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那個深藏在榮彥心底,旁人不可觸及也無法觸及的人,正是尚薇。


    其實早從他初來這璃國的時候便發現了這一點,隻可惜那時縱然是旁觀者清,今時今日,卻也成了最迷惘的當局者。


    “那麽瀾,你覺得公主這樣做,又會不會很殘忍?”


    “殘忍?”修長的眉微微一揚,他思索著這個他從未想過的詞。


    那日的尚薇立下這般的旨意,他相信以她的敏感,不會看不到榮彥對她的心思,然而她還是選擇了把他,去交給另外一個女人。


    “不,”他略略搖頭,“至少,小希的心,是真的。”


    那日的她做好了必死的準備,似乎是已決意了要和自己腹中喪命的孩兒一起離開這世間的牽絆。


    而她至少還做了這樣的安排,或者她,也不希望再多的人為自己而難過……


    那日的畫麵突然的撞入了腦海,引得思緒混亂,也讓腦中如刀割般的疼著。


    雲傾淺笑,卻依然搖了搖頭。


    “其實你和公主,一樣的固執,一樣的……不知該如何去對別人好。”


    藍眸一眯,透出了思索。


    “或者我也隻是旁觀者清吧……縱然小希的心是真的,但她畢竟是個姑娘,且不論這宮裏不能有深情,即便是犯了禁忌,動了心,公主她,也畢竟是主,你讓她一個姑娘,如何去肩負起這些。”


    “瀾,你知道麽,其實流言,也真的可以做殺人的利器,你說,縱然讓她破除了所有的阻礙也無視了天下悠悠之口,那個人的心,若不能唯一,她……又會有多可憐。”


    “雲兒。”墨瀾撫了撫她的長發,因為看到了她眼底掠過的些許悲涼。


    雲傾緩了緩情緒,隻是虛弱的對他笑了笑,示意自己沒事。


    “大概是因為我得到過,也……失去過,所以對這世上的深情,才看的透徹一些吧。”


    她柔柔的說著,嗓子裏去還是有些發疼,讓她低低的咳嗽了起來。


    “好了,這些事你也不要擔心了,如今,你該先顧好自己的身體。”


    墨瀾打斷了她的話,跟著起了身,也將她抱了起來,到了內間的軟塌上,將她放了下來。


    “都是我,本不該讓你身體抱恙,還出來替我奔忙。”


    雲傾搖頭,輕輕反握他的手。


    “其實桃夭她,就跟我自己的孩子一樣,她不好,我又怎麽能好?”她語聲輕緩,“更何況,我也很久沒有來看公主了。”


    “不過看她現在氣色不錯,我也就放心了。”


    盡管彼此心底都了然,有些事並不會像說起來的那麽輕鬆,但現下,似乎誰也不想去提及。


    “你先歇一會兒,我吩咐人備了馬車,就送你回去。”墨瀾揚起薄唇對她微微一笑,輕撫她的長發後,就起了身來。


    轉身時,衣袖卻忽然一重。


    他回頭,卻見是一隻白淨的沒有血色的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瀾,我暫時……不想回府。”


    是不想去麵對這那個地方睹物思人也好,或是也對另一個人起了躲避的心思也罷,她這般的閃躲,卻讓她自己也發愣。


    墨瀾看著她明亮的眸子裏,深閃而過的幽暗,也了然了她的心思。


    “好,那你留在這裏先休息一會兒,我處理完奏章,再陪你一起回去。”


    安頓好了雲傾,墨瀾走到外間的時候放下了紗簾,也在香爐裏添上了一些安神的草藥,讓她可以睡的舒服一些。


    然而視線還隻是落到了書桌上,那闔上的文卷,心中,卻莫名的升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煩亂。


    淡淡舒了口氣,他轉身推門出去,想著先去禦花園走走。


    門前的侍衛正要跟上來,他淡淡擺手示意他們不必跟隨,而後便一個人繞上了去往禦花園的小路。


    心裏似乎有很多的事都一一湧來。


    先是桃夭,病中的小臉不再那麽粉嫩,然後是尚薇,那樣的若即若離,卻也偶爾會讓他驚喜,再是雲傾,再好的良藥,也終治不好她的心傷。


    曾想著或者自己可以保護她們,卻怎奈上天也總喜歡作弄人,就連他自己,好像也已深陷其中。


    迎麵的風帶著些許似有若無的香氣。


    璃國的天,向來變得很快。


    夜色未深,陰沉了一日的天就開始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來,不多時,雨絲便細密如織。


    尚薇靠在門前,倚著門框吹著風,卻了無睡意。


    她眯著眸子,看著殿前微微搖晃的燈盞映照著院子裏那棵已經開始有了花苞的桃花樹。


    快到三月,這桃花也即將到了盛開的季節。


    恍然間,她開始有些晃神。


    無端的覺得這自然萬物的生靈真的太好,可以如此冷眼,如此不動聲色的旁觀這世上的一切,一季一季花開花落,也從不停歇。


    她記不清去年的桃花盛開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些什麽。


    卻還是這階前淅淅瀝瀝的雨絲,讓她有了些印象。


    那時她也曾這樣靠在門前,望著院子裏出神,像是在等待著什麽人,那也是她,第一次覺得這深宮,究竟是怎樣的深不可測。


    歲月剝離的從來都不是記憶,而是刻在骨血裏,血肉模糊的深情。


    心口莫名的發疼,不知是不是因為想到了今日雲傾來的時候,提到的那個名字,桃夭。


    其實她隱約的記得她,著實是個惹人憐愛的孩子。


    可為何想來,卻隻願去逃避。


    院中長廊上,有一點燈影正飄然而來。


    尚薇細看,才發現走來的人,正是小希。


    今日一整日都不曾見過她,也不知她究竟去了哪裏……可還來不及疑惑,這淡淡燈影照了她蒼白的麵容,卻已經讓尚薇一怔。


    “公主怎麽還沒休息?”小希發現了門前的她,一時思緒萬分複雜,卻也隻能裝作沒事的問她,“是不是屋裏香料少了?”


    尚薇搖頭,一直看著她蒼白的膚色。


    “時辰也不早了,公主早些休息吧,莫要累壞了身子。”


    她的聲音很輕,夾雜在雨絲裏,竟帶著一分不真實的感覺。


    不知為何,尚薇突然沒由來的有了些許的慌亂,像是下意識的就有種直覺,好像她,就要消失不見了似的。


    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怎麽辦。


    “……奴婢替公主添些安神的草藥,公主莫要吹太久的風才好……”


    說話間,小希已從屋裏替她取來了披風,披在了她的肩上,然後退到了一旁,“奴婢就先告退了。”


    自始至終,她半垂著頭,也讓那些情緒都深深掩藏。


    龍澤宮。


    終於放下了手裏的奏章,起身去推開了窗戶,墨瀾才意識到原來不知什麽時候,雨已是淅淅瀝瀝。


    階前的燈影在風裏微微有些搖晃,映照在他線條分明的側臉上,藍眸幽邃如海,卻隱隱的透著讓人不易察覺的疲累。


    近來,好像特別容易覺得疲憊。


    不知是不是自從靈兒離開了以後,就再無人會在深夜裏替他點起一盞燈,也無人會細心的替他煮茶,為他撫琴。


    想到靈兒的時候,腦海中隱隱的抽痛就會讓那些染了血的畫麵,都格外的清晰。


    他抬手,輕輕的揉了揉眉心,而後於心底淡淡的自嘲。


    曾經丟失的東西無力去找回,這世上的事,大抵也不過如此。


    回身的時候視線落到了尚薇的那卷懿旨上,一時間的情愫,也是愈發的難以去描摹。


    似乎設身處地的去想,那日的她作出這樣的決定雖事出突然,倒也合情合理。


    隻是或者就像雲兒說的那樣,她所認為的好,卻在無形中,反成了旁人的負擔。


    突然有些想她。


    哪怕隻是看看,確定她現在是不是真的安好。


    傾薰宮外,下著細雨的宮道上寂靜無聲。


    墨瀾打著傘,獨自一人穿過雨霧而來,雨絲沾染了他雪白的衣袍,帶了些許的潮氣。


    宮門前懸著的燈在風裏晃動著,投射下的光影有些模糊。


    或是因為下著雨,就連門前的守衛也都躲到了前院的亭子裏,值夜的宮女不在周圍,便隻有那燈影在搖晃著。


    盡目可見之處再無其他光亮。視線裏也隻剩下這朦朧的燈影。


    他並未帶人,也未曾想過自己會走到這個地方來。


    明知道夜色已深,明知道她應該已經睡下了,怎奈腳步的移動,卻永遠都比思緒來得更加的誠實。


    走近傾薰宮,骨柄傘微微上揚,他靜立,看著朦朧的光影。


    似乎記得已不是第一次,這樣無聲的站在門外,聽過雨,聽過風,聽過雪,卻最終都似乎因為找不到見她的理由,而轉身離去。


    曾幾何時,彼此的相見,竟都需要一個堂而皇之的借口。


    前院值夜的守衛隱約的看到門前有人影,趕忙匆匆的打了傘走了過來,“什麽人,夜深了還鬼鬼祟祟?……”怎料走近,借著光影才看清這白影竟是王爺,便趕忙跪了下來行禮。


    墨瀾本不願驚動他們,隻淡淡一擺手,示意他們起身來。


    兩個侍衛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王爺……公主她,已經歇息了。”雖不見王爺的舉動,但其中一人躊躇再三,還是小聲的開了口。


    另一人未等他說完,慌忙拽了他的衣袖示意他噤聲。


    墨瀾倒並未生氣,隻是也仿佛並未留心他們的話,隻是隨而將手中的傘微微壓下,而後便轉身離開。


    “切不可向公主提及本王來過,知道麽?”


    “是,是……”兩人張惶的送了他離開。


    雨聲,好像也漸漸的大了起來。


    莫名的自嘲到想要發笑,何時的自己竟已是這般無力去麵對些什麽。還曾以為,無論怎樣他都可以坦然,哪怕隻是偽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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