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了刑部的人將蓮美人送出了宮之後,榮彥回到了中宮,得知黎修已到了龍澤宮,便也隨即過來。


    誰知剛一進到了院子裏,卻隻見一個丹青色的身影正從偏門的方向要走出去。


    那是小希。他一眼便認出了她來。


    縱不曾細看,卻也仿佛能感覺到她的失魂落魄,好像發生了什麽大事似的。


    失魂落魄……至於為何用到了這個詞,他一時也找不到原因。


    但看得她出了偏門的方向而去,他猜想或是因為蓮美人的事倒底也讓她難過,便想著晚些時候或者再找她聊聊。


    走進書房,正見黎修在和墨瀾說話。


    “王爺。”他入內行禮,向黎修頷首示意的時候卻覺察到了他眼中異樣的情緒。


    “左相大人來的正好。”墨瀾背靠軟座,藍眸微眯,透出一分讓人猜不透的思索,“本王剛想派人去請大人過來。”


    “是,不知王爺有何吩咐。”榮彥一拱手,視線卻是自然的落到了麵前的書桌上正放著的東西。


    那一卷裝裱精美的文卷,一看便是宮中之物。


    正在奇怪這究竟是什麽,便聽到了墨瀾淡淡的嗓音,“大人打開看看吧。”


    “是。”他疑惑,伸手取過這文卷,在手心裏輕飄飄的,然而上麵的字,卻忽的讓他覺得整個身體重若千斤。


    這確是尚薇的字跡,他素來陪伴她的身旁,不會認錯。


    而文末的印,也的的確確是她的鳳印。


    可為何這上麵的文字卻讓他震愕到全然無法回神,看著隻覺自己要失了冷靜。


    “王爺,這……”


    “這懿旨是屬下從蓮美人的居所搜查而得,看來是公主的東西。”黎修在一旁解了他的第一個疑惑。


    “蓮美人的……居所?”


    “這懿旨,的確是公主親筆所寫,隻是當日公主病重,所以幾經輾轉,有人也不想此事被人知曉,故而才落到了蓮美人的手中……”


    墨瀾清清冷冷的嗓音傳到耳中,恍然間榮彥卻覺火焰灼心。


    陡然他明白了今日蓮美人和他說的那些不著邊際的話。那憐取眼前人的哀愁,那不願被外人毀去的深情,還有,那遮眼而看不透的話語。


    那個不想這懿旨被任何人知曉的人,就是小希吧。


    好傻的女子。


    “王爺,此事……”他微微攏眉,卻並非厭惡。


    奇怪的是在他設想要迎娶她的時候,腦海中產生的感覺竟不是排斥,甚至除了這期間的糾葛讓他雜亂,並無任何的哀愁,或者不滿。


    但他尚來不及去想。


    墨瀾眯著藍眸,靠在軟墊上軟綿綿的開口,“左相大人也不必著急,方才本王已問過小希,她亦不曾表態。”


    “這雖是公主懿旨,倒底也已藏了這許多的時間,本王自然不會介意讓這個秘密一直的保存下去,所以要不要公開,這就要看你們二人的意思了。”


    所以方才……他看到她的時候,才會覺得她失魂落魄。


    “這樣吧,本王給你三日時間考慮,三日期滿本王便會毀掉這懿旨,在那之前,希望得到大人明確的答複。”


    “是,王爺。”榮彥放下懿旨,腦子裏卻已是亂作一團。


    曾經麵對著滿朝文武逼宮要廢除太子的時候,他站在高台上都不曾慌亂,而今卻為了此事,莫名的方寸大亂。


    禦花園。


    雲傾和尚薇說了會兒話,見她著實提及了桃夭而難受頭疼,便也就真的再無法多言,就照顧她先回房休息,自行離開。


    走在青石鋪成的小路上,一時間她也有些恍惚。


    想要自解的一笑,曾幾何時自己還以為這世上的事總因情而深,總付出多於收獲,卻在今日才發覺,自己是多麽的無能為力。


    風不涼,卻迎麵吹來就讓她忍不住低低的咳嗽起來。


    心口因為咳嗽而抓疼著,她苦笑,這副皮囊倒底還是虛弱到快要容不下她的魂魄了。


    隻是倘若有一日,這魂魄居無定所,她又還可以去哪裏呢。


    那個曾說過要和她遠離塵世,重寫記憶的人已經不在了,剩下的,也隻有無邊無際的悵然。


    想著,她微微握緊了手心的瓷瓶,走向了中宮的方向。


    春意漸濃,花繁葉茂。禦花園的生氣勃勃倒也顯得幾分精神,似乎可以掃去一些籠罩在心頭,不散的陰霾。


    還未穿過梅園,便看到了幾個小宮女正端著衣服飾物穿過長廊,竊竊私語,麵上的神色都顯得有些緊張。


    迎麵看到雲傾的時候,她們嚇了一跳,趕忙停嘴行禮,“奴婢參見雲傾姑娘。”


    雲傾微微一笑,示意她們起身。


    “這是要送衣飾?”細看她們端著的衣,做工精細,布料也是上乘的蘇織,綾羅綢緞,必然是宮裏的妃子。


    “是,奴婢們正要送衣去給馨妃娘娘。”其中一人低著頭應道。


    雲傾看得她們此時有些緊張的模樣,想來也是方才必定在談論著什麽宮裏的是非,害怕她追究。


    隻是她們不知,她雖是前朝的公主但倒底也已不是這個宮裏的人,因而這些事,她也不想管。


    “既是如此,快些送去吧,莫誤了時辰。”又淡淡一笑,她便讓她們離開了。


    深宮之中,多的是是非,若要追究,又豈是朝夕之間。


    她收回了視線,緊了緊身上的衣,轉而繼續向前走去。隻是風聲好像突然大了些,吹得她有些發冷。


    不遠處忽然出現的人影,很熟悉。


    小希?她掩麵低咳,卻見那正是在臨湖的亭子邊,那個丹青色宮裙的身影微顫著,扶著欄杆卻還是欠下身來,對著湖麵。


    她……好像很不舒服的樣子。


    這麽想著,雲傾便下了階,去到了那個方向。


    “小希?”她出聲喚她。


    小希回頭,忽見雲傾,竟一時之間覺得心口發疼。


    她太不知所措了,隻是現在的這個時候,除了到這河邊來想讓自己冷靜一下,她著實想不到,自己還應該可以與誰訴說。


    “雲傾姑娘……”隻是開口,聲音卻忽然的哽了哽。


    她的模樣讓人擔心,雲傾伸手扶她,“發生了什麽事?可是身子不舒服?”


    小希麵色蒼白,卻隻一怔,仿佛想要說什麽,但終究還是不知該從何說起,她咬了咬下唇,跟著慘慘一笑,搖了搖頭。


    雲傾伸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柳眉微蹙。


    她不曾見過這個從來都溫雅的女子這般的神態,縱然是在經曆過牢獄之災之後到了尚薇的身邊,她依然都是靜而秀氣的。


    “雲傾姑娘,為何這世上……要有如此為難的事。”


    小希垂下眼簾,她覺得整個身體都在發疼,“奴婢竊自以為,避了一時就可以避開一世……可奴婢身份卑微,何以今日,卻要麵對……”


    雲傾聽了糊塗,她扶了她的肩,“別這樣,倒底發生了什麽事,你且告訴我,我來替你想辦法……”


    然而她卻隻是失力的跌坐了下來,捂住了臉,斷續的搖頭。


    “小希。”雲傾跟著俯身下來,想要安撫她。


    但恍惚間,看著映在眼中她的樣子,忍不住便會想起那日的自己。


    要是怎樣的強烈衝擊才能讓一個早已學會將情緒深藏的人這般旁若無人。


    那日的自己是為了宸楓,而她呢,她今日,又是為了誰而這樣。


    心口一酸,雲傾也就不再多問,隻是輕輕的揚起雙臂攬住了小希的肩,希望能給她些暖意。


    過了一會兒,也把情緒都壓了下去,小希這才脫開了她的懷抱,“奴婢驚擾了姑娘。”


    “沒有,”雲傾見她安定了一些,便對她溫柔一笑,“要小心身子。”


    小希垂著頭,麵色依然白的厲害,她隻是虛弱的點了點頭。


    “你既不想說,我便也不再問了,”雲傾複又握了握她微涼的手,“隻是若有些事你真的難以處理,切要記得想到我。”


    “嗯。”小希還是隻虛弱的點點頭,卻看得雲傾自己都消瘦蒼白的模樣,心中更是作疼。


    如今自己的事,又有誰可以相幫呢。後宮之中的事,向來傳得很快。


    不多時,幾乎是整個後宮都已開始對蓮美人的事議論紛紛。


    眾人在慨歎之餘更多的是則是驚愕,何以這個素來都不參與任何紛爭的女子,卻竟會是一個通敵叛國的罪人。


    更多的人則是對這美人苑愈發的敬而遠之,先前若美人參與了謀反的事已是死的不明不白,今日一事,更是讓人多了些談資。


    午後的陽光也因為雲霧的遮蔽而愈發顯得暗淡了些,讓人覺得像是陰霾,就這樣鋪天蓋地的襲來。


    龍澤宮的書房裏,雲傾正細看著麵前桌上的文卷,微蹙柳眉。


    “難怪方才我怎麽問,她都不肯告訴我……”細軟的指尖輕輕合上文卷,她抬起眼來看著軟座裏的男人。


    墨瀾倚著扶手,見她看完就抬起寬袖中的手伸向她,“你見過她?”


    “嗯,在禦花園裏,不過她的情緒,真的很不好。”


    雲傾將小手放入他的手中,讓他引著自己到他身旁坐了下來。


    墨瀾輕撫她的長發,一時間看著她瘦削的側臉,讓人覺得她著實是出落的愈發纖細,卻更清冷秀麗。


    “其實小希她……真的是個好姑娘。”雲傾軟軟的嗓音宛如低歎,“左相與她確是相配,隻可惜,這世上總有很多衝不破的牢籠。”


    “這宮廷,最忌諱的就是這鍾情二字,更何況,我看得出來,其實左相大人心裏,還有著另外一個人,旁人,不可觸及。”


    她粲如星辰的眸子轉到了他的臉上,迎上那雙幽深的藍眸,“瀾,這一點,你應該也是知道的,對不對?”


    藍眸微微眯起,他的語氣帶著幾分不可捉摸,“是,我當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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