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輕響,讓本就淺眠的尚薇從夢中驚起。


    身旁的窗沿上,一隻通體雪白的鳥兒卻顯然不在意自己方才已經吵醒了主人,反而悠閑的拍拍翅膀,再度飛向了空中。


    尚薇忍不住隨之將視線跟著而去,看著那白色的鳥兒消失在蔚藍色的天空裏。


    這才發現,原來方才自己隻是在窗邊靠了一會兒,沒想到便睡著了。


    木門輕輕的被推開,跟著便有人輕輕的走了進來,顯然害怕打擾了她。


    隔著珠簾,她看到的卻不是小希或欣瑤,而是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小宮女,一身素淨的清色宮裙。


    雖然隔著簾子看不到她的樣子,但隱約還是能覺察到她身材嬌小,也該是個玲瓏的模樣。


    那小宮女輕輕的打開了香爐蓋,添了些香料進去,然後又悄無聲息的出了門。


    是內務府又派了什麽新的宮人過來吧……尚薇也並未去細想。


    長廊上,卻傳來了說話的響動。


    她細細一聽,發現那是欣瑤的聲音。


    “……不是說了這個時候公主通常會午休,不得隨意過來打擾麽?”


    然後是一個清脆柔嫩的聲音,應該就是方才那個小宮女吧,“是……姐姐教訓的是,小婉知錯,下次不會了……”


    小婉?倒是個陌生的名字,看來的確是內務府送來的新人。


    既然也醒了,尚薇便也沒有繼續躺著,攏了攏肩上散落的長發,便起了身來。


    掀開珠簾到了外間,正見方才添過香料的香爐正升起淡淡的青紫色煙霧。


    那香氣如此安然熟悉。


    越過香爐,視線落到了銅鏡上,她看到了鏡子裏的自己,烏絲垂落,耳鬢發絲微亂,麵容卻顯然不像之前那麽的蒼白。


    隻是為何突在鏡中感覺到自己對自己的陌生,她無從明了。


    就好像這個人她從來都不認識似的,好像隻是什麽遺落的魂魄落到了這具軀殼上,那麽的不真實。


    恍惚間聽到了身後傳來開門的響動,她回身,正見了欣瑤。


    “公主你醒啦?”欣瑤本小心翼翼不想吵到她,卻沒想到推門進來便看到她就在身前。


    “準是剛才小婉吵到了公主休息,一會兒奴婢去教訓她……”欣瑤說著就伸手過來扶了尚薇到梳妝台前坐了下來。


    “來來,奴婢先給公主梳理一下,過會兒太子殿下要過來呢……”


    聽著她說話,尚薇倒也沒有抗拒,想到尚俊的時候,她的心竟也是那麽平靜安然的接受,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其實本也是這樣,自從回到這宮裏來,她漸漸的也明了其實除了那個男人,她似乎並不一同排斥著身邊的所有人。


    彼時,瑤水畔。


    風拂輕柔,撫著湖畔亭旁,正靠坐在黑色玄武岩上的人影。


    水藍色的衣衫於碎金般的陽光下泛著柔光,她長發落在一側肩上,正微微偏著頭,撫著長發,眯著眸子不知在想些什麽。


    倘不是在這無人的河畔,她,恐怕也不會偶爾流露出如此溫潤的女人模樣。


    身後的樹叢忽有風聲一亂,知是有人前來,她倒是也沒有緊張,隻是放下了肩頭正在撫發的手,待那黑衣人落到了身後。


    “三小姐。”那黑衣人行了禮,恭恭敬敬。


    淺瑜並未回頭看他,僅是淡淡開口,“那女人,可有什麽舉動?”


    “回三小姐,方才屬下正從宮裏出來,截到一隻信鴿,信已經取來,請三小姐過目。”說罷便呈上了一個小小的紙卷。


    淺瑜不由的有些疑惑,也不知這女人倒底打的什麽主意。


    現下自己在這璃國的都城裏,也早和她打過照麵,按說她也知道自己會派人去監視,又怎麽會如此貿然的使用信鴿這東西?


    但她還是一轉手拿過了紙卷,展開,上麵的小字清晰娟秀。


    一宵死生無處尋,苦意煢煢回頭岸。


    心,突然微微一顫。


    這女人……原來她明知這信紙會落到自己的手上,而她這兩句話,也顯然是對自己說的。


    回頭岸?隻是這世上的事,哪裏來的回頭的機會?


    想起當日在宮中見到的她,一身素潔,通身上下都沒有繁冗的裝飾,牙白衣衫紋著細碎的落花,玉簪通透,挽著烏黑發絲。


    而那個低眉順目的她,心裏倒底又有著怎樣的心思,為何自己素以為能看透很多人,卻委實不能看懂這個女人的心思。


    將字條在手中一攥,淺瑜隨即隻是輕輕抬手一拋,便將那字條丟入了流逝的河水中。


    “三小姐。”身後的黑衣人不懂她的意思,出了聲。


    淺瑜一揚長長的柳眉,語聲依然淡淡的,說出的話卻再不帶分毫的情感,“大哥說得對,這女人,留著是個禍患。”


    “三小姐的意思是……”


    “依大哥的意思辦吧,既不能為我所用,留著也是浪費。”


    說完這句話,她像是不願再多言,略一抬手便示意身後的人退下了。


    那人知道淺瑜脾氣如此,便也隻是行了禮,跟著就離開。


    風聲再度輕柔的拂來,輕輕的吹起耳畔的發絲,一時間,那細微的聲響卻讓她出了神。


    不知為何左臂上已是有幾日不曾作痛的傷口再度泛了疼,一抽一抽的,不劇烈,卻也足夠限製了她飄遠的思緒。


    輕輕撫了撫左臂上的傷口,厚厚的紗布。


    想起的是那夜他替自己包紮的時候,低低的語聲,輕柔的舉動,還有……那個突如其來的擁抱。


    苦海煢煢回頭岸。


    她於心中微微苦笑,倘若回頭有岸,她又何以漂泊至今,無處可歸。


    晚風,帶著禦花園裏盛開的花朵清香。


    “姐姐你看,那邊的決明花開的多好看……”


    尚薇還來不及反應,便已被一隻白嫩嫩的小手牽著,去向了仙林湖邊的一叢豔黃色決明花裏。


    這小家夥,方才吃過了晚膳,他主動提出來要她送他回宮去。


    雖然人有些乏,但被這小家夥纏著,她好像也並不那麽的排斥,於是就陪著他來這禦花園走走。


    她知道,這小家夥一直嘰嘰喳喳的和她說話,即便自己總是不回應,他也還是這樣。


    她也隱約的覺察到,這小家夥和自己真的有著血緣的關係,所以在他的身邊,她的心也就會舒服和平靜許多。


    “姐姐,”尚俊在一簇簇豔黃色的決明花叢裏停了下來,一身雪緞的綢麵袍子顯得格外清俊,“你看這決明花,俊兒給你摘一朵,好不好?”


    他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她,然後真的伸手摘了一朵,遞到了她的麵前。


    她看得到他眼底透著的些許期待,看到他對自己的好,還有依戀。


    不由得,她沒有拒絕,而是慢慢的,接過了那朵花。


    “姐姐,”尚俊見她接了,笑的很開心,“俊兒就知道你喜歡,以前皇祖母也喜歡這決明花,每次開了花,就會帶著俊兒過來看……”


    皇祖母……


    陡然間尚薇的臉色轉了白,因為就在提及了那個人的時候,腦海中突然襲來的,是烈火焚天的畫麵。


    她仿佛置身在一片腥紅的火海中,耳畔,卻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她的皇祖母,是被人害死的,甚至在那片大火中,屍骨無存……


    指尖一顫,她握不住那朵決明花,聽任它掉了下來,落在了腳邊。


    尚俊並未注意到她此時的異樣,還在那片豔麗的決明花叢裏,“……俊兒要多給姐姐摘一些,讓姐姐配在發上……”


    看著看著,那一叢叢的決明花卻仿佛突然的變了顏色,變成了那種炫目的鮮紅,讓她無端端就疼了雙目。


    那是誰……那個當大火就要燒到了身上的時候,在她身邊的人是誰……


    那個不停在耳邊訴說著的人,又是誰……


    畫麵忽閃,是一個模糊的人影,她仿佛聽見自己厲聲的質問他為什麽要殺皇祖母,為什麽要對一個老婦人如此的殘忍。


    而那個人卻在冷笑,他甩開了她的手,讓她如墜冰窖。


    因為那是恨,所以記的特別深刻,所以在這個時候模糊的出現,是這樣麽……


    風突然變得好冷,如一道道的寒冰落到了身上……


    “姐姐?”回到了她身旁的尚俊一抬頭,嚇的趕忙喚她,“姐姐你怎麽了,為什麽要哭呀?”


    哭……?她哭了?


    尚薇怔怔的垂下眸看他,視線裏他清秀的小臉有些模糊不清,而手背上忽的一顆溫熱的水珠滴落,也讓她終於明白,原來她真的哭了。


    可是,她為什麽要哭呢?


    明明不悲傷,明明隻是恨而已,明明那僅是盤踞在心口時而作痛的片刻記憶,終會消失的……


    “姐姐……”她麵色蒼白的樣子嚇到了尚俊,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幸而這時轉回去拿披風的小希已經回到了禦花園,看到他們二人在這裏,趕忙過來。


    看到小希,尚俊求助的喚了她一聲,“小希姐姐,俊兒不知道做錯了什麽,姐姐她哭了,怎麽辦……”


    小希這才注意到尚薇不停掉落的眼淚,還有她微顫的身體。


    “公主……”她忙將披風圍上了她的身子,“方才發生了什麽事,殿下?”


    “俊兒……俊兒隻是想摘決明花給姐姐,隻是想讓姐姐開心,以前皇祖母見了決明花,也會開心的……”


    小希低頭,看到了尚薇腳邊的那朵決明花,豔麗嬌弱,卻已染了塵埃。


    一時光影粲粲,讓那花色分外的鮮麗。尚薇俯下身來,抱住了開始發疼的頭。


    皇祖母……倒底那日的大火,你去了哪裏,又倒底是誰,會下這樣的狠手,要將你,甚至將我,趕盡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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