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傾忽的失語。她本以為,自己已經有了足夠的勇氣來麵的他,她甚至都已經設想過了無數次再見的畫麵,以及她要對他說的話。


    卻獨獨沒有想到,他這就像是那麽自然而然的在自己的麵前所流露出的軟弱,已是在不知不覺間,反讓她不知該置身何處。


    楚喬有些貪婪的擁緊了她的身子,嗅到她身上那種已讓他朝思暮想的幾乎快要發瘋的淡淡香氣,那像是草藥一般淡雅而好聞的味道,微闔的長睫,都甚至是在輕顫著的。


    “雲兒……你知不知道,這麽長時間以來,我一直……在等你的消息。隻是為什麽,雲兒,你告訴我究竟為什麽,你要待我這般絕情,要從我的世界徹底逃離……”


    他的聲音伴著淡淡潮熱的氣息纏繞在耳畔,恍惚間,雲傾也隻是覺得心頭,正被某種細細的疼痛所禁錮,然後漸漸的抽緊了起來。


    他到底是個帝王,到底也該是雄踞一方的,卻為了自己區區一個平凡的女子,竟甘願這麽棄他的百姓於不顧,甘願背負這世上最是深重的罵名,都隻為了,找到她。


    再度洶湧而來的心痛幾乎是讓她覺得要滅頂了似的,片刻後,她才終是壓下了自己幾乎也要發顫的聲音,“皇上,不要這樣。”


    她抬起小手想要推開他,卻隻是在那一刻被他抱得更緊,好像楚喬就要把她的身子也融入到自己的血液裏去了似的。


    “雲兒……求求你,也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不要就這樣把我打入地獄,讓我從此萬劫不複……”


    雲傾一垂眼簾,不知道身上究竟是什麽地方在疼著,卻是能讓她有些聽不清了他的嗓音。


    腦海中竟是突然飄過了一個奇怪的念頭,倘若當時在璃國的都城外,飛馳的馬蹄揚起一地的飛雪,但那個在馬背上追來的人,對自己生氣的人是他,而不是宸楓。


    那麽如今的一切,又究竟會變得怎麽樣呢。


    她會不會已經隨他去了楚國,甚至會不會也已經和他在楚國的宮廷中培養了感情,或者,是真的順了他的意,做了他的寵妃,甚至皇後。


    這個念頭陡然的讓她覺得身子一冷。


    不可能的,他既然是一個帝王,倘若跟隨著他的話,無論如何都一定還會再牽扯到各種各樣的爭鬥和麻煩裏。


    但她怕了,真的怕了。當日在璃國所發生的一切,包括後來太後為了除掉她而所做的事,她實在不願重蹈覆轍,更不願讓這些事反而成為了他的負擔……


    想著想著,她正準備整理一下思緒該如何對他開口說話,他卻像是已感覺到了她的情緒般,鬆開了她,然後牽著她的小手走向了亭子裏的石凳。


    “這幾日趕路你必定也是累了吧,那客棧自然不比宮裏,肯定會有不周到的地方……更何況,這幾日還要接二連三的發生其他的事……”


    還不等雲傾說話,或許是覺察到了她柔軟的小手那幾乎冰冷的觸感,讓他也清醒了一些,下意識的就是愈發將她的小手握緊。


    “……對不起,雲兒,我不該對你說剛才那些話的,我……隻是我終於找到了你,所以我就亂了……”


    看著那一刻他麵上浮現的絲絲幾近慌亂的神色,甚至全然的已經不像是一個帝王,而像是一個有些不知該如何留住心愛的東西的孩子,雲傾隻是愈發覺得喉嚨口,像是火燒一般灼灼的燙著。


    這一刻她真的不知道究竟還可以對他說些什麽,仿佛她也是那麽清楚的知道,無論自己說了什麽,都會化作一把把尖銳的刀刃,然後再度將他深深傷害。


    片刻後,她幾乎覺得自己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終於能開了口。


    “皇上……”她輕輕的垂下了長長的羽睫,也將那雙璀璨如珍寶的眸子靜靜的遮蓋,“皇上這般的錯愛……雲傾,又怎麽消受得起。”


    楚喬麵上的神情突然暗了暗,仿佛那簡單的“錯愛”二字,已是這世上最傷人的利器。


    百轉千回,他總以為自己尚能在父皇被母後連同奸人所害之後,那麽努力的偽裝自己成一個迷戀聲色犬馬的傀儡,那幾年之中所有的隱藏和忍耐,都沒能將他擊垮。


    然而他終歸還是在得到了那楚國的大好河山之後,卻還是丟了這世上他所最想要的東西。


    比如這一次她的不告而別,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他的失魂落魄,甚至遠甚於當日蘇洛所向他描繪的,那關於皇族王爺起兵叛國,江山終將旁落的構想。卻所有的堅強,都像是跟著她的離開,也一同化為了灰燼。


    這些日子他幾乎拋下了那即便是在最難的日子裏都不曾拋下過的江山,冒著被整個天下所詬病的風險,踏遍了幾乎整個中原,甚至想過,倘若不能找到她,就還會繼續找下去。


    然而一夜夜看著四季就這麽流轉了過去,那些慍意和驕傲,最終蛻變成了無邊無際的恐懼,那關於失去她的,無邊無際的恐懼。


    楚喬深深的看著麵前的這個女子,那一刻他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了太多太多曾在腦海裏無數次盤踞的話語。


    比如那日他曾流轉佛前,許下願用整個江山換她回來的願念。


    比如當所有人都在詬病他的時候,隻要想到她,他就寧可與整個楚國為敵的堅決。


    然而他卻也真的沒有想到,這究竟算不算就是種奇怪的軟弱。


    在這個時候,在真正見到了她的時候,這些話,竟然就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片刻無聲的沉默,彼此都仿佛還有無數的話要說,卻也像是無人知道究竟該從何說起。


    楚喬終於打破了沉默,所有失落的情緒飛速的從他的麵上消退而去,他揚起唇角,那個笑意,卻還是顯得那麽勉強而虛弱。


    “看我,隻顧著在這裏和你說話,都忘了給你準備的東西……”


    對於他突然岔開了方才那個沉重的話題,雲傾微微愣了愣,抬眼時,他已引著他走到了石桌前。


    她看到那石桌上擺放著五六個精致的彩瓷小碟,邊沿上的金色繡紋,更添了幾分皇室的高貴,而每個碟子裏裝的,竟然都是她喜歡吃的點心。


    一時之間有些錯愕,她忽然覺得心頭跳了跳,讓她有些無法喘息。


    耳畔,飄來了他的嗓音,“……你知道的,我向來對這些小食點心什麽的一竅不通……這次蕭垣說在溪葉鎮找到了你,我就讓人連夜帶了宮裏的廚師過來……路上匆匆忙忙,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雲傾看著麵前那幾碟精致的小食,隻是覺得心中好像百位陳雜。


    “皇上……”


    她想要說什麽,但楚喬並未給她開口的機會,又一轉身打開了放在旁邊的一個上好紅木雕成的木箱,跟著從裏麵取出的,是一件上乘的雪白色貂絨披風。


    “哦對了,還有這件雪狐做成的披風……前些日子邊關的幾個小族都來進貢,唯獨這件披風我讓人也一並送了過來……”


    “聽說這用的是純正的雪原狐的腹部皮毛,我也對此不甚了解,隻是覺得,這件披風真的很適合你……來,你披上試試……”


    雲傾甚至還來不及推拒,他已將這件披風披在了她的身上。


    細軟溫和的觸感,在掌心觸碰上的時候,竟像是就這麽輕易的貼合在了一起,也真的就好像能抵禦了這冬日的嚴寒。


    然而就在這溫暖突然襲來的一刻,複蘇而來的感覺,卻竟是某種撕心裂肺的疼痛。


    雲傾陡然的轉過了身,抬手就要脫下身上的披風,“皇上,請聽雲傾幾句……”


    “不,不要說……雲兒,”恍然間那些都已被深藏的情緒突然的複蘇了,楚喬略顯得有些憔悴的麵上,更是覆上了一抹蒼白的顏色,“不要……”


    身體的反應卻顯然是更快一步,看到她幾乎就是下意識的就要脫掉披風,他已經一步上前,再度用力的將她的身子攬入到了懷中,那麽緊緊的抱著,似乎隻要一鬆手,她就會化作煙霧,消失不見。


    “……如果,如果是那些要我選擇家國大義的話,那麽雲兒,就不要說了……我已向這世上的神明起誓,倘若真的要我用江山來換取一個你,我也絕不會猶豫……”


    雲傾無法開口,隻能繼續聽得他的聲音,纏繞在耳畔,“可是我知道……我還是給不了你太多,我的愛,對你來說隻能是負擔……但是我求你,不要殘忍的拒絕我,哪怕,隻是讓我在你身邊,能讓我看到你,這樣就好了……”


    他的聲音漸漸的有些低了下來,甚至仿佛是帶著一絲絲讓人心疼的喑啞。


    隻是在這一刻,雲傾腦海中突然浮現的,卻竟是當時的靖王爺。


    那時的靖王爺是多麽深刻的愛著母後,以至於到了後來,寧可扭曲了自己,扭曲了所有的一切,不惜為了向亡故的愛人證明自己而大開殺戒,這樣的愛,又是何其沉重。


    不知道為什麽,現在的楚喬,便就給與了她這樣一種奇怪的感覺。


    這個突如其來的奇怪念頭嚇到了她,隻是頓了片刻,她甚至都沒有給他機會說完話,就已經抬手一用力,掙開了他的懷抱,然後後退一步避開了他。


    “皇上……請皇上不要這樣……雲傾,去外麵透透氣。”


    第一次,在這樣一個他的麵前,她感覺到了自己的不知所措。卻也不知道,那究竟是因為心已經亂了,還是真的隻是單純的因為,當局者迷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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