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裏,戴悅正在插花。


    她見了梁宴清,把最後一支小雛菊放進去,招手,“宴清,過來坐。”


    梁宴清走過去,他坐下。


    “老爺子身體怎麽樣?”她調整玉簪葉的位置。


    “很好,精神得很。”梁宴清答。


    戴悅說,“這就好。”


    她又問,“你看伯母這花怎麽樣?”


    梁宴清欣賞幾秒,笑道,“很溫馨愜意的感覺。”


    戴悅笑眯眯的,一邊收拾桌麵,一邊說,“柏儀最喜歡把這幾種花搭配在一起,石竹球、洋桔梗、小雛菊、珍珠梅,家裏擺上一瓶,她就會有好心情。”


    陳媽端了茶點來,戴悅讓她把花給謝柏儀拿過去。


    梁宴清搞不清楚戴悅的意思,一時沒有接口。


    他麵前的這位,雖不是謝柏儀的母親,卻是最疼她的那個。


    戴悅看他一眼,“吃點心,這幾道都是陳媽的拿手絕活,比很多名廚都做得好。”


    梁宴清拿了塊花瓣年糕吃,說,“是,柏儀也經常誇。”


    戴悅收起剪刀,拍了拍手,“宴清呀,伯母知道你最近在相親,怎麽樣,有沒有相上的女孩子?”


    梁宴清一怔,“沒有,都是我媽自作主張,那不是我的意思。”


    戴悅笑起來,“她也是為你好,你和柏衡一樣大,這轉眼他都成家了,你也該上點心。”


    梁宴清回答,“您說的是,我正在努力。”


    戴悅點頭,“對了,我聽說你和那個姓廖的女明星走得近,她的戲我看過,很有演技的一個姑娘。”


    他解釋,“她隻是公司簽下的代言人。”


    戴悅又點了點頭,“那就好,伯母還以為柏儀又給你惹了麻煩。我們家這丫頭向來纏你纏的緊,脾氣還渾,一點都不省心。你要是有心儀的人,就隻管做你該做的,不用顧及她。”


    梁宴清坐直了,“我沒有關係。”


    戴悅仍是笑嗬嗬的,“你把柏儀當妹妹,她再是無理取鬧都覺得沒什麽,不過女人都喜歡吃醋,你要明白這點,免得讓人誤會。”


    聽到這裏,梁宴清明白了七八分,心情複雜。


    記得上次在簌芳齋,謝柏衡替謝家長輩向他探口風。他當時是怎麽回答的來著?


    “在我這兒,柏儀和因因一樣。”


    這下倒好,自己說出口的話,沒法兒否認。


    打臉。


    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梁宴清頭一次明白了這種滋味。


    戴悅沒察覺他細微的表情變化,笑,“其實我倒知道a市有幾家的姑娘不錯,生得好,品行好,談吐好,你若是不嫌我多事,倒可以介紹一下。”


    梁宴清頭疼,連忙拒絕,“您的好意我心領了。”


    戴悅也不勉強,“行,你們年輕人都喜歡自己選,我理解。”


    “還是您明事理,我媽就聽不進。”梁宴清鬆口氣。


    “她是你母親,自然心急。這不,說起來我們也急著柏儀的感情問題。”戴悅苦惱。


    梁宴清心髒急促跳了下。


    戴悅接著說,“伯母問你個事,你了不了解程敬?”


    梁宴清沒反應過來。


    “是這樣的,眼見著柏儀也快二十五了,早就過了國家晚婚的年齡了,我們幾個老的瞧著程家老大很不錯,有意撮合。但私底下程敬到底怎麽樣,我們了解不到,便想跟你打探一下。”


    梁宴清徹底明白了,心往下沉。


    麵上卻不能落了笑,他說,“我爺爺對程敬的評價也頗高,不過我和他沒有來往,也不熟,倒不好評價。”


    “那伯母拜托你今後留意一下,幫柏儀把把關。”戴悅說。


    梁宴清不得不點頭。


    大概隻有“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能準確形容他心頭的滋味。


    真他媽不好受啊。


    戴悅又和梁宴清聊了一會兒,末了,留他吃晚飯。


    今兒晚上,謝柏衡也要回老宅子一趟。


    梁宴清沒有推拒。


    戴悅去了廚房準備食材,梁宴清心上始終懸著一塊石頭,他再次去了謝柏儀的院子。


    抬手叩了三下門,他輕輕叫她,“柏儀。”


    沒人回應。


    梁宴清試探著推了推,木門“吱呀”一聲,沒有上鎖。


    他說,“柏儀,我進來了。”


    等了一會兒,裏麵毫無聲響,梁宴清抬腿走進去。


    一眼就瞧見了洋桔梗插花,純白的一瓶,間雜著明黃和葉綠,顯得分外靜謐。


    而屋子裏的擺設沒變,一桌一椅,還是原來的樣子。


    他片刻恍惚,腳步定住。


    這裏有許多的回憶。


    桃紅色的軟沙發,他經常坐在那兒,拿一本她隨意擱置的書看,等她出門。


    窗台前的長木書桌,他站在她身後,督促她寫作業,教她做不會的題。


    屋子背麵,有一方養滿了花草的陽台。左側置了一張工作台,她喜歡做手工,他便也陪著她一起,造出稀奇古怪的東西。


    ……


    ……


    梁宴清眼眶發熱,這一刻,他突然明白自己這麽多年為什麽都安定不下來。


    從一開始,他就說她是妹妹。


    對別人說,對她說,對自己也說。


    漸漸地,心裏就把這話當了真。


    她二十歲那年告白,他不放心上,自以為是的認為,她錯把依賴當喜歡。


    四年過後她再次告白,他仍舊自以為是的認為,她沒弄明白什麽是男女之情。


    他一次又一次的強調:柏儀,你是妹妹。


    他一次又一次說:柏儀,等你碰到了真正喜歡的男人,就能體會了。


    於是也一次又一次傷了她的心。


    她卻沒有放棄過。


    措不及防被她親了兩次。


    那溫軟濕潤的觸覺,似火種一樣種在心底,燒起來,撲不滅。


    梁宴清開始動搖,隻是時間太短,他又太遲鈍,所以沒能想清楚。


    直到那晚,親眼目睹程敬吻她那刻,和她那粲然一笑。


    梁宴清才發現自己多虛偽。


    吃醋、嫉妒、生氣種種情緒紛至遝來,像氣球一樣漲大,然後“嘭”的一聲,爆炸。


    一種強烈的失去的感覺襲上心頭,吞噬著一切,他惶恐無比。


    梁宴清終於意識到,不知什麽時候開始,謝柏儀已經根植於骨髓血液,成為人生中必不可少的部分。


    他終於敢正視這份感情,和承認,他喜歡她。不是妹妹,是女人。


    隻是晚了。


    他一語成讖,她終歸是像他說的那樣,碰到了真正喜歡的男人。


    那麽,他沒臉坦誠心意,也絕不能破壞她的幸福。


    梁宴清辛苦忍著沒見她,有多難熬,隻有自個兒知道。


    她也竟不像以往那樣纏他,和程敬傳出種種風聲,使得他愈發肯定那個念頭。


    梁宴清的一顆心,晦澀到了極點。


    昨兒個,謝柏儀忽然出現在樓頂天台,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她本就生了病,還不管不顧往水裏跳,他又氣又惱。


    再加上當時的情況特殊,廖梨均不會遊泳,他自然得以人命為先。否則出了事,可不是鬧著玩。


    他急不過,語氣便重了些。


    似乎,徹底把她傷著了。


    梁宴清回神,抬腿往臥室走。


    謝柏儀躺在床上,安安靜靜闔著眼,正睡著。


    西瓜半臥在床腳,神采奕奕的,卻不發一丁聲音。


    梁宴清放輕腳步,緩緩走過去。


    走近了才發現,她兩頰泛起紅暈,額頭和鼻尖都冒了晶瑩的汗珠,呼吸沉重,似乎被堵住了。


    要不是在水裏浸了幾分鍾,哪兒能整得這麽嚴重?


    梁宴清看著她受罪,自責不已。


    他取了紙巾輕輕替她擦拭幹淨,順手試了試她的體溫,倒沒有異樣。


    他直接坐在地毯上,支著下顎,動也不動的望著她。


    眉、眼、鼻、唇,每一處,都精致得無可挑剔。組合到了一起,讓他不由自主想起她的一顰一笑,皆生動無比。


    梁宴清深深的凝望著,著了魔,入了迷。


    謝柏衡來時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


    女人睡得熟,男人看得癡,腳邊臥著一條狗。


    歲月靜好,讓他不忍打擾。


    他隻有兩秒鍾愣怔,很快回過神,接著歎一口氣,不過是表象。


    具體怎麽回事,薑昕全部告訴他了。


    謝柏衡和梁宴清多年好友,穿一條褲子長大的交情,此時此刻也不想給他好臉。


    他們謝家的小公主受了委屈,總之,他攤上事兒了。


    剛才聽母親的意思,那也是不讚成的。


    自作孽,活該。


    他搖搖頭,走了進去。


    梁宴清聽見動靜,看過來,眼底一片紅。


    謝柏衡驚了一驚,他心中長長歎氣,說,“吃飯了。”


    梁宴清點了下頭,站起來。坐久了,起身時才發覺麻,人一歪,不小心把西瓜踩了下。


    西瓜被踩疼了,跳起來,汪汪叫了兩聲。


    梁宴清慌忙用食指壓住嘴唇,“噓。”


    西瓜看懂了,放低了聲音,漸漸平息。


    謝柏儀仍是被驚醒,她驀地睜開眼,見到梁宴清,側過臉,“你怎麽還沒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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