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某些畫麵突然的衝破記憶深處的黑暗,清晰了起來。


    她看到在纖羽台上,他扶著那個一身黛色長裙的女子,小心的不讓她受到任何一點危險,而那個女子也溫柔的對他微笑。


    而那個女子隆起的小腹,也無疑是眾人羨慕的焦點。


    能成為他身邊的女人,被他這樣的寵愛著,該是多麽幸福的一件事……


    驚錯中,尚薇卻看到的是置身於冰天雪地中的自己,而那個方才還溫柔體貼的男人,卻已變成了一個恐怖的修羅。


    他狠狠的拽著自己胳膊,藍眸盡是陰兀,他說,“你若再敢反抗本王,本王便殺光你的子民。”


    腦海中兩個他的身影重疊在一起,那樣熟悉的麵容卻忽然的扭曲。


    他倒底,是個怎樣的男人……


    “……桃夭妹妹,等你睡醒了,陪我一起玩,好不好?”尚俊的嗓音放的低低的,用胳膊支著頭,認真的看她。


    隻是那一刻,尚薇突然的轉身,選擇了逃離。


    因為她又聽見了那個揮之不去的微弱啼哭,那個染著鮮血和腥潮的夢境,還有那種近乎於撕碎般的失去感。


    她匆匆甩開簾幕,隻為了不再聽見那快要壓垮她的啼哭。


    出了門,正在院子裏和奶娘說話的欣瑤見了她麵色蒼白的奪門出來,嚇了一跳,趕忙迎上來。


    “公主?”她伸手扶她,卻覺她神色愈發有異。


    尚薇幾乎是一甩手又推開了她,然後匆匆的向著門外而去。


    仿佛隻要逃離了這個地方,她就會好一些的。


    欣瑤無法,隻得趕忙追了過去。


    這時尚俊也從屋裏跟了出來,卻看見姐姐已經跑開了,不解的問著奶娘,“奶娘,姐姐她怎麽了?”


    奶娘搖了搖頭,“奴婢也不知道,或者公主是有什麽急事吧……”


    但這時,外麵的響動也已經吵醒了熟睡的桃夭,醒來看不見周圍有人,便哭了起來。


    尚俊和奶娘趕忙趕回到了屋裏去,去安慰桃夭。


    當朝左丞相和諾希郡主大婚在即,宮中也在吉日到來的前一日,在各處都懸掛上了紅色的綢緞以及工匠細心雕刻的彩燈。


    內務府也更忙了,為了第二日當天的流程準備用物。


    而依照禮節,在郡主出嫁之前,便會有內務府派了宮中有年資的嬤嬤過去,教授第二日婚禮的禮節和流程。


    因而這日一大早,小希便換上了第二日要穿的婚服,跟著那幾個嬤嬤學起了新娘過門的禮儀。


    中宮。


    下了朝之後,榮彥也是被朝中大臣們的祝賀拖住,好不容易才擺脫,繞了過來。


    這幾日他始終在忙著調查奕涼和北疆那隊反叛的鋒軍,就好像也真的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想這場即將要到來的婚禮。


    相比之和那些大臣們說話的時候,禦花園裏,便顯得格外的清靜。


    榮彥繞過了梨花苑,腦海中,便就浮現出了那個女子,清秀的笑容。


    雖然她是個處變不驚的女子,也真的鮮少流露出什麽情緒,但似乎記憶裏有關於她的畫麵,若是細數,真的無法理清。


    她曾縮著身子在天牢的黑暗裏,麵對著自己的質問,低眉斂目間卻已消去了自己心底全部的怒意。


    他也曾在禦花園裏看著她和小武玩耍,看著她纖瘦的身子在風裏吹著,會低低的咳嗽,心,竟也會在那一刻微微觸動。


    而當朝中的重擔壓覆在自己身上的時候,也是她,哪怕隻安靜的站在自己身旁為自己研墨,或翻閱奏章,舉手投足間那種默契,也已讓他不再輕易的覺察到疲憊。


    細細的想來,這個女子,確然好像一本精彩的書籍,倘若不去細細翻閱,根本窺不見她的萬分之一。


    隻是……他們之間的關係呢。榮彥無聲的問自己。


    倘若不是那一夜流風帶來的消息,自己聽到了談肖餘黨的計劃,要殺公主和小希,他又會不會,就真的默認了她的那句話。


    雨聲淅瀝,她低聲的說,不想他為難。


    可為何那一瞬間突然的產生一個和失去她有關的念頭,便會驀然的害怕,不是那種可惜,卻隻是突然的失措了。


    所以他匆匆求王爺在早朝時公開了那懿旨的內容,想著若是她成為了郡主,或多或少,身邊的守衛多一些,也就會安全一些。


    然而終究是要麵對到那個似乎彼此都不願去提及的話題,便是那場必定會如約而至的婚禮。


    當一片碧青的榆樹葉從枝頭飄飄而下,落到了肩頭的時候,榮彥才驚覺,原來自己已站在這鏡月湖邊,出神了許久。


    一時回過了神,思緒卻難以抽回。


    他對著碎金般光澤粲粲的湖麵微微舒了口氣,而後才轉身,想要快些去龍澤宮。


    還未繞下長廊走入到桃園的門前,還未入內,腰間的玉墜忽的掉落,他停下腳步,便俯身去拾。


    剛直起身子,便也聽到了園中,幾個正在清理落花的小宮人們交談的聲音。


    “……可不是嘛,也不知這宮裏的主子是怎麽想的,現如今這潭嬤嬤可是小人得誌,出了頭了……”


    “是啊,我可聽說早些時候她在司衣局,可沒少折騰那些過來受罰的宮女呢,就連早先良貴人的死,也都和她脫不了幹係……”


    “……良貴人?是那個打破了祖宗靈牌,所以被太後娘娘打入冷宮的那個?……”


    “就是就是,要說這良貴人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可這潭嬤嬤顯然更心狠手辣,愣是幫著其他的妃子弄死了這良貴人……”


    “……唉,別說貴人,這些年難道死在她手上的人還少麽?……別的不說,你還記得媚兒麽?”


    “當時若美人的宮女?”


    “對啊……這媚兒去了沒多久就消失啦,沒人知道她去了哪……後來還有人過來打聽過媚兒……我猜呀,多半就是和這潭嬤嬤有關係……”


    隔著一道院牆,榮彥聽著幾個小宮女嘰嘰喳喳的聊著天。


    讓他有些驚訝的是過了這麽久,這宮裏的人倒還不曾忘記過先前發生的事。


    但至於她們所說,這些事他早已知道。


    當時談肖為了保護自己的女兒,也害怕媚兒將事情敗露,便先下手為強,聯合了潭嬤嬤便將這媚兒給殺了,後棄屍在宮中的枯井。


    隻是這宮裏的事大多也是如此,那時他們也無人知道這媚兒就是奕涼的妹妹,便不了了之,現如今的調查才把事情聯係到了一起。


    榮彥微微一搖頭,想起了當時奕涼眼中瘋狂的殺意,對他來說,或者真相,要來的更加的難以接受吧。


    他收起玉佩,正準備轉身離開,卻忽的又被裏麵的聲音吸引了注意力。


    “……現在又去做諾希郡主的帶嫁嬤嬤,看起來這潭嬤嬤的本事還真是大呢……”


    “可不是,內務府找來找去,怎麽也就找了她……就算她是伺候過不少妃子,懂的規矩也多,可像她這樣的……”


    “……唉,我剛才路過瑾嵐殿門前的時候,就看到她帶著內務府的人去茹詩宮,那樣子,趾高氣揚的,跟個鬥雞似的……”


    說到這裏,幾個小宮女都笑了起來。


    但榮彥卻忽的微微蹙起了眉,因為就在那瞬間,他下意識便是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腦海中浮現出當日在龍澤宮裏,聽著一個宮女稟告,說是談肖吩咐她與潭嬤嬤一同除去媚兒。


    而緊跟著便是自己看到跟隨在若美人身邊的小希,即便是那若美人設計陷害她,險些要了她的命,她也還是對這件事,絕口不提。


    陡然,他的眉擰了起來。


    那瞬間,他看到了奕涼滿眼的森冷殺意,他冷笑著說,那兩個賤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驀的,他握緊了手中的玉墜,跟著便一轉身,匆匆的向著茹詩宮而去。


    老天,但願他來得及。


    茹詩宮。


    已經跟著嬤嬤們學過了第二日出嫁前要去拜別先祖的禮儀,小希根本沒有時間休息,幾個帶嫁嬤嬤已經到來。


    這帶嫁的嬤嬤,教的便是出宮之後及迎賓時的禮儀,在婚禮的當日她們也會一同陪著郡主,從這宮裏一同去到丞相府。


    小希沒有卸下身上的婚服和頭上有些沉重的綴飾,因為婚禮當日一切會更加的繁瑣,她必須提前習慣。


    隻是在一旁聽著的以楠都已經犯了困,小希看著她托著腮在旁邊打盹,便讓她先行下去休息,自己一個人留在房裏學禮儀。


    帶嫁的三個嬤嬤已經開始絮絮的向她說起了婚禮當日從這茹詩宮上了花轎後,一路上所有的禮節。


    小希雖覺疲累,頭上的綴飾也讓她覺得肩膀酸疼,但她還是認真的聽著。


    “……拜堂過後就要向高堂奉茶,也要接受夫家的小輩奉的茶,”紫衣的嬤嬤說著端了茶杯遞到了她的麵前,“請郡主持拿此杯。”小希微微頷首,遵照禮節接過了那瓷杯,然後聽嬤嬤繼續說著,“品茶的姿勢也是有所講究,唇不可貼合杯壁……”


    正當她照著那嬤嬤所說將瓷杯送到了唇邊,正要飲茶的時候,卻忽聽外麵傳來了有些吵鬧的聲響。


    “……大人,您不能進去!”


    然而隨著那侍衛的聲音,小希驚愕的抬眼,那個匆匆的人影已到身前,未等她看清,手中卻忽的一輕。


    喀嚓一聲,方才還在她手中的瓷杯已然跌的粉碎。


    小希看著麵前的人,那眼底的幾分難掩的急切,她怔住了,一時間竟有些反應不過來,隻是這麽看著他。


    直到身旁的嬤嬤和宮女反應過來,紛紛行禮,“奴婢參見左相大人。”小希才回過神來。隻是她不解,他……為何要打落那個瓷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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