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外日光灼灼,地牢之中卻陰森濕冷,一步跨入,便如同人間地獄兩廂而隔。


    顏照並未到過大理寺,她看著牆上掛滿的刑具,在暗處閃著寒芒,散發著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叫人不寒而栗。


    她緊緊貼著顧長瀾站著,聞到顧長瀾身上的冷香,一顆心這才安靜下來,認真地打量跪著的何伏玉。


    正是那一****說了一句何伏玉肩寬腰窄,才被顧長瀾嚇的掉了下去。


    那一日在客棧裏一見,燈光昏暗,全然看不清何伏玉的長相,倒是今日他略低著頭,在牢房中養的白白胖胖,因禁欲的緣故,連背都挺的直一些。


    何伏玉跪伏在地上,心中忐忑不安。


    他父親曾說一定會平安無事,可如今兩個月已過,他無事不假,以父親的權勢竟沒將自己從大理寺中救出去,可見此事非同小可,如若不然,怎麽家中連一封信也遞不進來。


    他雖不機敏,但也不蠢。


    顧長瀾坐在漆黑的梨花木上,一言未發,久到連徐少卿腿肚子都開始打轉時才慢悠悠地開口道:“何伏玉,你可知道你娘子有孕在身,已經有四月餘了。”


    何伏玉駭然抬頭,張大了嘴,眼中露出一絲茫然。


    這竟是他第一次知道宋三娘竟然有了身孕,他心中並沒有湧起當父親的喜悅,他自己是個浪蕩子,又與宋三娘隻有麵子情,心中大約是驚訝多過驚喜。


    隻是他又不解地看著顧長瀾,不明白他為何要跟自己說這些。


    “何尚書已經請了多位太醫診脈,都說這一胎是男胎。”顧長瀾繼續說道。


    何伏玉歡欣了一下,馬上意識到不對勁來,他磕磕巴巴地問道:“王爺、王爺是什麽意思?”


    “何家後繼有人,既然犧牲你一人能保全全家性命,以何尚書的精明,自然該知道如何選擇。”


    “不可能!”何伏玉下意識地反駁道,他激動地直起上半身,帶動的鐵鏈嘩啦啦響。


    顧長瀾再不說話,隻看著他冷笑。


    “不可能,你騙我!我爹絕不會拋棄我的!宋三娘懷的是不是個男胎誰知道?生出來能不能養大誰又知道,我爹絕不會冒這樣的險。”


    何伏玉拚命地反駁,不知為何,心底卻生出了一絲隱隱的讚同。


    這大理寺並非銅牆鐵壁,若父親真有心救自己出去,怎麽會連妻子有孕這樣的事也不遣人來告知自己!足足兩個月,連一句話也沒有,就連陳百仲歸案了,還有人進來替他打點,怎麽他卻、卻什麽人也沒見到呢?


    “如何不會,他既能領兵擊殺顧氏一族,毫不顧念師生之情,今日也必定能舍棄你。”


    顧長瀾一席話如同狂風萬丈,將何伏玉心中最後一點希望摧毀,他隻覺顧長瀾每一個字都能聽的明白,合在一起卻又有些不明白。


    他顫抖著慘白的嘴唇,猶如溺水之人一般,抬頭看著顧長瀾:“王爺,我會死嗎?”


    “會。”顧長瀾的聲音如金玉相擊,在這寒氣襲人的大理寺監牢裏輕飄飄地斷送了何伏玉最後的希望。


    顧長瀾是要為顧家報仇嗎?顏照不確定地想著,低頭去看伏在地上嗚咽的何伏玉,卻見何伏玉正巧抬起頭來,兩人的模樣直直撞進彼此的眼中。


    顏照腦海中有什麽畫麵一閃而過,轟然而鳴,震得她一陣暈眩,然後愣愣地看著何伏玉。


    何伏玉也愣在原地,他來不及細想,就見顧長瀾站了起來,對何伏玉道:“你有一天的時間考慮,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本王,本王自會給你一條出路。”


    從大理寺回來,顏照就有些坐立難安,何伏玉看她時似曾相識的眼神,和自己心中突然湧起的漣漪,都讓她無法安坐。


    一入夜,她就翻出在臨渝穿的夜行衣,等各處都熄了燈火,悄悄地摸進了“神醫堂”。


    宋程睡的鼾聲四起,美夢中自己成了人們口中傳說的宋神醫,多少人為了見他一麵而不得,他雙眼精光四射,正端著架子吩咐隨從誰也不見!


    突然有人闖了進來,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到底救還是不救!”


    他被掐的難受,隻覺得自己出氣多進氣少,艱難又有氣節地吐出兩個字:“不救......”


    快、快鬆手!要憋死了!


    “啊!”宋程猛的從夢中驚醒,坐起來揉著自己的心口:“嚇死我了。”


    “啊!!!”


    他正要躺下,就見床邊做了個黑衣人,正眼冒精光地看著他。


    顏照忙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低聲道:“是我,別叫。”


    宋程頓時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一把打掉了顏照的手,低聲罵道:“顏照!你又要出什麽幺蛾子!”


    “給我弄點迷藥。”顏照單刀直入。


    “沒有!你要迷藥幹什麽!我可告訴你,你給我老實點在王府呆著,難得顧王爺肯高看你一眼,別又惹事,到時候我可不跟著你跑路了。”


    宋程又要躺下,卻被顏照一把抓住了胳膊。


    她難得表情嚴肅,低聲道:“王爺明明說跟我隻有一麵之緣,但卻知道我是元宵節的生辰,這其中肯定大有古怪。”


    “顏照,你聽我說,從前的事,不一定都要記得,有多少人想忘都忘不掉,顧王爺若是願意,必定能護你一世周全。”宋程正經起來,肅著臉,定定地看著顏照。


    若是有燭光,一定能看到他眼中閃爍的淚光。


    “宋程,我不願意渾渾噩噩過一輩子,人心中總要堅持點什麽才能活下去,你不也一樣嗎,再苦再窮,也從未放棄過學醫。”


    “若是,若是你有一天發現顧王爺也是你的敵人呢?那你、你要如何是好?”宋程喃喃道。


    你已然心悅他,若是發現他是你的仇人,你當如何自處?


    他與顏照親密如親兄妹,旁人看不出,他卻是能看出來的,顏照對顧長瀾帶著渴求眼神的親近,並不僅僅是對溫暖的眷顧。


    可是他不會去點醒顏照,他更希望顏照能一直懵懂下去,永遠也不會注意到心中的情愫。


    顏照緊緊地咬住嘴唇,什麽話也不說。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將宋程的問題拋至腦後,搖著他道:“迷藥,快給我迷藥。”


    “知道了知道了。”心知顏照倔強的性子,宋程氣哼哼地從床上下來,拖拉著鞋,點亮了油燈。


    他既然號稱神醫,配點迷藥有什麽難的,從前因為藥材貴不敢多配,如今王府裏什麽都有,他自然配了以備不時之需。


    “拿去!別惹事!”宋程將一個紙包扔給顏照。


    顏照拿了正要走,卻被宋程一把拉住了:“我睡著的時候,你是不是捏我鼻子了。”


    “嗬嗬,回見!”顏照掙脫宋程的拉扯,使出輕功眨眼間就從門口躍入了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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