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薰宮。


    寢宮裏寂靜無聲,隻有香爐裏燃燒的草藥偶爾發出細微的聲響。


    自從被接回了宮裏,尚薇就屏退了所有人,就連最近身的欣瑤都被她推到了門外。


    而也就是在用力的關上了那道門之後,她將自己無聲無息的關了起來,再也不想見任何人。


    身上細細的傷口依然在作痛,那夜在山洞裏冰冷尖銳的石壁倒底還是傷到了她細嫩的肌膚,而之後跌落在荊棘叢上,也一樣讓她傷痕累累。


    可她知道,疼的根本不是身上的這些傷口,而是同樣已經支離破碎的心,再不可能愈合。


    那一夜平素紈絝不可一世的墨清流露出的軟弱和絕望,似乎也一樣將她打入到了深淵裏去,永遠沒有退路。


    而後來在那樣的情況下見到了墨瀾,雖然他什麽都沒有說,但他眼底的神情也讓她清楚的知道,他們之間真的再不會好了。


    再也不會了。


    整整一個日夜,尚薇就把自己關起來,躲在陰影之中,不斷的回想著當時他眼底深藏的情緒。


    她不懂,也不敢懂,不想懂。


    寢宮外的光線暗了又亮,她知道欣瑤和其他的宮女在外麵焦急不已卻也不敢違了她的意思進來,她也隻當未覺。


    好像整個身體離了魂魄,就再也不會痛,不會累。


    她很想哭,但眼淚依舊恍若幹涸。


    想起那時他蒼白的麵容,微動的雙唇似乎就有話要對自己說,但最終隻是沉默,那他難掩的虛弱也一樣讓她疼,切膚的疼。


    他會再原諒自己一次麽?原諒一個這麽傻,這麽笨的自己。


    寢宮外。


    被尚薇趕了出來,雖然擔心卻又不敢再進去打擾的欣瑤正焦急不已,想著該向誰求助的時候,便看到了小希。


    自成婚來就很少露麵的小希今日穿著一身魏紫色的長裙,銀絲薄繡,僅點綴著在衣擺上盛開的牡丹,而長發也不加裝飾,隻簡單的配著彩金鑲嵌的玉簪,整個人看起來愈顯沉靜雅致。


    “小希姐姐,”欣瑤一見她便紅了眼眶,“公主她……怎麽辦?”


    小希柔軟的手撫了撫她的頭讓她安定下來,眉眼溫和,“讓我去勸勸公主,別太擔心了。”


    木門被推開的聲響雖然輕,卻還是讓尚薇從臂彎中抬起了頭。


    “出去。”


    她的嗓音低低的。剛好能聽見。


    可小希隻是頓了頓,還是反手闔上門,而後走向這邊。


    感覺到來人已走向自己,尚薇卻也無心去看那究竟是誰,隻是虛弱卻又決絕的重複,“出去。”


    這一次,小希在珠簾外停住,她也不說話,隻是隔著珠簾能看到抱膝坐在窗前軟座上的尚薇。


    隻是側影隔著珠簾,卻也能感覺到她身上的難以接近。


    她於心中低低一歎,而後抬手想要掀開珠簾進去,忽聽尚薇的嗓音,含著冰冷的怒意。


    “我叫你出去你聽不懂嗎?”


    小希斂下烏睫,“公主……”


    然而那一瞬,聽到她的聲音尚薇顯然微微愣了愣,跟著轉頭過來,眼底流露出了訝異。


    卻也僅僅隻是那一瞬,緊跟著她便恢複了一如的冰冷,轉回頭來隻是垂下眸,“無論你要說什麽……我都不要聽,你出去吧。”


    “公主這又是何苦?”


    小希並沒有被她冷漠的模樣嚇退,反而看得她深藏的脆弱,心中也跟著發悶了起來,不禁低歎道。


    尚薇不語,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話。


    微微低頭,看到的是她身旁散落的首飾,瑩瑩閃閃。


    還有那個雕飾著三月桃花薄雪的首飾盒,傾覆在一旁,險些就要破碎。


    一瞬間小希心裏有些發沉。她曾在傾薰宮伺候過尚薇,也認得這個首飾盒,知道裏麵放著的不是首飾,而是王爺的玉墜。


    那一直被她細心收藏,卻又一直不忍去看去觸碰的東西。


    她走過去,俯身拾起了那個首飾盒,握在手中,“公主既然惦念著王爺,不如便去瑾嵐殿看看……”


    “住口!”尚薇啞聲打斷,明眸闔上。


    藏在衣袖之中的小手握緊了掌心已染上了她的體溫而不再那麽冰冷的玉墜,可心卻因為方才她的話而突然疼了起來。


    她又何嚐不想去到他的身邊,去陪著他,去照顧他。


    可她卻也終究知道,其實自己才是他無限痛苦的來源,他們的見麵不會有甜蜜,隻會是無盡的冷漠和爭吵。


    “他不會想見到我的。”末了,她絕望的低語。


    小希抬眼看著她蒼白的側臉,輕輕闔上手中的首飾盒。


    “公主何出此言呢?王爺他其實,真的很在乎公主……對王爺來說,江山,權勢都不重要,唯獨公主一人……”


    聽著她輕柔的話語,尚薇卻隻苦笑的搖了搖頭。


    “別說了,小希,好不好?”她打斷她,有些痛苦的抬手抱住了頭。


    寬袖輕輕滑落,也在這時露出了她手中的玉墜,以及那白嫩的手臂上一道道發紅的傷痕。


    “我承認,是我沒有勇氣,是我不知該怎麽去麵對他……”


    “他越是不生我的氣,越是對我好,我就越是自責,越是覺得自己該死……我不知道究竟該要怎麽才能替他解決困局,而不是讓他病的這麽重,還要來替我擺平麻煩……”


    薄薄的水霧蒙上視線,她軟弱又絕望,“從一開始,我就隻是他的拖累,他對我好,愛護我,為我出生入死,可我,可我真的配不上他……”


    “小希,你這麽聰明,你來告訴我,我該怎麽辦?”


    小希亦有些震動於她的話,微微頓了頓,俯下身來跪坐到了她身旁。


    “公主,其實臣妾以為,公主會賜婚左相大人與臣妾,便是早已看破於此。”


    尚薇有些不懂她的話,抬起眼簾來望著她。


    見她微微斂眸,依然柔聲細語,“情一字,其實若看破,無非便是兩廂情願,不求得失,而若是看不破,便礙於世事險阻,永無寧日。”


    “臣妾自知身份低微,縱然得以蒙得公主錯愛賜婚於心中所念之人,卻也事到如今無非是那相同的一句話——不相配,無相守。”


    看著她,聽著她軟軟的話語在深藏的某種悲戚,尚薇陡然想到的是那日在她大婚時,自己曾在不自知的情況下給予她的難堪。


    陡然間心中酸澀愈發讓她不知該說些什麽。


    “隻是臣妾或者不能與公主相提,卻也倒底是半個局中之人,公主不願去提及不願去麵對的深情,也一樣有人會像公主一樣的痛苦,望著如同鏡花水月一般的美麗,卻無從觸及。”


    她說的隱晦,卻讓尚薇心中發愣,發疼。


    “小希,那日我的決定……是不是反而造成了你的困擾?”片刻,她問。


    小希卻隻是抬眼,對她柔柔一笑,“沒有,公主無需介懷。得到總是伴著失去,否則這世上的輪回,便再沒有盡頭了。”


    尚薇隱約有些震動,卻一時無法說清。


    “公主和王爺,或者也是這樣的,”小希柔柔的繼續說下去,“公主總在誤會中懂得王爺的好,便會愈發的矛盾和痛苦,隻是王爺深愛著公主,也更不希望看到公主為之難過。”


    “情這一字,不求得失。”


    然而縱使她說的有理,縱使心中隱約也知道事實如此,尚薇還是依然闔上眼簾,甩了甩頭。


    “別說了,小希。”她低低的打斷她,怕冷似的抱緊了自己。


    “是我自己造成了今日的局麵,便也總要為之付出一些代價,而無論心中所念,也總是我傷了他,拖累了他。”


    她幽聲一歎,似乎也不想再多說什麽。


    小希看著她的確疲累不堪的樣子,便也不再繼續的勸說。


    她知道對尚薇來說,有很多放不下的東西例如她的驕傲,她身處在長公主位置之上所要麵對的那些壓力也好流言也好,也總是旁人所不能看破的。


    “好,那臣妾就不再說,不讓公主煩心。”


    片刻,她起了身,到一旁外間的架子上取了個藥箱,又回到了尚薇的身邊跪坐了下來。


    打開藥箱,那白瓷青瓷相碰的聲響讓尚薇抬起了眼,見她執過了自己的手,挽了挽袖,然後取了藥酒開始替自己手上的擦傷上藥。


    “公主冰肌玉骨,這傷若是留下了疤痕可就不好了。”


    小希輕柔的嗓音伴隨著那藥酒淡淡的溫熱,淡淡的香氣擴散開來,莫名的,尚薇竟產生了一種心安的感覺。


    盡管這種感覺對她來說,無比陌生。


    小希離開傾薰宮的時候,天色剛入黃昏,日也偏了西。


    漫天的夕陽燦爛如撒滿幽藍天空的碎金,映照著她身上繡工精致卻沒有分毫權貴庸俗之氣的牡丹。


    就連那支配在發間素雅的白玉發簪,都被這碎金似的光芒更添了華彩。


    她走的不快,微垂著眸繞過禦花園,在通往南華門的宮道上穿過。


    似乎是有無限的心事,卻也隻是這靜默無聲的模樣,像極了最上乘的畫師描繪的畫卷。


    直到快到了宮門的時候,她聽見了以楠的聲音。


    “夫人。”以楠迎了過來,眼含笑意。


    小希有些驚訝,越過以楠,正看到的是停在宮門口,那輛懸掛著幽藍色簾幕的馬車。


    不等她問,以楠就覺察到了她眼裏的驚訝,笑著回答,“是大人要奴婢來接夫人回府,還吩咐說夫人陪了公主一日定然是累了,囑咐奴婢在馬車裏準備了軟枕……”


    小希看著那馬車,一時有些訝異。


    以楠已扶著她走向了馬車,“大人還說今日處理完宮中的事就會回府……夫人,大人可對夫人真好。”


    入了車廂,已靠在了絲絨的軟墊上,聽得以楠這麽說,小希忽的頓了頓,而後便微微一笑,拍了拍以楠的額頭,“笨丫頭。”


    “嘻嘻,”以楠吐了吐舌頭。


    馬車動了起來,一時間尚薇,榮彥,還有許多其他的人湧入到腦海,小希低低一歎,本是淺笑,卻也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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