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陽也不知皓元先生是如何去與超然觸膝長談,隻知即日起超然進退處事更為謙和。初陽也不知麗娘是如何隱忍自己想要時時刻刻將大郎維護在懷中的心情,隻是晚間嬰孩哭鬧之事日見其少。


    人生而有情固然不能盡免,但因情深而失慧心更不足取。曲中求全、圓滑處事,往日初陽讀見此類詞語深覺不暢,今日想來卻大有歧義。隨著心障破除,紫府世界中不再是草木瘋長而漸漸重歸是生死之序輪回之道。


    暗礁既以知曉便無險可言,暗流既知其法便無危可恃。一時的迷惘不舍隻不過是一時,而歲月如流水依然無休無止地前行而去。數月以來初陽不但是此處遠近聞名的女先生,更是因杜孟二人的大肆宣揚而成了左近皆知的女大夫。


    起初隻是近鄰偶因頭痛腦熱而來,得初陽銀針刺穴而神清氣爽。而後漸有身染奇難雜症不得救治的鄉民慕名來試,初陽雖不能一劑而愈但均能尋根覓源解其苦痛。如此一來,經鄉間鄰裏口口相傳,初陽儼然成了此處神醫一流人物,往學中之日漸少,不免多有歉然。


    皓元先生倒也不以為意,反倒勸道:“蒙學之道是為啟人誌,醫藥之道是為救人身。二者無輕重之較,無高低之分,皆是濟世之道。初陽既能有妙手回春之術,又何必束之高閣隱而不用?”


    “我心中不安者有二,先生所說乃是其一,今可釋然。隻是病患往來多有攪擾,壞了學裏清淨,亂了家中秩序,不如我另尋一處安置可好?”初陽心中卻是另有打算。


    “一月之中也不過是偶有兩三回,初陽言過其實了。”皓元先生搖搖頭一副不能苟同的模樣。


    “因幾日之忙亂而致使有離家之念,初陽真是過慮了。”蔡婆婆也笑著勸解道,“更何況自初陽行醫以來,村鄰饋贈更勝以前,這豈非汝之功勞?且村中舊日執意於男女有別之人也漸有改觀,隻怕日後學中女童更要多上不少,我還期望初陽英娘多加援手,怎肯任由你等離去?”


    允娘也在一旁幫腔挽留,小狐更是不舍牙牙學語的大郎頻頻哀鳴好似述說自己不願離去,英娘與麗娘相處日深也有惜別之情。眼見諸人盛情相留,初陽隻得動容道:“先生一家視我等如親眷,我等也自當以親族相待。方才是我失言,大家莫怪莫怪。”


    經此一事,眾人相處越發和睦,雖粗茶淡飯不能亂其樂,雖草堂陋室亦不能動人心。初陽安心留居此地轉眼已是一年,大郎已能扶牆蹣跚而行,每每與小狐玩鬧廝打於地上倒也有趣得緊。


    這日一早,不知何故村中鑼聲大作,初陽雖非是本地生長但也知必有不同尋常之事發生,隻是凡事未知其因不如靜而待之。皓元先生歎道:“這召集鑼聲已有幾十年未曾聽聞,隻怕事有不測,蒙童今日也必然不得前來。允禮你隨我往祠堂一行探明究竟再定行止。”


    言罷皓元先生與允禮匆匆而去,獨留一幹女眷靜坐。允娘最是活潑,見餘人皆是悄然無聲不免有些氣悶,欲要偷偷閃身出門卻聽得蔡婆婆喝止道:“召集銅鑼非同小可,允娘稍安毋躁,隻怕少時還有事務須得你處理。”


    允娘怏怏不樂卻又無可奈何,隻得從命歸座。麗娘聞言麵有憂色,不覺將身邊大郎緊緊攬入懷中,惟恐其有閃失。


    半個時辰後,皓元先生與允禮偕同歸來,麵色也甚是難看。方一坐定,先生便歎息道:“城西李家村昨日突發時疫,已有數十人暴斃。官府來人一為責令清點近來與郭村往來之人以免傳染,二是想要征召大夫前往尋求救治之法。天下承平已久,如今卻突發此詭異之事,隻怕非是祥瑞之兆。”


    “李家村離此處頗有些距離,即便生變亦可有緩頰之餘地。隻是來吏可曾詳述時疫之症狀?若有不如細細講來,我們也好稍作準備。”蔡婆婆驚而不亂,應對有度,言語間依舊從容。


    “來吏語焉不詳,隻說暴斃之人皆是麵色慘白而經脈全數爆裂,場景極是可怖。”皓元先生說到此處麵有不忍之色,“李家村已被官兵封鎖,若是無人開出良方隻怕闔村之人無一可存活。”說到此處,皓元先生抬眼望了望初陽,猶豫再三終究是欲言又止。


    “此症不似時疫,反倒有些好似邪物作怪。”蔡婆婆此時方才真正變色,“若真是如此,隻怕非但藥石枉然,更是防不勝防。”


    皓元先生默不作聲,既不承認也不否認,良久才說道:“子不語亂力鬼神,李家村之事萬不可隨意斷言,若是引動一方百姓騷亂豈是小可?”蔡婆婆驚秫噤聲再不開口隻是重重地點了點頭。一時間堂中人人不敢隨意出聲,氣氛格外凝重。


    譚家上下正心中難安,初陽卻是胸中怒氣勃發不敢輕易表露,抬頭見英娘以目相詢不免恨恨地點頭仿佛在說:“正是如你所想。”


    英娘心中雖已早有猜想,此時也不免有些心驚,待要再問該當如何處置,卻聽得初陽朗聲道:“先生,我之醫術雖不敢比肩國手,但也算得上是一時之秀。不如我隨先生往祠堂一行以為自薦如何?”


    “初陽這如何使得,此事大有蹊蹺不可輕進。初時耆老本已向來吏薦人,卻是無人敢於應接。你單槍匹馬又能如何?”皓元先生情急之下連忙出言阻攔。


    “先生不必多想,初陽若無把握豈敢一試?就請帶路前行,我也好早些往李家村救治,再多加耽擱隻怕真要闔村滅門。”初陽不肯退後,反倒向前一步高聲說道。


    “初陽姊姊真要往那李家村去?方才聽父親所言已是極為可怕,你還是留下與我作伴吧。”允娘雖有麵有驚懼之色,卻依然出言阻止。


    初陽柔柔地對著允娘一笑,問道:“當日麗娘嫂嫂難產眾人束手無策,允娘可還記得是誰力挽狂瀾?”


    “是姊姊你。”允娘輕聲答道。


    “是了,當日我能將麗娘母子回天,今日我便可救下李家村。允娘莫不是對我無有信心?”初陽反問道。


    “我自是對姊姊有信心,隻是,隻是”允娘再不能往下多說。


    初陽上前輕輕拍拍允娘手背,笑道:“既對我有信心,便任我與英娘同去,而我二人也必定同歸。”


    安撫了允娘,初陽轉身一揖道:“先生還在遲疑嗎?救人如救火,還請早做決斷。”皓元先生終是擰不過初陽性子,帶著二女一狐往祠堂而去。


    路上初陽還在腹中籌劃如何說服官吏,怎知來者見有醫者自薦而往喜不自勝,不辨真偽好壞便急急催促上路。皓元先生來不及多加叮囑,便見煙塵滾滾而去,心中更是忐忑難安。


    快馬驅使,馭者也不惜馬力急急向前,不多時李家村已是在望。初陽下得馬車隻見壁壘森嚴四處嚴防死守,想是不肯任由其中一人一物逃離。偶有壯漢癲狂而出隨即便被弓箭手射殺當場,如此一來血濺五步又有何人敢輕易向前?又有何人能輕易向前?


    初陽按下心中的不忍與不快,不待官吏通報便徑直往村中而去,兩側有小兵正要阻擋卻聽得有人譏笑道:“自不量力之女子留之何用?放開木障任其通行。”初陽回頭卻見一校官模樣的男子蹲踞高處,麵上神情約莫是再敢肆意向前其下場便在眼前之意。


    “此人倒也有趣,欲要規勸反而口出惡言,實是別扭。”初陽笑笑也不分辯,隻攜著英娘飄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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