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軒轅望用塊破布將那柄邪劍包著走出來時,傅苦禪眼中忽然光芒一閃。


    軒轅望之所以將劍帶出來,一是因為這劍太過邪門,他覺得越早扔了越好,另一則是因為他以為用布包著傅苦禪並認不出裏麵是什麽。


    但當傅苦禪以他無法看清的速度自他手中奪過劍時,他能感覺的,就隻是手中一輕了。


    “倒是一柄古劍。”


    打開包裹著劍的破布,傅苦禪握住劍柄,伸出二指在劍脊上輕輕一彈,劍發出嗡嗡的嘯聲,但傅苦禪臉上卻露出一絲失望。


    他將劍還給了軒轅望:“瞧不出小哥兒竟然也懂用劍。”


    若他是帶著諷刺意義地嘲笑軒轅望,以軒轅望隨和的性格,最多也不過是一笑置之了,但他說的很誠懇,卻激起軒轅望心裏的不滿來。


    隻是瞧不起他,他早已習慣,但卻將他的淪落與無能當作理所應當,卻是軒轅望所不能忍受的。


    他用布將劍包了起來,臉上浮出不太高興的神情,傅苦禪見到眼裏,淡淡一笑:“小哥莫怪,如今習劍者日漸稀少,已不再是憑三尺青鋒便可搏取榮華的時代了,見到小哥出外帶劍,我不免好奇了些。”


    軒轅望這才稍稍消氣,他明白傅苦禪要尋的,十之八九就是這柄邪劍,但劍在傅苦禪手中,他卻什麽也看不出來,比起那夜裏的道人,他眼光就差上許多了。


    軒轅望心中暗想,那夜道人見這劍在自己手中便拋下幾句莫名其妙的話跑了,想來這劍邪氣讓那道人都受不了,這傅苦禪自然就更不成。


    將城裏的各處都逛了個遍後,傅苦禪發現雖然見到不少昨日沒見著的地方,卻依然沒有他們在找的東西。


    趙冰翼早已是不耐煩了,倒是傅苦禪依舊興致勃勃,指點名勝,激昂文字,不時引經據典一番,軒轅望雖是本地人,卻也不知這許多來由,方才對他的一些惡感,漸漸就被欽佩所取代。


    到了下午,眾人來到城郊的賞心湖,軒轅望與眾人租了艘小船,在湖中暢遊。


    此時已是深秋,殘荷敗柳間的湖光山色,倒也別有番風味。


    軒轅望撫摸了一下那劍,說真心話,他對這劍有些不舍,但他總有些畏懼,畏懼這劍的邪異,也畏懼這劍將會改變他安定的已計劃好的生活。


    每個人都對自己所未知之事感到畏懼。


    他緩緩將劍放入碧波蕩漾的水中,劍上漸傳來寒意。


    傅苦禪好奇地看著他,卻見他手指一鬆,那劍在水中翻了個身,便沉了下去。


    “咦,你好生生的把劍兒扔了做什麽?”趙冰翼吃了一驚,大聲問道。


    “想來軒轅小哥有自己的理由。”


    傅苦禪輕輕拍了拍軒轅望的肩膀,“如今這個時代,也已不是一劍在手無往不利的時代了,放棄這劍倒是明智之舉。”


    軒轅望聽得傅苦禪話語雖然平淡,卻似乎藏有無限蒼涼在其中。


    他抬起頭來,隻見傅苦禪癡癡瞅著這一汪秋水,若有所思。


    棄了那柄讓軒轅望幾天都難以安生的劍,軒轅望長長舒了口氣,隻覺輕鬆了許多,但很快又有一絲遷掛在他心中浮起,那種悵然若失的感覺,是此前他不曾有過的。


    終於還是一無所獲的傅苦禪與趙冰翼回到雲想綢緞莊,這一夜軒轅望依舊無眠。


    朦朧之中,他隻覺屋子門被人推開,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女子走了進來。


    那女子麵目甚為模糊,但看身形婀娜輕捷,想來是個年輕的女子。


    軒轅望吃了一驚,雖然自元始皇帝下詔開禁以來,女子便再不是足不出門的深閨弱質,但象這樣深夜裏一個年輕女子進男子的臥室,非奸即盜。


    軒轅望雖然年紀不大,卻也明白這個道理,他隻道是雲想綢緞莊的哪個使女同自己一屋的某個仆役私會,因此雖然吃驚,卻也不願作聲,隻是閉上眼假寐。


    但那女子卻徑直走到他床前,自眼縫裏,他依稀看見那女子女袂飄飄有若神仙一般,決非雲想綢緞莊裏的使女。


    他心中暗自奇怪,猛然又想起此時正值深夜,自己怎麽可能看清屋裏的來人,一念及此,冷汗又禁不住涔涔而下。


    “你怎麽能拋下我!”那女子清冷的聲音傳入他耳中,說不出的幽怨動人,便是軒轅望情竇未開,也禁不住心弦一顫。


    “你是拋不下我的!”那女子又道,軒轅望隻覺一股清新之氣撲麵而來,他嚇得瞪大了眼,卻發現眼前一片漆黑,他依舊躺在屋裏,除去隱隱約約屋門是開著的,什麽異樣也沒有。


    “鬼……鬼……”軒轅望牙齒開始咯吱作響,他實在不是什麽膽大包天的人物,這兩天迭逢異事,也讓他難以接受。


    他不敢起床,隻是向牆裏縮了縮,拉起被子將整個頭都包住,讓無邊的黑暗成為自己的守護。


    但他更無睡意,這一夜翻來覆去,直到三更時分才陷入朦朧之中。


    早晨起床後,孫管事打發他去廚房裏幫忙。


    因為東家趙恒來了的緣故,雲想綢緞莊有意買了好些菜,廚房裏人手不夠一時忙不過來。


    “阿望,去破那條魚。”


    一進廚房,軒轅望便看到一條足有半人長的大魚,這魚如此之大,軒轅望還從未見過。


    見了他目瞪口呆,大廚哈哈笑道:“說來也是咱們東家有天大的福份,我可從未見過賞心湖裏能捕上這麽大的魚。


    這可是今日的主菜,瞧我如何將這條大魚燒成珍饈美味的。”


    軒轅望隱隱覺得不妥,但在大廚催促下,他破開魚肚,將魚內藏盡數掏了出來,但他手一伸入魚腹,摸著一個硬硬的東西,他臉色就變了。


    掏出來後,那柄被他用布包著的劍赫然又出現在他手中。


    “你是拋不下我的!”昨夜裏那個女子的聲音又出現在他耳中,軒轅望激靈靈打了個冷戰,隻覺混身冰冷。


    魂不守舍的軒轅望出了廚房,木然走回自己屋子,將那柄劍擲入床下。


    幸好大廚忙於自己的事情,不曾見到他手中多了一柄劍。


    這一日都有如夢遊,軒轅望失手打爛了兩個盤子之後,終於被孫管事狠狠教訓了一番。


    到了下午,他心中才放鬆了些,做起事也順利了。


    他忙完了廚房裏的瑣事,來到前院時一陣喧鬧卻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在仆役中探頭望去,隻看見華州府有名的劍匠丁垂雲靜靜站在那兒。


    華州府城也同其他地方一樣,練劍的人日益減少,劍匠再也不是以前那種讓人尊敬的職業。


    因此丁垂雲雖然精於劍藝,教徒授館卻養不活他一家老小,不得不另做些其他營生。


    可惜此人練劍頗有天賦,做起生意來卻是做一樁賠一樁,日子自然日益寒酸。


    但他為人豪爽,軒轅望父母雙亡之後頗得他照顧,見他來到這裏,軒轅望便擠出人群,向他招呼道:“丁大叔。”


    見到軒轅望,丁垂雲點了點頭,卻沒有回聲。


    軒轅望看了一眼與他對峙的趙家來的八個保鏢,心中一陣惶恐,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快走開,快走開!”一個塊頭最大的保鏢揮著海碗大小的拳頭,惡狠狠地向丁垂雲道。


    軒轅望吃了一驚,雖說丁垂雲是個劍匠,但很少有人見他真正與人搏鬥,這八個保鏢在氣勢上明顯就壓過了丁垂雲,讓軒轅望不禁有些擔憂起來。


    “後土門弟子劍匠丁垂雲請傅劍師一晤。”


    丁垂雲沒有理會那八個保鏢,隻是揚聲道。


    那八個保鏢聽到眼前這男子竟是一名劍匠,不由吃了一驚,他們也算是這個圈子內的人物,自然知道一名劍匠的厲害,雖然憑借魔石兵刃他們也可以輕易殺死一名劍匠,但魔石兵刃可遇而不可求,現在他們手中並沒有。


    “你這是何苦!”傅苦禪的歎息聲自院內響起,既然丁垂雲已經點了他的名字,他就再也無法回避了。


    “傅劍師滄海月明之劍,天下景仰,我師門有幸,受傅劍師大恩,不敢不報。”


    向來豪爽粗直的丁垂雲行了個禮,軒轅望聽得略略放心,既然是來報恩,就不會引起什麽糾紛了。


    “後土劍門,飄零天下,現在還剩幾個弟子?”傅苦禪臉上依舊是愁苦之色,“你既然已是劍匠,想來是這一代後土劍門中最知劍者,你要讓後土一門絕學在你手中失傳麽?”“後土一門絕學,二十年前便在傅劍師手中失傳了。”


    丁垂雲微微一笑,坦然道:“傅劍師二十年來不知所蹤,想來如今應是劍宗級的人物,師門舊事,不能忘懷,請傅劍師賜我一劍。”


    軒轅望這才明白,丁垂雲開始所說的竟是反話,他不僅要與傅苦禪比鬥,而且是以死相搏!傅苦禪仰麵向頭,過了片刻,他黯然一歎:“我知道你心意已決,但如今劍藝凋零,不再是當年了,你還要一戰?”丁垂雲隻是抱拳行禮,當他直起腰後,圍觀的眾人都退了一步,那一刹那,往日那個粗豪的丁垂雲徹底消失了,站在眾人麵前的,是一個冷靜自信而且堅定的人。


    一個劍匠!雖然劍藝已經衰敗,但天底下曾練過劍者仍以億萬計,但能登堂入室,成為劍會承認的劍匠者,千中無一。


    傅苦禪神態自若,倒是他身邊的趙冰翼躍躍欲試。


    傅苦禪擺了擺衣袖,趙冰翼卻攔住了他。


    “有事弟子服其勞,老師,讓我來吧。”


    “這是我舊日的恩怨,還是我自己來了結。”


    傅苦禪微微一笑,但趙冰翼卻很固執地牽住他的衣袖:“這華州府城無聊透了,難得有這麽好玩的事,老師還是讓我吧。”


    傅苦禪想了想,從腰間拔出自己的劍,交到趙冰翼手中:“冰翼,後土劍門曾出過了不起的劍宗,讓你見識一下也好。”


    丁垂雲哼了聲,傅苦禪竟然避戰,派個小娃兒來,這讓他心中有些羞怒。


    他原本不屑與趙冰翼對決,但當趙冰翼接過劍麵對他時,他才發覺,這個女孩子劍一入手,整個人似乎都變了,她那神采,她那氣勢,似乎有著無限的光芒自她身上射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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