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閑之快步衝向崔遠鍾,軒轅望與鳳羽在那兒生死不明,但崔遠鍾身上的劍卻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的。


    他加快步子,很自然地便衝在了柳孤寒身前。


    柳孤寒手指輕輕扣了幾下,終於握在自己的劍柄之上。


    “死——”柳孤寒撕裂一般的喝聲在華閑之背後響了起來,這喝聲掩住了他狹鋒劍刺出的劍嘯,讓華閑之無法判斷他這一劍會襲向哪兒。


    華閑之的身體奇怪地扭了一下,柳孤寒的劍貼著他的背部刺空。


    但柳孤寒這一劍並未到此結束,劍上的青芒猛然閃現,折向華閑之的後心。


    華閑之前進之勢未止,身軀卻再度扭轉,又避開這一劍。


    “沒有用的,還是讓埋伏的人出來吧!”頭也不回,華閑之扔下這句話,他明白柳孤寒誘自己來一定是個陷阱,但無論是怎麽樣一個陷阱,華閑之對自己的劍道依舊充滿信心。


    “那就出來吧!”從四周的樹上,躍下幾個人來,華閑之還未向他們望過去,奇變突現,積著雪的樹上,無數雪屑飛舞而至,將華閑之等人籠罩住,錚錚劍鳴聲不絕於耳,緊接著便是幾人先後的呼喝聲。


    曹縱鶴雙手握拳遮在胸前,這雪屑阻住了他的視線,他也看不清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麽。


    雪霧散去,華閑之依舊站在原地,周圍倒了四個人,但他自己身上,卻被一副漁網一樣的東西緊緊裹住,另有幾人收籠了網上的線,將他手腳纏了起來。


    “哼,終於擒住他了!”章日升一手牽住網的線,一手卻緊緊握著劍柄,嘴裏說著話,眼睛卻不敢離開華閑之。


    華閑之臉上也閃過驚訝與憤怒的神情,但這神情隻是一閃而過,便又換成從容不迫的神態,似乎被困在網中的並不是他。


    “殺了他!”倒在地上的柳孤寒掙紮而起,他在方才那陣雪中被華閑之不知從哪個手中奪來的劍刺中了腰間,而地上另外隱藏於雪中偷襲的劍匠,看來已經被殺死了。


    柳孤寒明白,方才華閑之也可以一劍刺死自己,但華閑之隻選擇了重傷他,而非殺死。


    這讓柳孤寒極為羞愧,這已經是華閑之第二次不殺他了。


    華閑之冷電一樣的目光在柳孤寒臉上閃過:“小小年紀,為何如此好殺?”“哈哈,猛獸以弱肉為食,強者以弱者為食,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否則學劍又有什麽用!”柳孤寒終於站了起來,他捂住腰間的傷口,繼續道:“學劍便是為了使自己成為強者,你不就是用自己的劍殺死了這些人麽?”華閑之的目光順著他的手指在屍體上轉了一圈,淡淡的笑又浮現在他臉上:“這些人攻擊我之時,懷有極強殺我之意,因此為我所殺,你出劍之時隻不過是逼我進入陷阱,殺我之意並不強,因此你活下來。”


    極短地停了停,他又道:“若是你學劍僅是為了使自己成為強者,那你便永遠無法達到劍的至高之境。”


    “夠了!”柳孤寒呐喊著打斷了華閑之,“你的那套說教,留著到地府裏去說給你的兩個弟子吧。”


    華閑之深深看了他一眼,長籲了口氣,自己明知是個陷阱,終於還是跳了進來。


    在旁一直冷笑的莫文輝插進話來:“華閑之,你心劍之術雖然高明,卻也奈何不了這蛟龍也無法掙脫的鮫網,如今你還有那麽多廢話,想多活片刻麽?”華閑之看了看他,一時間卻也無話可說。


    “等一等!”正當章日升提劍向華閑之行去,想要一劍將華閑之殺死之時,忽然有人喝道。


    眾人大吃一驚,這附近再無旁人,章日升等一早來埋伏的心中最為清楚。


    他們原來隻想以朱順和柳孤寒誘來軒轅望與華閑之,卻不曾想曹縱鶴師徒引來了石鐵山崔遠鍾與鳳羽,好在沒有誤了他們的埋伏,而且還將華閑之師徒一網打盡。


    這個時侯,怎麽會有人喝止他們?“軒……軒轅望!”柳孤寒回過頭去,瞪大了他的雙眼,臉上的傷痕也變得古怪起來,明明被曹縱鶴重傷的軒轅望,不知何時,竟然又站了起來!軒轅望喘了幾口氣,忍住內腑刀絞一般的痛苦,將劍舉了起來:“助我,助我!”沒有人知道軒轅望是在向誰求助,曹縱鶴最清楚軒轅望的傷勢,現在的他,應該是走動都很艱難的,但軒轅望的劍上突然閃起了光芒,似乎軒轅望並未受傷,全力催動那柄劍,使得劍上發出劍芒。


    這劍上月華一般的光芒,慢慢將軒轅望包了起來。


    眾人看著軒轅望一步步走來,心中都知道他支撐不了多久,但卻不知,軒轅望每走近一步,從劍上傳來的暖流便又增強一分,當軒轅望走到距眾人不足六丈之時,劍上的暖流已經完全控製住了他的身體。


    “你們這敗劍技的敗類!”軒轅望用劍慢慢從眾人臉上指過,驕傲的神情在他臉上浮現出來,此刻的軒轅望,已經是緋雨了。


    “來吧,受死!”柳孤寒當先提劍衝上來,他傷勢頗重,但,軒轅望能挺著,他也要挺著,他不願在任何一點上輸給軒轅望。


    當柳孤寒衝上來的一刹那,眾人忽地發覺,原本微閉的軒轅望的眼睛猛然睜開,他的劍斜揮起來,劍上的光芒幾乎延展出三尺,柳孤寒橫劍格擋,但軒轅望的劍卻從縫隙中穿過,在柳孤寒右肩上深深劃了道口子。


    柳孤寒呀的一聲,右手無力執劍,隻得任由劍落了下去。


    他失去了劍,也讓軒轅望緊隨而來的第二劍收了回去,軒轅望一腳踹在柳孤寒胯骨上,將他踢翻了個跟頭,靠在一棵樹邊。


    “攔住他,攔住他!”眼見軒轅望舉手投足之間,便將柳孤寒擊倒在地,這分明是個不遜於華閑之的劍技高手,哪裏還是那個受了重傷的少年劍士!莫文輝心中隱隱生起不安,他的主要目的不是軒轅望,而是華閑之,不能為這個奇怪的少年壞了大事。


    莫文輝一麵喊著攔住軒轅望一麵提劍向華閑之走去,但就在這時,耳畔忽然傳來眾人的驚呼聲,他當機立斷,也顧不得華閑之,鬆開抓著鮫網的手便翻身倒躍,從化作一團光影衝從的軒轅望頭上倒飛了出去,“錚”一聲劍鳴,二人的劍在空中對了一下,莫文輝給震得在空中無法平衡自己的身體,摔落在柳孤寒身邊。


    章日升伸手遞劍,劍上紅芒有如朝陽初起時噴勃而出的陽光,想擋住軒轅望,但軒轅望長劍一抬,動作優雅閑適,時機卻拿捏得恰到好處,雙劍叮的一聲響,章日升劍上的紅芒黯然消逝,而直刺他咽喉的劍光讓他不得不也放開鮫網閃身後退。


    不等他反擊,軒轅望但穿過他,劍勢突然變得剛猛迅捷,將另一個想刺殺華閑之的劍師之劍絞起飛出,緊接著,最後一個還抓著鮫網的劍師也被軒轅望劍逼開。


    這兔起狐落的瞬間,軒轅望擊傷柳孤寒,逼開四位劍匠劍師,雖然有眾人大意的原因在裏頭,但軒轅望舉手投足間的風範,還是讓人看到一位頂尖的劍技高手的影子。


    “十二品……不,方才阿望的劍技,分明已經突破了十八品,無論是動作,還是時機,或是力量,都拿捏得恰如其分!隻有這樣,才能逼開這些劍技高手!”華閑之驚訝地看著自己的弟子,這個弟子擁有神奇的劍式,他早已經知道了,甚至軒轅望擁有一柄鍾靈神秀的古劍,擁有對劍超乎常人的理解力,這些他都知道,他也知道軒轅望藏著某些秘密,但卻不知道當軒轅望完全暴發出來時,他竟然會擁有遠遠超過自己想象的實力。


    他身上,究竟還有些什麽奇事會發生?扣在四名劍師劍匠手中的鮫網已經鬆開,華閑之自己從鮫網中掙了出來,拾起地上的一柄劍,他左指輕輕一彈,劍上發出龍吟一般的嘯聲。


    “現在來做個了斷吧!”華閑之挺起身,眼中的光芒有如晨星,“你們為何要設計這個陷阱對付我?”“你在趙王麵前進言阻礙我們,讓我們不能得享榮華富貴,你死有餘辜!”不知是哪個劍師的回答,多少有些色厲內荏。


    華閑之怔了一下,這已是第二次聽到這種說法了,上一次偷襲自己時,董千野也如此指責。


    “是誰告訴你們,我在趙王麵前進言使你們不得進用?”華閑之心念轉了轉,之所以引得這些東都的劍藝高手對自己如此仇視,關鍵問題還在於此。


    “與他說什麽廢話,一起上吧!”莫文輝大喝出聲,挺劍華閑之衝了過來,但攔在他與華閑之之間的軒轅望手中劍撩起一道光弧,將他的衣袍割開,若不是他退得快,隻怕當場便會被開膛。


    眾人的目光都聚在莫文輝身上,狐疑的神色都浮了出來。


    華閑之阻塞賢路都是莫文輝傳出來的,東都的大多數劍士被莫文輝所勾勒出的成為趙王府劍技教習後的風光無限所吸引,欲望迷住了他們的眼睛,讓他們不曾產生懷疑。


    華閑之起初不屑辯解,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不追究其中原故是不可能的了。


    從眾人的目光中看出了端詳,華閑之正視著莫文輝,在東都所有的劍士中,莫文輝隻是區區劍匠而已,並不顯得突出,這幾年來行事也很低調,他雖然沒有自己的劍室,卻也無人見他為了生計去經商務農。


    想到這裏,華閑之心中一動:“莫文輝,你是從誰人口中聽到我在趙王殿下麵前進言的?想趙王府戒備森嚴,這樣的事情怎麽會被你這外人聽見!”其餘的劍士心中也突的一下,這個疑問著實關鍵,為了爭奪趙王府劍技教習之職,他們狙殺華閑之是毫不猶豫的,但若是牽連到一些王府秘辛,便不是他們所能承擔得起,想到那可怕的後果,他們也禁不住毛骨悚然。


    莫文輝看了華閑之一會兒,露出一個深沉的笑來:“我自然有我知道的門路,怎麽能告訴你?華閑之,你是東都有名的敗家子,為何不敢承認自己在趙王殿下麵前進了讒言!”兩人的目光碰在一起,華閑之透過莫文輝眼神看到了畏懼,也看到了隱藏在畏懼之後的一些東西。


    “莫文輝散布這流言,究竟是何用意?他劍技平常,即便是這些人將我殺死,他也無望成為趙王府的劍技教習,因此為利不太可能;我幾年前曾一一挑戰東都有名的劍士,但莫文輝不在其列,可以說是無怨無仇,因此為報複也不可能。


    那麽,莫文輝便不是為了自己來害我了,他是為誰?”念頭在華閑之心中一閃而過,將莫文輝擒下逼問並不困難,但華閑之卻不願用這等手段。


    他挺劍向莫文輝慢慢走過去,道:“據說,莫劍匠這兩年來在東都韜光養晦,一直深居而簡出,直到英雄會前,莫劍匠方才領著弟子活躍起來。”


    莫文輝嚅囁了會兒,卻什麽也沒有說出來。


    當華閑之執劍在手時,他就不再是那個慵懶閑適的青年,不是那個隨和沉默的醫生,而是一個絕世無雙的劍士。


    在這樣的劍士淩厲的劍意之下,越是懂劍者,雙腳便卻是發顫,甚至於有跪倒膜拜的衝動,因為站在那裏的,似乎就是劍神本身。


    “據我所知,你也曾如我一般遊曆天下,兩年之前才回到東都開定,這萬裏之行,想必結識了不少英雄豪傑達官貴人吧。”


    華閑之眼角餘光見著那曹縱鶴緩緩向自己走來,心中不由一動,驀然想起卻趙王府中事極為關注的,除去太子,還有秦王與楚王來。


    這東都開定是趙王的地盤,太子在這安插了位趙王相國,那麽秦王楚王怎會放過這兒?一線光明開始照亮華閑之的思緒,既是無冤無仇,又無利害之爭,那麽莫文輝一心要害他,定然是各為其主了。


    莫文輝臉上那做出的沉靜消失了,華閑之臉上並沒有怒意,甚至近於平淡,這種隨意,正是莫文輝這些年來刻意想要追尋的。


    但當他在華閑之臉上看到這種神情時,他心中卻充滿對這種神情的嫉恨。


    “看來,確實有必要將你們留下了!”華閑之淡淡地道,手中劍緩緩上抬,作出個姿勢來。


    其餘幾位劍師劍匠,雖未直接麵對華閑之的劍意,但仍覺察到華閑之淩厲的殺意。


    而默默站在華閑之身旁的軒轅望,雖然在大口大口喘息,但他方才身上那詭異的變化,和隨之而來突然暴漲的劍技,讓這些劍師劍匠們仍然心有餘悸。


    “一個數年前就橫掃東都劍技高手的華閑之,加上這個妖怪一般的少年,我們如何是對手?況且,聽方才華閑之與莫文輝的爭執,莫文輝所說華閑之在趙王麵前進讒之事,牽連到王府秘辛朝庭政爭,豈是我們能參與的!如今之計,隻有一法了!”章日升反應最快:“既然華閑之你不曾在趙王麵前進讒,那今日我就放過你一回,再會了!”“你們想走已晚了,你們以為,姓華的會放過你們麽?”莫文輝眼睛一眨也不眨,盯著華閑之臉上,嘴裏卻反常地嚕嗦。


    今天若不是軒轅望突然變得象妖怪一般,那麽便是一個天衣無縫的布局,這更加深了他對軒轅望異變的不解與恐懼。


    章日升與剩餘幾人相互對視,莫文輝的話倒提醒了他們,即便是這時華閑之不留難,誰知道以後華閑之會不會通過趙王的勢力來留難他們,想起英雄會上那魔石槍的威力,他們便不寒而粟,有哪一個肉體能禁得起那樣的武器?華閑之散淡的目光看在他們身上,一種隱隱的卻是深刻的悲哀藏在他的目光之中。


    頤苑湖畔的冷風,吹動他額前的黑發,讓他原本就深邃的目光更顯得遙不可及。


    “這便是我的國人了,而且練劍到他們這個地步,他們算是有過人之處了,可他們的所作所為,無一不是出於一己之私,當遇著困境之時,他們這些武人尚且隻知內訌而毫無血性,遑論他人?看吧,這些人,馬上便要自相殘殺了……”章日升眼光在軒轅望身上劃了一下,軒轅望低著頭大口地喘氣,垂下的頭發遮住了他半個臉龐,因此看不到他的神情。


    他又將目光移在華閑之身上,華閑之依舊從容,似乎沒有聽到莫文輝的話語。


    章日升心中一動,這師徒二人都讓他覺得莫測高深,自己毫無把握對付其中任何一個,既是不能打敗他,那便順從他,這是弱肉強食的法則,自己,當然要站在強者一邊!“莫兄說的似乎也有理。”


    章日升那口有些刺耳的蜀川聲調,聽在此刻莫文輝的耳中卻極為動聽。


    章日升慢慢走到他身邊,似乎是想同他並肩作戰了,莫文輝有些感動地也向邊上移了移。


    “弄成這個樣子,全怪一個人!”章日升慢慢說著,提起了劍,還衝莫文輝笑了笑,“莫兄說是不是?”“正是,全為了這華閑之一人,無論如何,今日都得將華閑之師徒留下,否則我們都沒有好日子過。”


    莫文輝道。


    “那麽……”章日升劍上的紅芒蒸蒸而起,象是燃燒的火把一般,他銳利的目光在華閑之與軒轅望身上打了個轉兒,似乎在挑選對手,驀然間,紅色的劍芒與怒喝聲同時奪去了人的視覺與聽覺,當隨之而來的喧嘩靜下之後,突變的結果出現了。


    章日升自柳孤寒胸前拔出了自己的劍,而莫文輝已經移開老遠,正發力狂奔。


    這頤苑湖畔是一片樹林,他三閃兩閃,便混亂樹叢之中不見了。


    “別讓這罪魁禍首跑了,隻有抓住他才能洗刷我們的恥辱!”章日升眼角餘光見到華閑之正快速奔過來,便擲下這句話,向莫文輝消失之處跑去。


    其餘幾個劍匠劍師也立刻省悟,這正是脫身的良機,不走更待何時?“畜……咳……咳咳……畜牲!”柳孤寒在地上掙紮著,不住地咳出血來,方才章日升那一劍,穿透了他的胸部,他隻覺得氣力與生命正迅速從自己身上消失。


    他並不是個大意的人,但卻沒有想到在這最後關頭,章日升等會出賣莫文輝來取悅華閑之,更不曾想到,莫文輝早已懷有戒心,將自己推上章日升的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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