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宴清愣了下,甩掉一腔苦悶,“感覺好些沒有?”


    謝柏儀不吭聲,她一言未發,從床上坐起來,下了地。


    梁宴清下意識地扶住她,又問,“還有沒有哪兒不舒服?”


    她淡淡瞥他一眼,抗拒似的扭了扭肩膀。


    他懂了,放開手,神情晦澀。


    她擰著一股勁,心頭憋氣,索性連目光都不看向他。


    謝柏衡在一旁瞧著,長長歎口氣,他問,“還難受?”


    謝柏儀眉心輕攏,搖搖頭。


    “吃晚飯嗎?”


    她點點頭。


    謝柏衡笑了下,說,“那就走吧,大家都等著。”


    謝柏儀開口,聲音嘶啞,“你們先過去,我換身衣服就來。”


    梁宴清聽著不是滋味,“我在外麵等你。”


    說完,他率先走出去,到門口摸出包煙,身子半倚著牆,點了支深深吸一口。


    謝柏衡也走出來,梁宴清把煙盒遞給他,他取了根叼進嘴裏。


    兩人吞雲吐霧,誰也沒說話。


    一支煙還沒抽完,謝柏儀走出來,西瓜緊跟她的步伐。


    她鼻子皺了皺,眉心打結,轉身帶上門。


    梁宴清立馬掐了煙,站直身體。


    謝柏衡一口抽到底,扔了煙頭。


    到飯廳,就差他們三人。


    謝柏儀先落座,梁宴清挨著她。


    沒吃兩口,謝柏儀胃裏一陣翻江倒海,直犯惡心,她捂著嘴起身,急急往外走。


    梁宴清立即放下碗筷,他正要跟過去,被薑昕攔下,“我去看看。”


    梁宴清猶豫兩秒,坐了回去。


    這頓晚飯,他吃得魂不守舍,直到結束,謝柏儀都沒再回來。


    她這次感冒的情況比較嚴重,醫生又來掛了水。


    梁宴清守在邊上。


    她白皙的手背上紮針,出現血液回流狀況,雖止住了,但那一星殷紅始終留在管子上。


    他直直盯著,很久後才移開目光,隻巴不得替她受了。


    謝柏儀閉著眼,卻沒有睡著,眼皮子重得很,怎麽也睜不開。


    她知道梁宴清在這裏,卻不明白,他究竟是什麽意思?


    梁宴清總是這樣!他總是對她這樣好!


    要是從一開始,他狠狠心,不跟她這麽親近,不有求必應,也不噓寒問暖,說不準她碰了幾次硬釘子,吃點苦頭,也就把心收回來。


    或者二十歲生日晚上,梁宴清明明白白、斬釘截鐵拒絕她,絲毫不留情麵多好。


    那四年他不斷聯係,她言喜歡,他幹脆拒絕。如此一回兩回三回,甚至十回、二十回,她勢必放棄。


    哪兒至於,如此艱難。


    然而梁宴清沒有這樣做。


    謝柏儀表白,他拒絕的理由是,她不明白真正的喜歡是什麽。


    她偏要證明給他看。


    她不僅明白,還一點沒弄錯。


    謝柏儀問梁宴清是不是不喜歡她。


    他回答,不是她理解的那種喜歡。


    既然沒有不喜歡,感情發酵改變不難,興許還是他糊塗了。


    謝柏儀一直抱有念想。


    不過……


    堅持到現在,謝柏儀身心俱疲,同樣給了梁宴清無數麻煩。


    所以這樣的喜歡到底有什麽意義?


    與其說喜歡,不如說強求。


    他們都說,強扭的瓜不甜。


    她自認好強,喜歡的就一定要得到。


    難道得不到,就得把所有人困在死胡同裏。


    死胡同三年是牆,幽長昏暗,攀越無望。


    她不想待在裏麵,準備,折身回走了。


    才是生路。


    腦子沉沉,思緒糊在一起,而關於梁宴清的一切,偏偏愈發清晰,頭疼欲裂,快要炸開了般。


    煎熬著,掙紮著,謝柏儀也不知是自己怎麽睡著的,不知不覺陷入渾噩黑暗。


    醒來天已大亮,床邊空蕩蕩的,他走了。


    謝柏儀發了好一會兒呆,目光虛虛擲在梁宴清昨日坐過的位置,麵無表情。


    許久之後,外間傳來腳步聲,謝柏儀眨眼,霧氣漫開,染濕睫毛。


    她抬手抹眼睛,動了一動,腦子裏似乎有兩根筋使勁拉扯,一陣緊疼,一陣發昏。


    謝柏儀無聲嘲笑,受涼染寒是一回事,她明白,更多的還是受了挫導致心灰意冷的原因。


    敲門聲響起,緊接著,是道輕柔的聲音,“柏儀,醒了嗎?”


    謝柏儀愣了下,是伯母,那腳步聲是誰的?


    她擁著被子坐起來,靠著床桓,應了一聲。


    然後聽見門外戴悅溫和的說,“你們先坐著等一會兒,我進去看看。”


    同時有兩個男人回答,“好。”


    傳來門把擰動的聲音,戴悅走進來,一手端著杯水,另一隻反手關上門。


    她笑著,目光溫柔,“醒多久了?先前陳媽來看了幾次,你都睡著。”


    謝柏儀舔了舔唇,“剛剛醒。”


    “喝點水,溫的。”戴悅把水杯遞給她。


    謝柏儀喝一口,吞咽時,喉嚨撕扯著疼了下。滋潤過後瞬間舒服多了,她又喝了兩小口,放下杯子。


    戴悅伸手探了她的體溫,“感覺怎麽樣?”


    “比昨天好些了。”謝柏儀說。


    戴悅笑了笑,問,“那餓不餓?”


    她肚裏空空,卻一點沒有想進食的*,搖了搖頭。


    戴悅鎖眉,“不吃東西怎麽行?陳媽做了你最愛的菓子酥點,口味清淡的幾樣,去吃兩塊?”


    謝柏儀“嗯”了聲,問,“誰在外麵?”


    戴悅笑盈盈的,“小程和小行,兩人約好了一樣,前後腳來的。”


    “宴清哥呢?他什麽時候走的?”


    “昨兒你輸完水他就走了。”戴悅用詢問的目光看著她,“有事?”


    “沒事兒。”


    戴悅倒沒多問,她先出去。


    謝柏儀整理好衣著儀容,才出門見人。


    許景行不顧長輩在場,拉住她,“你是不是瘦了?”


    她被他逗笑了,“你真是,哪有這麽嚴重,對了,你不是和林也一起去旅遊?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許景行表情有些不自然,“我有點事,提前走了,你這是怎麽回事?”


    謝柏儀沒接這茬。


    她目光一側,正正對上程敬的視線,愣住了。


    上次說了那番話後,他再沒找過她,怎麽又來了?


    她打招呼,“程先生。”


    程敬眉眼俱笑,“橘色刺繡花蝶短旗袍做好了,剛巧我今天有空,便給你送過來。”


    謝柏儀輕輕點了點頭。


    他關心的問,“你要緊嗎?”


    她抿唇,“好多了。”


    程敬溫和的,“本來還想看讓試一試這旗袍,我覺得這是三套當中最襯的,不過你生著病,隻有下次了。”


    謝柏儀說好。


    戴悅握住謝柏儀的手,“咱們到主園去坐,正好陳媽準備了菓子酥,你們也嚐嚐。”


    到了主園客廳,剛坐進沙發,西瓜不知從哪裏躥了出來,安安靜靜的貼在謝柏儀身邊。


    謝柏儀有一下沒一下的摸著它的腦袋。


    西瓜是她和梁宴清一塊撿回家的,但它從來不黏他,大概它比她更清楚,他並不是它的歸宿。


    想到這裏,她手上一頓。


    西瓜抬起腦袋嗚咽了聲,她回神,壓下心底的酸澀。


    陳媽把菓子酥擺上,這是她仿照台灣一位民間糕點大師的做法,以二十四節氣特色果蔬為主要元素手工製作。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形、色、味皆屬一頂一,隻是耗功夫,難得做一次。


    謝家的吃食無一不精致,才把謝柏儀養得嘴挑。這道菓子酥尤甚,起碼,她覺得還沒有任何一樣糕點比得上。


    昨日她吃不下任何東西,陳媽一宿沒睡,特意做了這些。


    謝柏儀果然開胃不少,一連吃掉五塊,感覺昏沉的腦袋都被治愈不少。


    程敬和許景行也吃了些,讚不絕口。


    許景行趁著這功夫把謝柏儀落水的事情弄清楚了,心底一陣火起,沒坐一會兒便要走,誰都留不住。


    到底是謝柏儀了解許景行,清楚他的脾性,當即拜托程敬跟著。


    她猜得不錯,許景行直接去了梁宴清住的地方,他當真找他麻煩。


    謝柏儀倒不是怕許景行耍橫,反而怕他吃虧,畢竟梁宴清拳腳功夫不差。


    但她沒料準的是,梁宴清壓根沒還手,任由許景行重重揮了三拳。


    他下手使了大勁兒,一點不留情。


    第一拳措不及防,梁宴清實打實挨了。


    第二拳和第三拳,他避開了臉,拳頭落到身上,真他媽疼。


    程敬抱胸站在一邊,神情未明,壓根沒有勸架的意思。


    許景行不解氣,拳頭捏的死緊,再次朝他揮過去,竟帶了風。


    但這一拳梁宴清接住了,他握住用力摜開,“打得還不夠?”


    顯然,梁宴清對許景行來勢洶洶的目的了然於心。他舔了舔被傷了的嘴角,嘶了口涼氣。


    許景行額頭青筋直跳,咬牙冷笑,“當然不夠,就算打十拳,那都不過癮!我告訴你,你也別讓,咱們痛痛快快打一架。”


    梁宴清舌頭砥著牙根,嗤道:“幼稚!”


    “我幼稚?”許景行瞪眼,他氣極反笑,“行,我幼稚!”


    他突然用兩手抓住梁宴清的衣領,額上青筋凸起,“你不幼稚,卻盡做些傷害柏儀的事!”


    梁宴清滯了滯,強勢掰開他的手,並不反駁。


    這一點,他認。


    “你不敢跟我打,是因為心虛,打架都沒有底氣!”許景行嘲諷。


    “我為什麽心虛?”梁宴清反問。


    許景行說,“要不是因為你,柏儀不會受這麽多委屈。”


    梁宴清道,“我沒什麽好心虛,不過的確是我的錯,所以我沒還手,但也僅止於此,今後絕對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許景行聞言,他愣了愣。


    這時程敬終於插話,他掛著笑,“是嗎?”


    梁宴清挑眉,“看戲看夠了?你也要興師問罪?”


    程敬聳肩,“事實上並沒有,我以為你們會打起來,不過瞧這樣子,似乎打不起來。”


    梁宴清不管嘴角的疼,勾了個笑容,“我不介意和你打。”


    許景行一聽就炸毛,“什麽意思?看不起我?有本事你就跟我打。”


    梁宴清不予理會,看程敬的目光筆直而犀利。


    程敬笑出聲,“真抱歉,我沒有興趣。”


    梁宴清冷哼一聲。


    許景行被忽略,徹底冷臉,直呼他全名,“梁宴清,我要和你談談。”


    程敬問,“我可以參與嗎?”


    許景行看他一眼,“隨你便。”


    他徑直越過梁宴清往裏走,程敬也走進去。


    梁宴清關上門。


    客廳裏。


    一人坐了方位置,有點兒三國鼎立的意思。


    梁宴清用舌頭頂嘴角,“嘶”,下手真他媽黑。


    許景行不賣關子,直接問,“你到底喜不喜歡柏儀?”


    問完,他死死瞧著她,生怕錯過梁宴清任何一個情緒表達。


    程敬亦是。


    他們都以為梁宴清對謝柏儀沒有男女之情,究竟怎麽一回事,分不清真假。


    梁宴清瞥了程敬一眼,柏儀真的喜歡他?


    他一時沒說話。


    許景行等不及,“你既然不喜歡柏儀……”


    “我喜歡。”梁宴清忽然打斷他,斬釘截鐵。


    許景行愕然,“你喜歡?”


    “對,喜歡。”他點頭,重複。


    許景行想到很多事情,不甘心,“你確定?”


    “確定。”


    梁宴清看穿他的想法,“我從來沒有說過不喜歡柏儀。”


    對,他從來沒說過這話。


    他隻是一直沒弄清楚這份喜歡的真正含義,直到現在才徹底明白。


    程敬掀眼,若有若無的笑。


    梁宴清捕捉到了。


    他緩緩開口,“程敬,即使柏儀對你有好感,但今後怎樣,各憑本事。”


    程敬和許景行同時愣住,他這話說得不大對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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