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的宴席最後盡歡而散,李熙和急雲仍按原路悄悄地回了王府。


    隔了幾日,急雲果然重新收拾了一間臥室出來,練武的同時,又細心擬了份訓練方案出來,然而崔氏卻帶著玉衡、天璿上了門來,皇家媳婦沒有回門的習慣,但崔氏到底是誥命,晉王上頭又無父母,要見急雲還是頗為方便的。崔氏這也是被婆母逼得無奈,謝老夫人好不容易忍到急雲成了晉王妃,便逼著崔氏想辦法帶著天璿出去應酬,沾著大孫女的光,好讓天璿嫁個好人家。崔氏也心裏牽掛著女兒,不知過得好不好,索性帶著玉衡、天璿上了王府探望女兒。


    李熙自然是和氣地接見了崔氏和姨妹們,說了些客氣話後,便讓嶽母與姨妹們到後園去和急雲說些私房話,自去書房了。崔氏看到急雲自然又是眼圈紅了,隻是當著玉衡、天璿兩個未嫁女子不敢問細了,隻想著一會兒悄悄問問李嬤嬤,急雲見到母親和妹妹們來了,自然是高興的,然而她性子太冷,也沒什麽話題,李熙早料到如此,讓蕉葉過來傳了話,收拾了後園,請她們逛逛後園賞景吃茶。


    晉王府還是李熙的父親那一代修建的,頗有些年頭,他好武事,王府後院並不太在意,卻都是南詔公主嫁來後,著實按自己的口味布置的一番,到李熙從宮裏出來,也隻是略略有些改動,並不肯大動土木,因此樹木花草都養了數年,長得極好,樹木蓊翳,回廊曲折,奇花異草,怪獸珍禽,無所不有,荷池內畫舫龍舟,彩畫鮮明,假山疊疊,堆得玲瓏絕巧,樓台殿閣,畫棟雕梁,很是精彩。


    涵萬閣那兒已是擺下了點心茶水,她們一路走著觀景到此處,剛好歇息,金秋暖風,送來陣陣花香,玉衡看到水裏有小船,驚喜地嚷嚷著要劃船去水裏玩,一旁李嬤嬤連忙道:“平常就備著讓主子們玩的,二小姐想玩,我這邊讓她們安排去。”崔氏坐了下來,看女兒仍然是青衫素妝,一如往常,更是熱切想知道她的近況,便笑道:“你們姊妹一同水上玩兒去,我在這兒看著便好。”卻是想和李嬤嬤說些話。


    李嬤嬤心神領會,她也有一肚子的話要告訴夫人呢,連忙指揮著下人們安排了隻小船,服侍著三位小姐上了船,在荷花間撐了出去,陽光照著,頗為溫暖,荷花許多已結了蓮蓬,玉衡伸出滾圓雪白的藕臂去摘那蓮蓬,遠遠看去,三位妙齡女子,趁著水麵綠葉紅花,美不勝收。


    崔氏看著她們,心裏卻是愁緒百端,一個嫁了病秧子,還有一個壞了名聲不好擇婿,另外一個身份不高,婆母卻想著要高嫁……她歎了口氣,問李嬤嬤:“瑤光嫁來已有幾日了,你冷眼看著如何?”


    李嬤嬤卻是眉眼帶著笑悄悄對崔氏耳語了幾句,崔氏不可置信,眉眼也掛上了喜意:“當真?”


    李嬤嬤點點頭,笑著肯定道:“沒錯,第二日我親帶著朱印、墨硯她們收拾的床褥,小姐的落紅,真真兒的。”崔氏忍不住嘴角彎了起來,李嬤嬤又繼續道:“這幾日看著,王爺對小姐那是一個敬重溫柔,王爺身上又沒有差使,兩人整日裏在一起的時間很不少,又不讓丫鬟們伺候,兩人就喜歡一起說話,也不知道怎麽有那麽多話說,小姐平日裏不愛說話,如今冷眼看著,對王爺卻不一般,說話時那一種隨意親近,竟是從前再沒見過的!”


    崔氏臉上帶出了喜洋洋來,高興道:“王爺那樣的品貌,極是和氣厚道的,對誰都耐心周到,又會說話,我早也說過,若不是有心疾,那樣的神仙品格,不知多少名門小姐爭著要嫁呢。”


    李嬤嬤卻是想到荷露,冷笑道:“可不是,從宮裏跟出來的幾個宮女,可不就仗著主子厚道,自己又是從小伺候的情分,也有些沒皮沒臉起來了,小姐又是那樣一副不愛和下人計較的樣兒,倒是縱著她們都踩到主子頭上來了!”


    崔氏連忙道:“難道竟是壓服不住?”


    李嬤嬤搖頭道:“倒也不曾,王妃名分在那兒呢,王爺又是滿心的愛重,才進門便將王府中饋全交了過來給王大小姐,哪裏敢有下人冒犯?不過是平日裏言辭上逾越些,心大些罷了,卻也沒出什麽簍子,到底是服侍王爺長大的,又是從宮裏出來的,身份不比一般奴婢,恐怕背後有人,我也不敢狠殺她們的威風,隻是慢慢遠著,待過上兩年,年齡到了,她們自然也該放出去了,橫豎如今王爺眼裏隻有大小姐一人,再看不到她們的。”


    旁邊朱印笑道:“大小姐這般的品貌,王爺若是反而還會喜歡那些樣貌一般的,那才是稀罕了呢。”


    崔氏舒了口氣笑道:“王爺擅丹青,自己又長得那樣,對樣貌看重些原也是應當的……這麽說如今王府中饋是瑤光掌著了?她覺得吃力麽?”


    李嬤嬤拍手道:“嗐,大小姐哪裏管?兩手一扔,全扔給奴婢了!奴婢整日裏帶著朱印四個,忙都忙不過來!這王府主子少,奴才多,闔府上下,在冊的居然能有三百多人!有品級的內侍尚宮就有四十人!再有管事嬤嬤二十多人,外頭還有外管事二十人,餘下普通丫鬟內侍們不提,另外還有長史、屬官,侍衛、護軍數十人!這些雖然俸祿都是朝廷供給的,日常用度卻都是從王府支用,還虧王爺看我身無品級,怕我支使不動下人,讓宮裏給我封了個八品尚宮。”


    崔氏眉目舒展,這就好,女子得了丈夫敬重,在後宅便立於不敗之地了,至於其他麻煩辛苦,那都不值一提……正如自己一般。王爺肯為了女兒做到如此周到,倆人又圓了房,那這門姻緣,倒是沒有起初想的這般糟糕。婆母的打算,若是有王爺配合支持,應當也沒有自己想的那樣給女兒出難題了。


    水上,玉衡看著水麵風景,笑道:“姐姐,王爺對你好麽?”


    急雲點點頭道:“很好,你們不必擔心,你呢?武藝如何了?有進境沒?”


    玉衡看姐姐與王爺感情甚好,心情也一鬆,笑道:“掌教這些日子常常親自撥冗給我指點,有時候在山上遇到管夫人和衛師兄,也都有指點,我如今進境飛快,連衛師兄也點頭承認了呢!”她從雲端上墮落,自卑之極,如今卻慢慢地恢複了自信,更從從前看不起自己的人身上得到了肯定,師父也肯認真指點她了,從前對自己不屑一顧的衛師兄如今好歹也有個好臉色了,今日再看到姐姐過得似乎還不錯,心上的那些塊壘似乎又消了些,臉上透出了些粉色。


    天璿在一旁看著這對姐妹,玉麵花容,笑語盈盈,說起了武學上的事情,便開始比手畫腳,談興極濃,自己卻一句也插不上,心中有些黯然,雖然也知自己的身份與她們到底不同,但是這兩姐妹,一個長居鄉間,不嫻禮儀,一個嬌寵無度,闖出大禍,然而卻因為有一對好父母,替她們打點周到,一個貴為王妃,一個得了清微教教主青眼,發生了那樣普通女子為之隻能自殺的大事,卻依然能仗著父親、姐姐的勢,依然有著明媚的前景,而自己自幼秉承閨訓,無論暑熱冬寒,學琴、學詩書禮儀,一日不曾斷,小心翼翼,若是論知書達理、優雅大方,自己絲毫不遜於大家小姐,卻隻為著出身,如今隻得仰人鼻息,求得一個好姻緣……


    晚間,李熙又安排留了飯後才派人送了崔氏回去,李嬤嬤到底尋了個空和急雲說了夫人的來意,是想讓她在堂妹和親妹子的婚事上略用些心,打算打算。


    急雲有些愕然,卻也沒有說什麽,晚上自與李熙說了母親的來意,李熙愣了愣道:“說到這個,你那個崔表哥,恐怕是你母親有些做姻緣的意圖吧?我卻是想起來,我那天先在江陵城遇到他,後來去拜訪你們,卻並沒有看到他,也沒有聽到你父親提到他。可知他到了江陵城,卻沒有第一時間去見你母親,隻在城內閑遊,當時謝家危機未過,你妹妹的事情鬧得風雨滿城……現在想來,隻怕他有些不情願,後來卻又主動跟著你們上京,未必沒有看到我和你的婚事已定,又想借勢而起的意思,再看他言行,平日裏性情狂浪,在熟悉之人以及權貴麵前,卻又換了副溫良和氣的麵孔,我覺得此人品性有極大問題,你些須還是提醒下你母親,別讓你妹子離了蘇定方那人,又遇上個居心叵測的。”


    急雲想了想道:“玉衡似乎無意,父母親大概也不會違了她的意吧?”


    李熙笑道:“如今年紀不算大,你父母自然還要觀望觀望,明年就春闈,你那表哥肚子裏頭還是有幾分墨水在的,又借著你父親的勢,未必不能博個功名,若是你妹妹一直沒有遇到合適的,隻怕他倒是最合適的人選了,嫁回自己母舅家,到底委屈是少一些的。”


    急雲滿腦子打了結,隻覺得這個世界沒有個婚姻配對係統實在是太不方便了,抱怨道:“那怎麽辦?母親既然請托了我,我總得有個辦法。”


    李熙微笑道:“後院樨風園如今金桂盛開,過幾日我選個日子,以賞桂為名發帖給朝中清貴以及才俊們辦個賞桂的文會,再讓他們帶上內眷,到時候我將內眷安排在樓上,往下可以看清楚園內風景,你帶著母親和你妹妹們在樓上看看,有合適的便告訴我,我來想辦法便是了。至於宴席一應事情,你不必操心,自讓下人們操辦便罷了。”


    急雲看他萬事皆在掌握的表情,莫名也放了一半的心,為人明明出塵清雅之極,卻又能對凡俗瑣事處理得遊刃有餘,和每個人都能交好,這樣的天賦,她的確是望塵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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