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請來的太醫,因等著看廣澤真人仙丹的效用,尚未離去,此時見賈母醒來,方對著迎春一抱拳道,“果然是仙家手段,在下佩服。”


    迎春隻略略點頭,那邊上的賈赦便道,“請先生再為老太太診一診脈吧。”


    那太醫診過,並無言語,卻悄悄的把賈赦賈政並迎春叫到一邊,依舊看著迎春,壓低了聲音道,“學生看著,仍是油盡燈枯之兆,唯恐太夫人隻是回光返照,卻不知真人的意思呢?”


    迎春不通醫理,哪敢多說,就隻是搖頭不語,那太醫告辭要走,賈政便挽留道,“請先生開一方子。”


    那太醫哪裏敢開方子,迎春卻想起那丹藥盒子裏的絲帛上曾寫著,若病人病勢沉重,醒來之後,可以老參煎濃湯吊命,便叫人去速速煎了參湯過來,喂給賈母,其間賈政卻又請了一位太醫來,也不敢開藥,診了脈便走了。


    約莫又過了半個時辰,大約是那仙丹的效用完全發揮了,賈母卻極清醒,也自知命不久矣,拉著寶玉的手,就開始吩咐後事。她所說的第一件,便是寶、黛二人之親事,因對賈政、王夫人道,“他兩個自小兒在一起的,黛玉亦是你們親外甥女,品貌都是人尖子,卻是寶玉的良配。”


    那寶玉隻是垂頭不語,黛玉卻早已哭成了個淚人兒,賈母又叫她不要哭,頓了數息,方顫顫巍巍的道,“我隻巴望你將來莫要恨我,我在下麵也就安心了。”


    屋中眾人,一多半都變了臉色,榮國府內這幾位,誰人屋裏沒有當年林家的東西,整個兒大觀園,幾乎就是林家的銀子堆起來的,迎春是聽那曾經做了秦可卿的器靈說過此事,當下冷眼看著眾人,兩房的老爺太太並賈璉鳳姐自不必說,那李紈似乎也是明白的,還有探春,她管了幾日家,想必也看得出端倪,那寶玉是冷著臉,看不出什麽,再就是黛玉了,她雖說是滿麵淚痕,可按說如此聰慧之人,也該多少有所察覺才是。


    那黛玉正要答應一聲,卻冷不防王夫人竟然親自出了手,將她一下子就從賈母的床邊拉開了,一疊聲的吩咐小丫鬟們,“林姑娘臉色太差,且扶著去外麵透一透氣。”


    賈母躺在床上,隻睜著眼,並無動作,半晌,突然就叫著迎春,她便走過去,邢夫人側過身體讓出個空兒來,迎春便站到賈母跟前。


    “二丫頭,你大姐姐去了,如今你是家裏最尊貴的,”賈母便慢慢的說道,“你且聽好,我的體己,鴛鴦那裏有數,請你幫我分了,一共作十份,你爹娘得三份、你二叔二嬸得兩份,璉兒和鳳姐兒得兩份,寶玉得一份,蘭小子和他娘得一份,剩餘的一份,給她們三個女孩兒……還有雲丫頭分做嫁妝,你是清淨人,我有幾樣古董單給你做念想,叫鴛鴦拿來給你……”


    賈母說到此,已是上氣不接下氣,喘成一團,迎春便忙勸道,“老太太放心,且安心養著,孫女方才已喂老太太吃下了仙丹,養上幾日,必然就好了。”


    那賈母眼睛直直的,隻盯住了她,“我知你有本事,要照顧好幾個妹妹……”


    迎春就隻能點頭稱是,賈母頓了一頓,又叫鳳姐,她便退了下來,剛要往外走,卻被賈赦板著臉叫住了,“二姑娘,你且過來……”


    迎春便跟著他到了窗戶邊上,賈赦方壓低了聲音問,“你就要按著老太太剛才說的那麽分麽?”


    迎春隻剛點了點頭,那賈赦便急了,喝道,“老太太一向偏心,到死亦如此,二房這些年來占了那麽些去,連璉兒和你都被他們踩在頭上,明明是大爺大姑娘,反倒成了二爺二姑娘,如今你能做主,憑什麽要分給他們那麽些?”


    迎春聞言,卻隻好歎一口氣,看來賈赦先前一直是明白的,隻不過眼界狹窄,至於她自己,也許曾經是這府裏最糊塗的一個,如今卻足以將自家想法,強加於人了,於是便正色道,“父親糊塗了,二叔隻不過是已薨了的貴妃之父,父親你卻是聖上封的真人之父,豈能與那些俗人同流合汙,凡事皆需顯出仙人家的品格,此番救下老太太,留下遺言,順了老太太照應二房的心思,乃是大孝大仁之舉,父親休要為幾個銀錢,壞了自家名聲。”


    那賈赦並不愚蠢,此中道理,恐怕他之前多少也能想到點兒,就是心中貪念太盛,此時聽了迎春所言,又愣了半晌,方咬了咬牙道,“都依你,卻有一件,老太太的喪事,須得我們家來操辦,待辦完了,還要分家,你需顧著家裏,莫再讓二房占了便宜去。”


    迎春一聽還有這些事,早就不耐煩,隨意點了點頭,那賈赦方又回去了,她便遠遠的站著,正是賈政夫婦二人帶著寶玉在賈母麵前說話,迎春細細一聽,竟說得還是那塊石頭之事,不免又在心中歎息一番。


    她正待聽下去,卻是鳳姐悄悄的走了過來,因看她行動不便,迎春便想著要勸她先去休息,話還未出口,那鳳姐便問道,“二妹妹,這仙丹可還有了?”


    迎春搖頭道,“隻此一顆。”


    鳳姐愣了一下,又問,“那你看老太太?”


    迎春就隻能繼續搖頭,“我已盡力而為了。”


    姑嫂二人相對無語,未過片刻,隻聽那邊惜春叫了一聲二姐姐,迎春抬頭看時,卻見賈母的臉色已經變了,趕忙走上前去,賈政早請了一位相熟的太醫守在外麵,此時也趕忙叫進來,那賈母卻就在此時,將屋內眾人看了幾眼,便慢慢兒將眼睛閉上了。


    那太醫趕忙上來把脈,做出了一副哀戚神色,“太夫人已經仙去了,”屋內眾人,不分主仆,一起大哭起來。迎春也就跟著哭了一兩聲,她卻真真是第一次親眼見人死去,一瞬間便想起修行者總要追求的長生久視,她卻看得明白,便就是玄明道人自己,依然畏懼那“隕落”二字,今日看來,果然就是人死如燈滅,此乃天道,之於凡人,亦或之於修行者,都是一般道理。


    迎春想到此,便駕起那雲霧如意,到半空中,將元神之力展開,便就看見那賈母之魂魄,尚在那裏飄蕩,見到迎春,隱隱約約的做出了點頭之態,迎春也便恭恭敬敬的打一稽首,那賈母之魂,這才慢慢的往西飄去。迎春卻早已聽榮華真君說過,此方世界的輪回之處,便在極西之地,此時跟在後麵送了一程,方才轉回,自家心中,卻還是怏怏不樂,似有一種心緒無從宣泄。


    待回到了京城上空,正要回榮府去,迎春突然就覺得血往上湧,元神之力,突然間激發開來,尚在無意識之間,那用來行雨的法寶,居然就從儲物手鐲中自行跳了出來,上一次行雨之後,其中還剩了三分之一的湖水,此時那法寶居然就轉動著,又下起雨來。


    迎春吃了一驚,便想著這恐怕就是所謂的機緣了,急忙盤膝坐下,細細的體味方才那一番動靜,在以元神之力驅動法寶上,卻又有了新的感悟。


    一直到雨停下,她也才回榮府去,那賈府上下,已換了孝服,迎春因有了方才的一番感悟,此時心隨意轉,待她落到地上,那一身道袍,也已經變作了慘白的孝服模樣,這才回到賈母的屋子,在屋外聽著,屋內卻好似還在爭吵,可她一進門,卻驟然就安靜了下來。


    “好個仙女兒,”那王夫人臉上還留有淚痕,突然就開口道,“親祖母才剛剛咽了氣,你竟不知跑到哪裏閑逛去了……”


    若是未修行時的迎春,必然是不會應對的,此時她心中卻還有三分的氣,當下冷冰冰的說道,“二嬸慎言,此處爭執不休,老太太的魂靈兒就在屋子上麵繞著,惦記諸位,舍不得走,我卻還是上去勸了她,又親送她前往西方極樂世界。”


    此言一出,屋中鴉雀無聲,便有人想要懷疑迎春,也不敢在此時開口,片刻之後,卻還是賈赦逮住了機會,做出一副義正詞嚴的模樣,“二弟,弟妹,你們還要進宮忙娘娘的事情,必然抽不開身,老太太的喪事,外頭我帶著璉兒來張羅,裏麵就交給你嫂子,反正璉兒媳婦,還有幾位姑娘們,都可以幫上忙。”


    “也好,”賈政沒怎麽猶豫,就點了頭,王夫人卻趕著道,“探春卻得跟著我,也好有個照應。”


    鳳姐有孕,惜春又不懂事,黛玉、湘雲皆是外人,王夫人卻唯恐大房要用探春,真是可笑之至,那賈赦也不理會,點頭答應下來。迎春卻又想到,王夫人一直管著家,隻怕那些個奴才都聽她的,又來給大房生事,便道,“老太太的事情,必要風光大辦,這家裏上下但凡有刁奴辦錯了事情,或是躲懶的,父母親便拿來交給我,我自有處置。”


    這一事說畢,那邊上的鴛鴦突然叫著迎春,“二姑娘,老太太那庫房的鑰匙,我現在便交給你吧。”


    “不用,”迎春便吩咐鴛鴦,“你帶我去看看那庫房。”


    二房諸人,哪容迎春獨自去,一行人便又到了庫房門前,迎春叫推開看一看,隻見裏麵珠光寶氣,擺放得倒也整齊,便重新關上門,當著眾人的麵,做起一個金光閃閃的禁製,封住了那門,又道,“等老太太的事情辦完,再來分這個。”


    這時諸事才算略定,賈府上下,總算是能好好的開始辦喪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客觀來說,榮府上下都得益於迎春,至少不用抄家了……最近天氣炎熱,大家放鬆心情,謹防中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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