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怎麽一個人跑出來了?”欣瑤看著她驚慌失措的樣子,心疼極了。


    尚薇怔怔的看了她一會兒,忽的竟覺她在身邊帶來了一種安全感,便一伸手,抱住了她。


    欣瑤蹙眉,但也不再繼續問,反而自責不已,“都是奴婢不好,該要時時刻刻守著公主才是……”


    那個驅之不散的嗓音終於消退,她抱緊欣瑤,終於覺得好了些。


    “奴婢在這裏,不會有人傷到公主的……”欣瑤低低的勸著她,想著或者是這深夜裏,又是什麽夢魘一直纏繞著她吧。


    尚薇不知道的是,此時,就在不遠處,夜燈照不到的地方,正有一個人影安靜的看著她。


    那個白色的人影頎長挺拔,衣袂被夜風吹起,卻透著一種近乎冷冽的沉默。


    流金的寬袖之中,那雙白皙的手在見到了欣瑤出現的時候,忽的握了握拳,而後便鬆開,反身背到了身後。


    借著不明朗的月光,藍眸盡收那個女子的麵容。


    她……還在恨他吧。


    那些纏著她,讓她痛苦不已的記憶,又有多少是自己帶來的,而即便是如今她自欺欺人的躲避和視而不見,終究,還是要時時作祟的。


    或者,這樣遠遠的看著,已是他們之間最好的距離。


    身後,一個純黑色的人影自黑暗中飄然而來,悄無聲息的落到了他的身後。


    “王爺。”


    那是流風,一如沉穩的麵容,不見分毫的波瀾。


    墨瀾收回了思緒,長睫微微斂下,便將視線裏那個女子的身影掩去,而後他回了身來,“如何?”


    “事情已經辦妥,雲傾姑娘要見王爺。”


    “嗯。”微微頷首,他攏了攏衣衫。


    夜風一時愈發的清冷無聲,流風拜退之後,他也準備離開,卻在舉步之前,忽又停住,回頭望去。


    那個女子已被她貼身的宮女扶起,正要回宮去休息。


    清冷的月色照在發間,隨著那泠泠的聲響,便帶走了最後的一絲溫度。


    他微微眯起了藍眸。


    尚薇,倘若你知道如今的我,膽小怕事至此,甚至於不敢麵對你,你……又會否笑我,或像從前那樣與我唇齒相譏。


    或者不會吧,因為今日的你對我,除了恨,所剩下的愛與憐憫,又究竟還能有多少。


    一時月色寂靜,風冷無聲。


    將軍府。


    墨瀾坐在後院的亭子裏,靠著欄杆,修長白皙的指間握著一個小小的青瓷茶杯,一邊飲茶,一邊等著雲傾。


    丫鬟敏兒在一旁候著,替他端茶倒水,用的是最上乘的明青茶。


    修長的指尖在瓷白杯壁上輕輕的劃動,煙霧微繞,遮蓋了視線便成了些許的迷霧。


    敏兒看著王爺已經靜坐了好一陣,也未曾找人通報雲傾,便小聲問道,“王爺,要不要奴婢去通報雲傾姑娘一聲?”


    “不必了。”藍眸露出些許的溫和,“讓他們,多呆一會兒吧。”


    他知道宸楓九死一生如今得以歸來,對他們二人來說,著實也已對其他的事,看的不那麽重要了。


    敏兒點了點頭,退到了一旁,“是,奴婢知道了。”


    墨瀾見夜色已深,便也擺了擺手,“你下休息去吧,不用在這候著。”


    而也就在敏兒告退的時候,雲傾從廂房裏輕輕的推了門出來。


    一時月光白淨而清冷的灑在她的身上,便讓那纖瘦修長的身影變得愈發的柔弱,卻也透著讓人不容侵犯的高潔。


    抬起眼,正看到了院中的人,雲傾便攏了外衫,走了過來。


    靠近,墨瀾就愈覺她的膚色透著近乎無色的白,而那纖長的烏睫下微微泛著紅的眸,也愈人產生了心疼。


    她走近,他便擱下了茶杯,“你該去休息。”


    然而雲傾卻隻是搖了搖頭,虛弱而固執,“你若不告訴我實情,我……怎能睡得好?”


    她的嗓音那麽的纖細綿軟,沒有責備和怪罪,卻已讓人心疼如碎。


    墨瀾頓了頓,而後還是伸手向她,掌心向上。


    雲傾抬起柔軟纖白的小手,輕輕放入他的掌心,然後在他的身旁坐了下來,讓他溫暖的手掌輕輕的撫著自己肩頭的長發。


    “對不起,”藍眸流露歉意,“本不該瞞著你。”


    雲傾依然隻是微微的搖了搖頭。


    她知道,他選擇瞞她,定然也是有著非這樣做不可的原因。正因為那是和宸楓有關,而捫心自問,若是早知這個計劃,她會不會早已衝動的,讓這件事功虧一簣。


    “……那時候,也是他在諶瀲關突然懷疑到了北疆的鋒軍,隻是當時情勢危急,不得以所以選擇了拿自己的命賭上一把……”


    “我派了人去接應,也才摸清這個計劃,幸而當時得知他死裏逃生,所以才將計就計,那些人既要對他趕盡殺絕,便就無異於自投羅網……”


    聽著墨瀾一如沉穩的嗓音在耳畔靜靜的說著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雲傾卻隻覺喉口,仿佛又有一把火,在燃燒起來了似的。


    疼痛,蔓延向下,讓她的心也跟著一起疼。


    “……我知道,這個計劃著實很冒險,今晚,我也派了人過來想提前告訴你這件事,卻沒想到,你也會在後山。”


    墨瀾撫著她的長發,看著她微垂的長睫,語聲愈發的軟下。


    “確然是我的問題,未曾仔細的調查這個奕涼,讓他和談肖的人聯合,才讓事情如此發展……雲兒。”


    當發現她身子的輕顫時,墨瀾沒有再細說,而是輕輕的喚了她一聲。


    某種洶湧而來的酸澀再度覆蓋而來,雲傾想要去壓下那情緒,卻還是無能為力。


    她抬起小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失而複得那種近乎於低穀之於巔峰的陌生感,夾雜著心疼,責怪,氣苦,無數的情緒一時交織湧來,她招架不得。


    方才在房裏,她替他診脈,處理身上的傷口,才發現他的狀況真的不太好。


    她不想他再多說話,再動了氣,所以便在藥裏多加了些曼陀羅花,看著他服下,然後安睡。


    她不敢想,在這一個個麵對著追殺的日夜裏,他究竟曾處於過如何絕望而痛苦的境地。


    墨瀾疼惜的撫著她的發,片刻後,將她微顫的肩攬入了懷中。


    “瀾……”她窩於他的懷裏,聲音低低的,“……他的身上有好多傷,我無法想像,他遇到過些什麽……那些刀劍,這麽鋒利……”


    “我好怕……我真的好怕……”她低語,聲音脆弱不堪,全然沒了平日裏那清冷自如的模樣,“這是不是夢,你告訴我……是不是隻是我太想他了,所以才做了這個夢……”


    “傻瓜,”他安撫著她,“他真的回來了,他沒有死。”


    雲傾愈發將自己低埋,好像隻有這樣,那所有的一切不安和痛苦,才都不會存在。


    四月中,並非雨季,天空通透。


    內務府已擇選良辰吉日,便將這剛剛獲封的諾希郡主嫁出宮去。而時間緊湊,宮內各處,都已開始忙碌的準備了起來。


    而自從先皇過世之後的幾年都未曾有過這般喜事,因而宮中的人,也大多都會有被這喜悅之氣所沾染。


    不過是幾日的光景也並未給妃嬪們太多的時間去準備賀禮,因而整個後宮之中倒也是各自忙碌,顯得很平靜。獲封這郡主之名後,小希本想著去一趟傾薰宮,看看尚薇現在是否安好,卻怎奈日日身旁都是宮中的嬤嬤和負責婚事籌備的人,她著實忙的脫不開身,一下子,便也就耽擱了幾日。


    這些時候之間,聽聞當日在北疆遭奸人陷害的大將軍平安回到都城,依然風姿凜然,分毫沒有受到那些傳言的影響,而朝中的眾大臣自然也不好再詬病什麽,隻能靜等刑部的調查情況,讓人安心了許多。


    渾渾噩噩之間,加上宮中婚前不得相見的禮數,小希沒有見到榮彥,也無時間去問問其他人,這其間倒底發生了什麽事。


    這日午後,那些負責教形態禮儀的嬤嬤們剛走,小希才鬆了口氣想要休息一下,便聽了前院的侍衛來報,說是公主的宮女求見。


    欣瑤?一聽說是她,小希趕忙出了房間來。


    看到正是欣瑤順著長廊繞了過來,一時間小希隻覺心頭複雜,不知該說些什麽。


    欣瑤也是頓了頓,紅了眼眶,等她屏退了身邊的其他人,這才反應過來,要行禮,“奴婢參見郡主。”


    小希伸手扶了她,“傻丫頭,和我怎麽還行這樣的禮。”


    她們曾情同姐妹,她也從來都不喜歡和在意這些禮數。


    欣瑤看著她,愈發紅了眼,“小希姐姐,這幾日公主一直不太好,我也一直都沒有時間過來看你……”


    “公主她……不好麽?”小希微微蹙眉。


    “嗯,她很不好……比之前更加容易做惡夢,也總是一個人跑出去,我都不敢讓她一個人待著,想來看看你,都沒時間……”


    提及尚薇,欣瑤眼中就更流露出心疼,她低下頭,“小希姐姐,你說倒底該怎麽辦呢……先前你還能和公主談談,開解心緒,而我……什麽都做不了。”


    不知為何,聯想到了自己現在的處境,小希隻是頓了頓,卻僅剩下薄若蟬翼的低歎。


    事到如今,一切卻也已經再也回不去了。


    發現自己讓小希的心情也糟糕了起來,欣瑤便趕忙搖了搖頭,“哎,我怎麽說了這些……小希姐姐就快要嫁給左相大人了,該要開心才是。”


    小希勉強的想要對她微笑,隻是就連她自己也覺得,這個笑很沒有說服力。


    而後她們二人便入了廂房,談起了這幾日的近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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