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她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閃避,隻是當他到了身前的時候,身體的反應卻快於意識。


    有些防備的抬起頭看他,看到他就在自己麵前,這麽真真切切,而不是一個幻影。


    淡淡的光線描摹著他的眼角眉梢,那麽熟悉卻又難以觸及。


    尚薇不由得眯了眯眸子,恍然間心頭一跳,竟覺一時間眼前的他卻又成了一個幻影,而一觸碰,就會破碎。


    真真假假之間,她心神恍惚。


    而她的神色,墨瀾都看在了眼裏,盡管方才她的退閃讓心頭微微抽疼,但隨即他也隻在心底淡笑。


    這般的她,自己早該習慣的,不是麽。


    “這幾日……可好?”唇瓣微揚,他試著用言語去接近她。


    然而這個不置可否的問題,卻也勾起了上一次相見時,那讓她也不願去想的回憶。


    尚薇垂下了眼,避開了他的視線。


    還是小希機靈,看得這般的情況,便也上前來,“回王爺的話,公主這幾日身子還算好,也並無什麽煩心的事……”


    墨瀾知曉小希的心思,一時間倒是也不再試著追問,隻是淡淡一笑,“是麽……那,就好。”


    然而視線依然落在一旁的尚薇身上,散落於後肩的長發烏黑如流瀑,垂及足腕,自從她病了以來,似乎就愈發的不喜束發,也不再多受這宮中規矩的限製。


    隻是反而這樣粉黛輕掃,眉眼清秀,就愈發讓她出落的清麗,添了一分讓人心疼的脆弱。


    恍惚間腦海中閃過了她悲戚而絕望的聲音,她問他為什麽還要留著她這樣的行屍走肉,她問他自己究竟該如何去麵對這天下的悠悠之口。


    隻縱然風波已過,如今漸行漸遠的,卻又是誰的心疼。


    心突然有些發沉,他心中再度微微苦笑,複而想要說什麽,卻忽聽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回頭,見的竟是王府的侍衛,正在身前拜了下來。


    “屬下參見王爺。”


    “發生了何事?”他一撫衣衫,恢複了一如沉穩冷靜的模樣。


    “回王爺的話,小郡主病了,雲傾姑娘讓屬下請王爺速速回府……”


    小郡主……?


    不知為何腦海中突然的跳過了那個尚在繈褓中的孩子的模樣,白嫩的小臉,粉櫻色的小嘴會對著她笑,那雙像極了她母親的眼睛,那麽清澈透亮……


    尚薇忽覺心痛,竟是一時間痛的像是要把心都撕裂開來了似的。


    她微微蹙眉,抬眼間卻看到那個永遠沉穩如海的男人,深藍色的眼底飄過了一抹轉瞬即逝的急切。


    而跟著,她聽到他交代小希,“陪公主四處走走就送公主回宮歇息吧……”


    看著他雪白色的衣衫轉身離去,看著他的背影漸漸不見,陡然間那種心痛的感覺又襲來,讓她猝不及防。


    不得以,她隻得俯下身來,似乎要蜷起身子才能稍稍緩解一些。


    “公主?”小希覺察到她的舉動,嚇了一跳,“可有身子不適?”


    然而在抱住頭的瞬間,尚薇隻是突然的想起了那個孩子。


    桃夭。


    她在繈褓中安睡,而那個蒼白到近乎破碎的女子卻抓著自己的衣袖,柔聲的求著。


    她求她照顧這個孩子,求她試著去愛護桃夭。


    這個……不屬於她的孩子。


    風,忽然大了起來,吹得院子裏的榆樹葉嘩啦啦的作響,像是要訴說著什麽。


    墨瀾到了後院的時候,一眼,便看到了正靜立在階上,纖瘦修長的身影。


    陽光落在她近乎慘白的膚色上,讓那雙明淨的眸子就顯得愈發的通透,雖然衣袍遮蓋,但隻憑風撫過的痕跡,便不難看出她這幾日飛速的消瘦。


    藍眸微微一斂。倒底,他還是為她做不得什麽。


    “雲兒。”出聲喚她,他順著長廊走了過來。


    雲傾收回了思緒,眸中深藏的那一閃即逝的哀愁也斷然消失,她轉頭,對他微微揚起唇角,“瀾。”


    “我本告誡過朵兒,不得去找你……”


    “瀾,”雲傾隻是用那雙幽靜透徹的眸子看著他,微微搖了搖頭,“我沒事的。”


    她深藏了那近乎支離破碎的痕跡,依然這般清麗,這般安然。


    “桃夭她……也就像是我自己的孩子一樣,既是病了,我又怎能不管?”她扯回了話題,想起了身後房裏的桃夭,“反而是你這個做爹的,怎麽也沒有照顧好她。”


    墨瀾垂了垂眸子,“確是我……忽略了她。”


    正在這時身後的房門被輕輕的推開了,出來的正是朵兒,一見到王爺,想到先前王爺告誡的話,趕忙要認罪。


    “王爺,奴婢該死,奴婢……”“不必了,本王不會怪罪你,”墨瀾語速淡淡,“桃夭怎麽樣?”


    “小郡主方才雲傾姑娘哄著喝了些湯藥,燒已經退了,”朵兒挑著軟話,同時也求助的看了一眼雲傾。


    雲傾了悟她的心思,便接過了話,“你先下去吧。”


    待朵兒離開,她這才抬眼望他,嗓音輕柔,“瀾,其實桃夭她身子弱了些,倒也並無大礙,隻是怕這心病,卻又不知該如何醫治。”


    “心病?”修長好看的眉微微一斂,藍眸透出思索。


    “是,”雲傾斂下眸子,掩了眼底提及那個女子時突閃而過的悲傷,“自從靈兒生下桃夭,必然是日夜陪伴,也從不曾嚐試過分離……”


    語聲頓了頓,“方才,我問過朵兒,她說當日你們在落煙國的時候,靈兒曾將桃夭托付予了公主,隻是後來,公主她也……並不好。”


    藍眸微微轉深,顯然那些事,他也並不願去提及。


    “我知道,或者這個時候我不該說這個,但我看著桃夭……我就會想起靈兒,我會想起小時候的我自己……”


    “雲兒。”聽著她的嗓音透出些許的澀然,墨瀾伸手過來,握住了她近乎冰冷的小手。


    雲傾垂了垂眸子,麵色依然蒼白,但她隻搖頭一笑,示意自己沒事。


    “我去看看桃夭。”


    裏屋,點著淡淡的紫蘇草,青紫色的煙霧從窗邊的香爐中升騰而起,令人心神俱安。


    雲傾看著墨瀾進了房間去,也沒有跟著進去打擾他,隻是替他闔上了門。


    一轉身,風忽然有些大,輕輕的吹起了耳畔的發絲。


    她忽然有些晃神,過往的一切一切突然竟模糊的像是夢境,倒底這些日子來,他們都經曆了些什麽。


    靈兒走了。似乎就帶走了墨瀾心裏的一個部分,也改變了他。


    而宸楓如今也走了……


    隻是後續的自己會怎樣,她全然的不敢去想,因為隻要那個名字浮現在腦海裏,隻要回想起他的麵容,心口的傷,就會作痛,讓她無法呼吸。


    她抬手輕輕按在心口,那個宛如一朵桃花的傷口,為什麽時隔多年,還會這麽痛,這麽痛……


    “姑娘!”正回到後院來找她的朵兒乍一見她的神色,慌忙到了她的身旁來。


    雲傾抬了眼,近乎虛弱的對她微微一笑,麵容卻依然蒼白,“小聲些,莫驚擾了桃夭。”


    朵兒看著她不過幾日便瘦削的嚇人的模樣,一時心頭也有些發酸,咬了咬下唇,“那……奴婢扶姑娘去歇息一下可好?”


    “不必了,我沒事,”雲傾依然語聲緩緩,“對了,我讓你拿來的東西呢?”


    “哦,在這裏,”朵兒想起了方才她的交代,趕忙從懷裏拿出了一方絲帕,解開後,便露出了裏麵一個小小的香囊。


    紅色的繡布上隻以銀色的絲線紋著兩個娟秀的小字——桃夭。再無其他更多的裝飾,也再無其他的色彩。


    雲傾拿過了香囊,放在手中細細的看著,聽著耳邊朵兒的聲音。


    “……當日王妃傷重,說是要給小郡主留下些什麽,便親手做了這香囊……後來王妃走了,這香囊小郡主也就一直戴在身上……”


    朵兒看著香囊,便又想起了瑾靈,一時眼眶也泛了紅。


    “從落煙國回來,這香囊就一直未離開過桃夭的身麽?”雲傾執著香囊嗅了下,隻覺那香氣幽然,淡淡的,卻讓人萬分的舒服。


    “是……自從那日王妃替小郡主戴上,就不曾取下……隻有前幾日奴婢看著這掛線快要斷了,才取下來想要修補的……”


    心口,突然像是被什麽一撞,跟著劇烈的發了疼。


    下意識的,她攥緊了些手中的香囊,忍不住微微闔上了眼簾。


    靈兒她……真的是用心良苦。


    方才還隻是熟悉,現在才突然的想起,這香料根本不是普通的草藥,而是宮中禦香坊才會配製的,清璃。


    而這種香料,整個宮中也隻有一個人會用,那個人的宮中一直彌漫著這種香味,她的身上,衣料上,也會沾染這個味道。


    那個人,就是尚薇。


    “雲傾姑娘,這香囊有什麽異常嗎?”朵兒看得她的神色,忍不住問道。


    雲傾想要解釋,卻終還是隻頓了頓,無法說話。


    桃夭的心病,也正是因為此吧。


    自從靈兒離世,日日夜夜陪伴著她的便就是這種熟悉的香味,而靈兒她,為了讓桃夭和尚薇之間少些隔閡,才用這種方式,想讓尚薇取代了自己。


    思緒萬千之間,身後的門推開,她回頭,見是墨瀾走了出來。


    “怎麽了?”一眼便發現了她神色有異。他問。


    雲傾壓了壓情緒,片刻才開了口,“瀾……我想我,可能知道桃夭為什麽會病……也知道了,靈兒她的用心良苦……”


    隻是她的聲音漸低,一時間在風裏吹散,透著難以描摹的哀傷。


    她想像不到,那日在病榻上的女子,她是用怎樣的心情,怎樣虛弱的一針一線將這份心繡在了香囊裏,又是懷著怎樣的愛念,才會作出這般的舉動……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盛世紅顏:惑傾天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盛世華殤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盛世華殤並收藏盛世紅顏:惑傾天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