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燒的火光漸漸熄滅,尚薇才終於感覺到了寒意,從四肢百骸傳來。


    身上淩亂的衣衫和垂落在肩上仍帶著些許潮氣的散發,依然清晰的在提醒著她之前發生的事。


    想起他,想起那個雪狐般銀白狡黠的男人,她的心就亂作一團,痛入呼吸。


    而想起他的愛,想起他的紈絝不羈,想起他的認真決絕,她就會更痛,好像身上他留下的每一處吻痕都是傷疤,在不停的抽痛著。


    她低頭,看見的是自己身上破碎的衣衫,裹著的茜素紅外衫殘留著些許他身上特有的香氣,帶著淡淡的酒香。


    而那些吻痕太過刺眼,如同嗜血的薔薇,無法掙脫。


    不要,她不要想起他。


    仿佛整個空間開始彌散起氤氳的寒氣,殘留的是他愈發鮮明的眉眼,是他滴落的腥紅血珠,一連成串。


    尚薇再也呆不下去,一裹身上茜素紅的外衫,便匆匆起身,不顧自己是否虛弱的幾乎站不住,便跌跌撞撞的離了山洞。


    她想要擺脫那些記憶,想要當成什麽都未曾發生過。


    東方的天空隱隱的泛著魚肚白,大約是剛過了卯時。


    素來的這個時候,一直難以安眠的她也大多都是醒著的,就會靠在窗前看著外麵的天空發呆。


    而她一向喜歡這樣暗明交接的時間,好像自己就可以很渺小,渺小到再也不會被人看到,而可以永遠的將自己深藏。


    隻是今日,這些許的晨光在她看來卻是那麽的刺眼,仿佛尖銳利刃,能將她一刀刀的分離,直到支離破碎。


    她低著頭,山路荊棘,滿地碎石。


    這裏地處隱蔽,在一個有些陡峭的小坡之下,一般人都不會注意,所以昨日墨清才能帶著她到這裏,躲避了殺手的追殺。


    然而腳步匆匆之間,疲累過度的身子倒底還是虛弱不堪,她不留神便踩上了一塊有些尖銳的石頭,足心一痛,便失了重心。


    她闔上眼,隻是想象中跌落在滿地碎石上疼痛的感覺並未出現。


    而包圍身體的,是一種熟悉的溫度,帶著的是那種讓她心頭失跳的氣息。


    抬眼,她迎上的是那雙幽藍如海的眸子,波濤瀚海,明若星河。


    錯愕,她忘了呼吸,也忘了自己現在的模樣。


    墨瀾攬著她衣衫不整的身子一旋,落到了一旁站定,而雨後的山露和小雨早就將他的發他的衣都打濕,卻依然是那一身的雪白,不染塵埃。


    片刻的死寂。


    在那雙幽沉的藍色眼眸中,一時了無波動,有的隻是那恍若深藏卻又暗潮洶湧的情緒,卻隻轉瞬,便歸為沉寂,深沉安靜,無聲無息。他和暖的鼻息讓尚薇回過了神,隻是想到了自己,她麵色慘白又驚慌失措的攏緊了肩上的衣,然後從他的懷中退開。


    隻是那舉動顯得無比徒勞,破碎的衣衫早已遮不住她滿布在頸部和美人骨上的吻痕。


    一朵一朵,如若恣意的薔薇。


    她匆匆的遮蔽和躲閃,隻是讓那雙藍眸更加的深了。


    “我……”慘白幹澀的唇瓣微微蠕動,她愈發失措的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舉動並不能讓事情看起來好些,相反的,隻是那麽欲蓋彌彰。


    而身上的這件茜素紅的外衫,她無法脫下,將自己傷痕累累的身體暴露在他的麵前,更無法攥緊,害怕這隻會讓他更加的誤會。


    然而想要解釋,除了眼前發黑和幾乎欲嘔的難受,她像是缺水到無力說出任何一個字。


    該要怎麽樣,告訴他自己和墨清那荒唐到幾乎連她自己都難以相信的交易?


    還是要再一次撕開他們之間好不容易自欺欺人那已經愈合的瘡疤,然後用血淋淋的真相再彼此傷害?


    可不可以不要這樣……為什麽事情隻會變成這樣。


    她泫然欲泣,眼淚卻同樣如若幹涸。


    身子隻是不停的後退,跌跌撞撞的似乎想要避開些什麽,然而終究還是腳下的荊棘讓她吃痛的跌坐了下來。


    嬌嫩的肌膚在帶刺的荊棘上劃破到出了點點血痕,她卻不感覺到痛,而隻有那種絕望,讓她無聲的捂住了臉龐。想要看他,想要聽他的聲音,哪怕隻是責罵,哪怕隻是冷冷的譏嘲。


    隻要讓她知道他在,他在身邊就好,哪怕他要將她淩遲,隻要他心裏還有他,眼裏還能看到她的存在。


    微冷的氣息在彼此的沉默裏化為冰河。


    風泠泠的吹著,像是利刃,傷人無聲。


    冰冷的風拂起耳畔被雨水打濕的黑發,墨瀾麵無血色,隻是靜靜的,靜靜的看著麵前跌坐的女子。


    那同樣濕潮的衣衫貼著肌膚帶走殘餘的溫度,也帶走了他身上僅存的些許生氣,讓他慘白到令人心驚。


    然而那瞬間卻隻有沉默,仿佛他也一樣失了言語。


    藍眸中深藏的情緒漸漸的浮現,漸漸的像是要崩塌了似的,如若尚薇此時再看,必會發現他似曾相識的情緒。


    仍是那種仿佛熾熱到幾乎要將她燃燒殆盡的幽光,隻是卻也如同暗夜中生起的火苗,在無聲無息的消退。


    他的身子微微一顫,麵上的最後一絲血色跟著褪盡。


    就在那心口襲來的悶痛感幾乎要撕裂了他的身體,讓他不得不俯下身一些的時候,一抹玄黑色的身影飄然而來,適時的扶住了他。


    “王爺。”


    是流風依然沉穩的嗓音,如他的麵容般冷靜,不帶分毫的情感。


    然而墨瀾卻隻是靜靜的抬手,推開了身旁的流風。


    一時不知是否是那蒼白的陽光無聲的落下,照在他死白的麵容,竟是讓他突然顯得那麽的沉寂,再無情感。


    “派人來,接公主回宮。”


    他淡淡的丟下了這一句,便再沒有看她一眼,靜靜轉身就要離開。


    “王爺!”流風感覺得到他的不對勁,就要追去。


    然而他卻隻是微微一緩腳步,依然是那麽冷淡的開了口,“退下。”


    流風不敢抗命,縱然感覺到他近乎就要支離破碎,劍眉飛速一攏,還是拔出了腰間的信號器,對著空中一放。


    升起的煙霧飄然而上,很快便吸引了正在外圈搜尋的禁衛軍們。


    “找到公主了!”一臉擔憂的欣瑤看到信號,興奮的叫了聲。


    雲傾微蹙的柳眉終於舒展了些,她不敢耽擱,趕忙和黎修示意了一下,便先行匆匆的轉身向著那個方向而去。


    樹影重重,落葉紛紛。


    當那抹雪白色的人影出現在眼前時,雲傾幾乎覺得心都痛的像是揪了起來。


    她顧不得腳下顛簸的碎石和荊棘,便匆匆的迎了過去。


    然而那一瞬刺痛了她雙目的是他雪白色的衣衫上那殷紅的血痕斑斑駁駁,還有那染在他蒼白幹裂的唇邊,細細的血絲。


    “瀾!”她慌忙過去想要扶住他。


    因為那一刻她已驚恐的發現他身上無論是看得見的還是看不見的傷口都已經崩裂,而他的魂魄似乎也在隨著肉眼可見的速度漸漸的流逝而去。


    那雙藍眸如同蒙著煙霧,再不是那般清晰明亮,可以讀懂一切。


    盡管他的神情是如此的安定,仿佛什麽都未曾發生,未曾所見。


    “你怎麽可以就這樣出來,還要淋雨,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雲傾心疼的責備著他,語氣裏卻聽不到分毫的生氣,她隻是覺得恐懼,仿佛眼前的這個他,所能觸及的肌體都已沒有了溫度和魂魄。


    他的靜默無聲讓她驚慌失措,直到他突然微微傾身,嘔出了一大口腥紅的血。


    “瀾!”雲傾更慌亂的覺察到他漸漸軟下的身子,她想要扶住他,卻隻是看到他悶悶的低咳幾聲,愈多的鮮血便從他蒼白的指縫間墜落。


    腥紅溫熱的血點落在他雪白的衣衫上,也滴落到了雲傾杜若藍的長裙上。


    漸漸暈染,那如同潑灑的殷紅。


    周圍的聲音漸漸消失,墨瀾隻是覺得雜亂的聲響漸漸遠離而去,疲累感鋪天蓋地,讓他再無力支持自己。


    他覺察到雲傾抱住他軟下的冰冷身體時,那微微顫抖的慌亂。


    可他終究無力去安慰她,哪怕隻是和她說話。


    宮中,瑾嵐殿。


    雲傾麵色蒼白的從寢宮裏出來,便看到了正在前殿等著她的宸楓。


    “雲兒。”一見她,她些許憔悴的模樣便讓他微微蹙了眉,他迎過來,卻見她眼底洶湧的淒惘和濃重的倦意。


    “宸楓……”雲傾嗓音低低的,難掩倦色。


    宸楓心疼的撫了撫她的發,而她也放心的順勢靠入了他的懷中,將自己的頭埋入他的肩窩裏。


    抱著他溫暖而堅實的身體,她才覺得自己得以安定了些。


    “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她低語,如若歎息,“為什麽他們,都舍得去傷害深愛的人,為什麽情這一字,會變得這麽這麽的傷人……”


    “可是宸楓,愛,難道不該是這世上最美好的東西麽……”


    宸楓輕吻著她的發,“正是因為美好也愈顯珍貴,所以才讓人無端的飛蛾撲火,以為自傷就不會傷及他人,可卻忘了自傷七分,怎麽也是要傷人三分的。”


    雲傾聽著耳畔他勸慰的嗓音,喟然一歎。


    天空裏的光明晰了一些,仿佛掃除了昨夜暴雨中的陰霾。


    隻是那光澤卻了無生氣,甚至也全然的照不亮人心。


    雲傾抱緊了宸楓,卻在越過他的肩頭望見了碧藍如洗的天空時,一抹近乎於悲戚的決絕閃過了眼底。


    是總有一日也會是要與楚喬這般的麵對麵對峙,而到了那個時候的自己,又會不會也像尚薇那樣自傷。


    可她終究知道自己是幸運的,至少有宸楓在身邊,至少她可以放心大膽的在眾人的麵前抱著他,與他私語。


    他們……卻仿佛永遠都不可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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