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盡歡突然意識到自己進了一個誤區。


    自己到底為什麽會在一瞬間認定那個孤僻冷漠的男孩才是蘇幕遮呢,盡管他穿著一貫的黑襯衫,但從形象上來說那個被家人的溫暖包圍著的爽朗少年才更像是如今這個雖死卻仍仿若生般的鬼魂吧。僅僅因為他說自己沒有家人,而那個少年卻很顯然是眾星捧月般享受著家人的親密無間?


    可事實上,那個少年雖然一直在笑著,眼神卻也同樣是孤獨的。


    誰也沒辦法說一直和血緣上的家人保持良好關係的存在就真的能夠切實的體會到家人的愛,回應家人的愛。


    下意識摩挲著手指,葉盡歡的表情一瞬間奇怪起來。


    仿佛有一層朦朧的霧氣,真相在其中若隱若現,可以拿捏到根源的線索,可他卻連是否真的該去觸碰到不知道。完成任務當然好,但是就這麽將一切打碎,將在這片虛幻裏沉淪了如此漫長生死歲月的蘇幕遮給徹底拉出來,看著他麵對著不敢置信的真相崩潰,這樣真的好嗎?


    麵前擁有著漂亮笑容和寂寞眼神的地縛靈少年是如此依賴著他,在感覺到自己被注視著的那一刻,葉盡歡甚至能夠清晰體會到那種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的溫度。


    [我被他喜歡著,被他愛著呢。]


    不包含任何雜質,不囊括半點情緒。僅僅隻是單純的愛著。


    而蘇幕遮,也正是依靠著這樣一份不切實際的愛才支撐著熬過了這寂寥的數十年。


    無法承載這樣沉重的注目,葉盡歡倉皇的離開了家門。


    ——近乎於“逃跑”的。說實話,這樣一個詞匯實在不應該用在這樣一個男人身上,因為他最擅長的便是負重了,他是憑借著壓力和自製生存的。他的人生裏全部是別人的負重,正因為背負著太多太多的期望,他才能夠堅持到現在。可現在,他卻逃了。不得已,從一個鬼魂反反複複數十年的愛裏,妄圖逃出去。


    你要他怎麽辦呢?


    要他相信自己的判斷,要他相信自己才是那個害的麵前的這個少年不肯成佛,早晚有一天會徹底壞掉的罪魁禍首嗎?盡管這些事並非現在的他做的,然後從時間軸看確乎如此。


    站在門外,他的神色變得晦澀莫測。


    最終,他還是選擇了一直在走的“正確及真理”的道路。


    這條道路隻有他不能質疑,一旦他將那條道路的必然性否定,他將再無繼續下去的勇氣。


    他叩響了樓下房東的門扉,薛從瑤正在整理房間,然而看到他突然出現,卻顯得沒有絲毫驚訝。那種從容淡然的神色怎麽說呢,就好像這一切都在她預料之中似的。因為知道一切,所以沒有什麽好吃驚的。


    她維持著那樣的神情讓他進門。


    葉盡歡下意識的環顧四周,這是個很普通的房間,帶有女性特有的婉約可愛的氣息,牆壁上有一整麵綠油油草坪般的壁紙,天花板上是幽深的藍,仿佛一望無際的天空又似乎是深沉暗淡的大海。一係列的小飾品也顯得十分有生活感。然而很重要的這一點,這個房間沒有半點的男性味道。毫無男性生活的痕跡,很顯然是個獨居者的房間。


    “我沒有結婚。”


    仿佛是知道葉盡歡在想什麽似的,薛從瑤顯得很無奈的說道。那張並不好看的臉上微妙而又好笑的表情令其生動了不少。


    “不管來幾次,你最先注意到的都是這一點呢。所以那家夥才會說你看起來什麽都不在意,其實是意外有生活感的人吧。一定會是個好丈夫吧,溫柔體貼又真誠,看起來對待那方麵的事情很笨拙,其實確是單刀直入的類型,而且還很喜歡小孩子,一定也是個好爸爸。”


    被自己其實並不熟悉的人這樣用一副我很了解你的口氣誇讚著,葉盡歡卻施施然的不做任何反應。


    “你想知道些什麽,隻要是我知道的,我都會告訴你。”


    “之前在樓下扔垃圾的時候,我試圖向你詢問,而你卻下意識回頭了。你其實是看到蘇幕遮了吧。”是十分確定的口吻。


    “你也記得我到這裏來過的事情,也就是說重複的並不隻是蘇幕遮,而是這一幢樓?你似乎對我也有幾分熟悉,如果並不是蘇幕遮告訴你的,也就是說我們像現在這樣麵對麵聊天也已經經曆無數次了吧?”


    薛從瑤表情不變。


    “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收留那樣一個亡魂。”


    “我不懂你是什麽意思。”她的眼神終於出現了變化,那一瞬間的閃躲並沒有逃過葉盡歡的眼睛。


    “蘇幕遮並不是死在這裏的。”


    在說出這樣一句話後,薛從瑤一貫的冷靜終於被徹底打破了。她顯得有些慌亂,仿佛是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個事實。


    換而言之,他們的對話終於出現了變數。相比之前重複的無數次的變數。


    葉盡歡繼續著自己的猜測。


    “你們是老同學,青春年少,蘇幕遮又確實長著一張令女孩子怦然心動的臉,他可能在這個時間段出現了什麽意外。他的家人並沒有顧忌他的情況,而你發現了他,已經死去或者瀕死的他。”


    他的眼神沒有一刻離開過薛從瑤,他注意到這個女人現在雖然在強自維持著表情,但是手卻不可控製的顫抖起來。


    “你將他帶回了家。你可能使用了什麽方法,以至於他身邊的磁場出現了異變。你發現出現了兩個蘇幕遮,了無聲息沉沉睡去的蘇幕遮,以及……活生生站在你麵前卻陰氣沉沉的蘇幕遮。你意識到你的手段成功了。”


    葉盡歡突然笑起來,“你意識到他現在終於屬於你了。不管從哪方麵來說,他現在都是你一個人的了。沒有那些惹人厭煩的女孩子纏著他,沒有朋友邀著他去做各種事,甚至連家人也不會再來管他。他除了你已經什麽都沒有了。可盡管如此,他依然沒有愛上你。”


    “他很感激你的付出,於是維持著這樣的狀態和你相處的,卻從未有那麽一刻對你產生過半點愛意。”


    “你雖然不滿卻也還是接受了,可這一切最終還是被打破了。被突然闖入這裏的某個推理小說家。你想過要殺死他,可是……”


    “別再說了!”薛從瑤打斷了他的話。她冷笑起來,一聲比一聲淒冷,“這些不過是你沒有任何根據的推論罷了!”


    “是的,這些隻不過是我個人的臆想。你完全可以反駁,因為這並沒有絲毫的根據。”葉盡歡立刻高度讚同了她的話。“而現在,是您的時間了,請您告訴我,我的推斷到底是否合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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