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戲,好戲,這便是劍士們了。”


    曹縱鶴輕輕鼓掌,臉上堆起一團笑來。


    但他的心中卻沒有那麽輕鬆,軒轅望在異變之後的劍技,讓他大吃一驚,而華閑之的威勢,更讓他對自己能否取勝懷有疑問。


    現在最好的辦法,便是及早脫身,反正這個華閑之對趙王定然是極為重要,自己也算可以回去向太子交差了。


    看到華閑之揮手如飛地給柳孤寒止血,曹縱鶴心中迅速盤算了會,便道:“看來今日是不能向華先生討教了,那就再會吧!”華閑之根本不理會他,柳孤寒已經由於大量出血和劇烈的疼痛而昏迷過去,而軒轅望則仍低頭在那喘息,崔遠鍾、鳳羽都生死不明,便是石鐵山也遍體鱗傷。


    要找曹縱鶴麻煩,機會有的是,而要救人,時機卻不會等待。


    世上的事情,總是有輕有重,愚者隻知道逞一時血氣之勇,出一腔不平之氣,卻全然不知分辨事情的輕重緩急,以至於在事後懊悔。


    柳孤寒的劍傷極重,章日升明知被推出來擋住他劍的是柳孤寒,但為了不被隱身於柳孤寒之後的莫文輝突襲,他不但沒有收劍,還加強了蘊在劍上的力道,因此,這一劍不但穿肺而過,而且他劍上赤焰之芒還給柳孤寒傷口摻了火毒。


    處理好柳孤寒的傷口,華閑之微微沉吟子會兒,頗覺這少年受的傷難治。


    他起身正要去看崔遠鍾與鳳羽的傷勢,一直站著喘氣的軒轅望忽然發出“嗬嗬”的聲音,倒在了地上。


    華閑之心中一驚,軒轅望突然而來的暴發,在他心中也引起疑惑,他快步來到軒轅望身邊,探了探軒轅望的脈搏,心中又是一顫。


    軒轅望的傷雖然沒有柳孤寒那麽重,但也需要靜養,而且他分明已經精疲力竭,按理早該不能動彈了……輕輕歎了口氣,華閑之又來到鳳羽身邊,比起柳孤寒軒轅望,他的傷算不得什麽,除了些外傷,隻是在被擲出後重重撞在樹上,腦袋有些震蕩而已。


    這讓華閑之略有些寬心,再看崔遠鍾,他肋下的劍已經拔了出來,血也止住了,好在他側身時肌肉扭曲,因此這傷口看起來深入肋下,實際上卻不曾傷著內髒,隻需稍事包紮就無危險了。


    “華先生,遠鍾哥……遠鍾哥如何?”石鐵山緊張地問道。


    華閑之籲了聲,向石鐵山招手道:“不妨事,鐵山,讓我看看你的傷。”


    石鐵山倒隻有一些皮肉傷,他身體強健,雖然才十四歲,卻長得有如十六七歲的少年一般,華閑之略一沉吟,道:“鐵山,麻煩你一件事。”


    石鐵山眼睛亮了起來,方才這陣打鬥,雖然他也參與了,但都是崔遠鍾和軒轅望在照顧他,如今能幫華閑之做上些事,那就再好不過了。


    吩咐石鐵山去找人將鳳羽與崔遠鍾抬回去並將自己病坊裏的藥拿來,華閑之又來到軒轅望身前,軒轅望的傷頗重,但不會有生命危險,但他身體中的怪異,實在是讓華閑之又忍不住想探究一下。


    密林中冰冷刺骨。


    胸象是被撕裂了一樣,輕輕呼吸都劇烈的疼痛,但身後傳來的陰森森的笑聲,讓自己不能停下來,必須跑,必須跑,要逃出去,不能停在這裏!父親臉色鐵青,說了聲“這樣不行”,他不跑了,把自己的手交給了母親,母親一邊拉著自己跑,一邊回頭,母親那倉皇的眼睛,母親那滿臉的淚痕,母親那強忍的哭聲……看不見父親了,胸口疼得厲害。


    快跑,快跑……那是什麽聲音?父親的叫聲!母親為什麽不停下來等父親呢,母親為什麽父親還不來呢?跑,跑,跑吧。


    那個陰森森的笑聲又響起來了。


    母親的腳步不穩,跌跌撞撞,母親停下來了,抱著自己親了親,“快跑,快跑,讓媽媽看你能跑多快……”“好啊好啊,媽媽你別哭,我跑給你看!”然後,自己又快跑了,跑得好快啊,自己以前從來不知道自己能跑這麽快。


    後麵沒有聲音了,啊,我撞著誰了?“大叔,大叔,我媽媽呢?”那個奇怪打扮的大叔沒有回答,隻是歎氣,過了老久他才說:“孩子,你記著,這個世界的人,有的是殺人的,有的是被殺的,強者恒強,弱者恒弱,你一定要成為最強的那一個!”可是大叔也不是最強的那一個,他教自己劍,但他後來終於死在了劍下。


    執劍者恒為劍所傷。


    大叔死的時侯,火好大啊,火光刺眼,連樹林都被燒著了。


    為什麽這麽大的火,卻不能讓人覺得溫暖呢?仍然覺得冰冷……全身都要凍僵了……血要不流了……人要死了……父親,母親,大叔,我來了,我來見你們啦……一隻手摸在自己額頭上,這隻手好暖,好暖,身上……不再冷了。


    火旁邊,真的很溫暖啊……收回放在柳孤寒額間的手,華閑之鬆了口氣,由於嚴重的傷勢加火毒內侵,柳孤寒這幾日一直高燒不退,他肺部的創傷太重,稍一顛簸便會傷口破裂,因此華閑之不敢把他也抬回自己的病坊,而是將他安置在頤苑湖畔的一座廢棄了的龍王廟裏。


    這幾日他不眠不歇,終於將柳孤寒的性命從死神手中奪了回來。


    “燒退了,再休養兩日,便可以把他帶自己病坊中去了。”


    華閑之默默地想,他站起身,來到龍王廟門口,外頭正是清晨,似紗似水的薄霧,將頤苑湖妝扮得象是在仙境中一般。


    “濃妝淡抹總相宜。”


    華閑之心中想,萬裏江山,象頤苑湖這樣得天地靈秀的地方有的是呢,西嶺鬆海,關河日落,花山錦繡,窪江山水,自己足跡,可是踏遍了這大餘國的山山水水。


    萬裏河山如許,若是這個國家,這個民族,不振作不奮發,不勇武不智慧,如何能守得住這無盡的財富,如何能對得起將這古時莽荒之地開拓成富饒肥美之居的祖先們,又如何對得起那些尚未出生將來要接過這江山的子孫?石鐵山送完飯剛回去,這破廟裏,很長時間就會隻有自己和柳孤寒了。


    華閑之伸了個懶腰,收回在大地上馳騁的思緒,柳孤寒既無生命危險,那麽自己該稍稍休息一下。


    龍王廟裏的火堆更旺了,這個四麵漏風的破廟,這幾日卻被從不間斷的火烤得暖烘烘的。


    火光下,華閑之進入深深的夢鄉中,他唇上的八字胡隨著他呼吸輕輕顫動著,被火光映得紅通通的臉上浮起一層輕輕的笑意。


    看來在做一個美夢。


    悄無聲息側過身體的柳孤寒如此想。


    他細小的眼中射出蛇一般的光來,手慢慢移向放在一邊的那柄狹鋒劍。


    當他手握住劍柄時,劍出鞘發出的輕微聲音讓他的動作停了一停。


    柳孤寒的目光停在華閑之起伏的胸上,他慢慢支起自己的身體,胸部傳來劇痛,也許傷口又裂開了吧。


    他慢慢舉起劍,而這時華閑之翻了個身,由仰臥變成側臥,將背對著他。


    柳孤寒的劍一寸一寸向前遞過去,慢慢靠近華閑之的後心。


    龍王廟裏火堆發出燃燒的劈叭聲,空氣中彌漫著某種樹脂的香味,缺胳膊少腿的龍王神像在跳躍的火光下顯得斑駁,這應該是那些俗人口中妖孽活動的地方吧,可自己覺得在這裏似乎很安全,很安心……身下墊著的棉被可真暖和啊。


    柳孤寒慢慢地又是無聲地把劍送回了鞘中,他躺了下去,象個孩子似的、無聲地抽泣起來。


    多久的時間,沒有哭過了呢?多久的時間,沒有心情哭過呢?多久的時間,沒有一個可靠的哭泣的地方呢?華閑之實在累極了,即便是他,在不眠不休地堅持了三天後,也覺得身心俱疲。


    因此他睡得極沉,直到中午石鐵山又給他送飯來才將他喚醒。


    “飯可真香啊,鐵山你還有這一手。”


    米飯的香味傳入鼻中,柳孤寒喉節輕輕顫了顫。


    華閑之沒有轉過身,卻問道:“醒了?”柳孤寒睜開眼,冷冷的目光停在華閑之背上,臉上似乎罩了一層冰。


    華閑之端著一碗蓮子粥轉過身來,迎著他的目光,卻不以為意。


    “還好,鐵山挺有辦法的,這粥還熱著。”


    華閑之將柳孤寒枕頭墊了起來,舀了一勺粥送到柳孤寒唇邊,溫和地道:“吃吧。”


    少年用來保護自己的堅冰幾乎在這溫和的聲音裏融化了,他偏過頭去,不讓華閑之看到自己的臉。


    華閑之微微一笑:“你現在傷口剛開始愈合,還不能自己進食,因此就不要不好意思了。”


    “是啊,有什麽不好意思的,這幾日裏你飲食便溺可都是華先生在照顧……”石鐵山也勸道。


    “飲食便溺……”柳孤寒臉騰地紅了起來,如果這是真的,那對他這樣的半大小子而言,確實是一種羞辱。


    “為什麽救我?”柳孤寒扭過頭,瞪著華閑之,終於說話了,“我是你的敵人,我輸了就得死!”“你錯了。”


    華閑之神色有些困惑,對於如何開導這個少年,他也有些不知所措,征服一個人是容易的,但征服一個人的心卻是困難的。


    華閑之停了一下,微笑道:“我救你之時,想到的不是你是敵人,不是要你死,想到的隻是你是一個傷者,而我是一個醫者。”


    “什麽?”柳孤寒沒有聽到想象中的大道理,這讓他已經出現裂縫的心更加鬆動了。


    “說起來……一個醫者,若是坐視有人在自己麵前死去而不理,那他就不配作一個醫者。”


    華閑之若有所思,“醫者父母心,所以你不必掛懷。”


    柳孤寒看了看華閑之,慢慢張開嘴。


    人,難道說與禽獸究竟是有所不同的麽?人,難道說並不完全是弱肉強食的麽?人,為何會有醫者這樣的行當?隨著柳孤寒身體的恢複,再在這破廟裏住下去就越發地顯得不方便起來。


    終於在第七日,確認柳孤寒的傷口不會因為遠距離搬移而破裂,華閑之帶著他回到了自己的病坊中。


    他在頤苑湖遇襲的事情早已驚動了趙王,因此他回來不久趙王便遣人召見他。


    “幾個弟子傷勢如何?”趙王首先問傷情,讓華閑之心中一暖,雖然明知這是身為帝王者的權謀,但聽到耳中仍讓人舒服。


    他施了一禮,道:“托殿下之福,遠鍾與阿望都見好了。”


    請華閑之坐下後,趙王收起了臉上的笑容,正色道:“華先生,孤將孤身家性命,還有這大餘國十萬裏江山,全都托在先生身上,以後請先生不要輕身試險。”


    “閑之知罪了。”


    華閑之微微一笑,這次困於鮫網,著實來得驚險,這世上有些事情並不是憑劍就可以解決的,自己明明知道這個道理,卻還是忍不住犯了劍士常犯的錯誤。


    “京師傳來密信,陛下已經準孤去扶英了。”


    見華閑之認錯,趙王又笑了起來,恩威並施,正是帝王之道。


    他將這消息告訴了華閑之,又道:“傳旨的欽差估計兩日後能到開定,華先生以為還需準備什麽?”華閑之沉吟了會兒,石鐵山與柳孤寒的臉在他眼前閃過,他道:“殿下,此去扶英不是一日兩日,何不招徠些少年一起去,既可讓他們在扶英學習魔石之技,又可給殿下培養一批忠心耿耿的部下?”趙王輕輕撫了撫手,思忖了會兒道:“人數不宜多,孤遠渡重洋,若是國中有所變故,人太多了恐怕孤養不起啊,哈哈哈哈……”華閑之也微笑起來,若是大餘國朝中穩定,即便是到了扶英,趙王的俸祿也是少不了的,但若是太子或秦楚二王執政,趙王的日子便沒有那麽好過了。


    但華閑之也明白,趙王早就不指仗親王俸祿來開支了。


    趙王喜好魔石之技,倒不是一昧沉於奇技**巧,他早就托親信利用魔石之技斂財,怕隻怕國中有變,這些斂財手段也會隨之遇上麻煩而已。


    “殿下,此去扶英,倒要看看能否有在扶英發財的機會。”


    華閑之展眉道,“殿下有沒有經商的人才?”趙王嘿然一笑,岔開了話題:“華先生以為,到了扶英孤又當如何?”“廣結英雄,多方留意,韜光養晦,以避小人。”


    華閑之輕而快地吐出十六字。


    趙王微微一笑,他聽出了華閑之言外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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