的手指。


    斯佳麗盯著原來掛鏡子的地方,早沒影兒了。


    她喜怒無常地笑了。


    砸得好!下人聽到聲音,急急趕來。


    他們一個挨著一個,不敢進屋,神色害怕地望著斯佳麗僵硬的身影。


    她突然朝他們回過頭來,潘西看到她滿臉是血,嚇得叫了一聲。


    “走開!”斯佳麗平靜地說。


    “我好得很。


    走開。


    我要獨自待一會兒。”


    他們二話沒說就走開了。


    不管她願不願意,她總算獨自待著了,不管喝多少白蘭地,也沒關係。


    瑞特不回家了,對他而言,這房子不再是他的家。


    這她早就知道,隻是不願承認罷了。


    自己是個膽小鬼!傻婆娘!難怪她不認識鏡中的女人。


    那個膽小的傻婆娘不是斯佳麗·奧哈拉。


    斯佳麗·奧哈拉——人家怎麽說的來著——不借酒消愁。


    斯佳麗·奧哈拉不躲起來作白日夢。


    她會麵對這世界給她最嚴酷的挑戰。


    向險境挑戰,爭取她想要的東西。


    斯佳麗不由打了個哆嗦,她差點搞垮自己呢。


    不會有下一次。


    該是——老早就該是——掌握自己人生的時候了。


    她不再喝白蘭地了,她拋開了這根害人非淺的“拐杖”。


    她全身的細胞都在呼喚來一杯,但她堅決不聽。


    這輩子裏再難熬的事都熬過了,這點也熬得過。


    她得熬過去埃斯佳麗對著破鏡揮舞拳頭。


    “該死!帶來七年黴運!”她不服氣的笑聲聽起來相當刺耳。


    她在桌旁靠了一會幾,養養精神。


    她有大多的事要做。


    然後她走過地下的碎片,鞋跟將碎片踩得粉碎。


    “潘西!”她站在門口喊道。


    “過來幫我洗頭。”


    斯佳麗渾身打顫,但是還可支撐自己步下樓梯,“我的皮膚看起來一定像燈心絨。”


    她大聲說,一心想忘了酒癮。”


    我需要用好幾誇脫的玫瑰香水和甘油。


    我得把新衣服都做好,瑪麗大太再雇些幫手才忙得過來。”


    用不了兩三星期就可以戒掉酒,恢複最佳氣色。


    她不會讓自己多花時間。


    她一定得堅強,得美麗,她沒時間好浪費了。


    已經浪費了大多的時問:瑞特沒回來找她,她就一定得去找他。


    去查爾斯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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