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魚島草木繁盛更勝昔年,將舊時怨恨血仇悉數掩藏,再無半點痕跡。鷗鳥無人侵擾,繁衍生息不絕,見有人登島撲棱棱飛起無數,盤旋片刻又各自落下並不懼怕。


    小狐本是當先而行,此時見群鳥聚集不免玩性又起,左奔右突追攆不休,見飛鳥倉皇而起離巢振翼兀自笑鬧不止。初陽正要稍加約束,卻見飛鳥於空中匯聚轉回,有誌一同同向小狐啄去,其勢迅猛如箭離弦,難以匹敵。


    一狐難敵萬鳥,轉瞬間攻守異勢,小狐本自沾沾自喜終是化作豕突狼奔,抱頭鼠竄。初陽忍俊不住,英娘掩袖暗笑,唯留小狐滿腹憂傷於遠處驚呼高叫:“姊姊救我,姊姊救我。”


    “樂極生悲,當知凡事過猶不及。恃強淩弱,卻難以一敵眾。小狐謹記之。”初陽欲要正色告誡卻笑意難止,隻能勉力為之。


    說時遲那時快小狐發足狂奔疾速而至,霎時便已躥入初陽懷內,再不肯探首而出。群鳥追綴而來,遍尋不著,憤懣難消,居然欲要轉而攻擊初陽二人。


    初陽輕歎道:“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方知魚何其無辜?禍首躲避而留我等為鳥遷怒,方知眾怒難犯。”話音幽柔,而見藤蔓四起,交纏延展,如張網相待。群鳥洶洶而至,難以轉圜回頭,盡數為之所擒獲。


    群鳥正要聒噪,又覺羽翼一輕,複得自由,急急振翅高飛,於空中回望,隻見藤網如海中泡沫破滅再無蹤跡,依舊隻得二人悠然而立。


    確知罪魁已去而來者無相害之心,群鳥逐漸散去,唯留三四隻猶有戒心久久不去。初陽沿舊日途徑行走,唯聽得海浪拍石聲、群鳥鷗呀聲,獨不見阿善出沒行跡,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驀然回首,初陽卻見飛魚島、與那島一線海中帆影點點,漁耕不休;屏息靜聽,初陽可辨聽出風聲偶爾攜來漁歌數聲,安靜祥和。一時間憾意盡去,些許失落又怎能掛懷?龍脈長存則東海之濱自當永固,見與不見已是無足掛齒。


    暗道珍重,不複留戀,初陽隨覓食鷗鳥而起直上雲端。沿飛魚島、與那島、夷洲而下,島嶼無數,如珠鏈環繞神州,麗色可人。


    東海已是美不勝收,南海又怎會相形見絀?方一飛臨月牙島,初陽便已讚歎不已,從此而南,極目遠眺可見島嶼大小不一星羅棋布,宛如大珠小珠散落碧玉盤中。奈何其中島礁泰半狹小無比,甚者隻堪堪容數人立足,故而鷗鳥群集而人跡罕至。


    越往南行,越是炎熱難當,而海水湛藍令人心旌搖動,心馳神往。小狐早已按捺不住,屢屢提議賞玩休憩,英娘雖不開言卻心甚往之,而美景如斯初陽怎能異於他人?當下按下雲頭止住步伐,二人一狐隨意落於一小島上。


    島間景色大異於他處,草木亦然,隻見椰林片片高逾十丈迥異於常,小狐自是嘖嘖稱奇;而中有矮木叢生,密密匝匝令人卻步。初陽英娘繞行許久卻突見有人行之跡,不免心生怪異之感,循跡而往,樹木掩映之下居然有一極小廟宇與數間茅屋悄然而立。


    屋後有數分田土,種植有青菜若幹,顯見有人常居於此。初陽英娘不免麵麵相覷,不知是進是退。決斷未定,身後卻突有人聲訝然相問道:“船歸瓊州未至,姑娘從何而來?茫茫南海無船不行莫非附近有舟船觸礁而沒?”


    初陽二人聞聲轉向,卻見一四旬漢子手中以樹枝係得幾尾鮮魚,懷中擁著三兩椰果大步而來,其人麵相淳樸,膚色黝黑,身著短褐極顯幹練精明。


    待得行至二女麵前,那漢子一臉狐疑,細細打量後又開口說道:“衣著周正不濕,想來非是海難遇險之人。若非如此,又是因何而至?莫非從天而降?莫非媽祖顯靈?”


    英娘不喜妄言,初陽不欲誆騙,一時倒不知該如何對答。漢子倒也不急不躁,並不催促。正在此時,嬉戲於沙灘間的小狐不知從何處猛然躥出,興高采烈道:“姊姊,灘上砂石瑩白如玉,螺貝各異其形色彩斑斕,甚是可愛可要同去?”


    漢子見狐做人言,大吃一驚,蹬蹬後退幾步,試問道:“妖?仙?抑或方外之人?來此所為何事?”


    初陽深知此時斷然否認必是難圓其詞,索性直言相告:“大叔無須驚駭,我等不過是偶然習得微末法術可而行,非妖非仙亦非有所圖。周遊神州於此小停片刻,若有驚擾還請見諒。”


    “正是。南海島嶼難見人跡,景色殊異,一時流連方才貿然停步於此。大叔如若不喜,我等即刻遠去,免得徒增困擾。”英娘也盈盈一拜,柔聲說道。


    “遠海難通鄉音,荒島難見鄉人,同是神州屬民,何必如此見外。如若不棄,便請入內小坐。”漢子想是慣識風浪,久經生死,說話行事別有一番豪情,隻是驚愕一時隨即便已神色如常。


    初陽福禮回拜,脆聲道:“大叔厚意,敢不從命?”當下禮讓主人為先,自己與英娘隨後而入。


    屋內十分簡樸,但風情特出,隻見海草為繩、為筐、為器具、為席;椰殼為碗、為佛珠;闊葉為乘,如此之類不勝枚舉。主賓各據其位,盤膝而坐,彼此互通姓名。


    原來漢子蒙姓,世居瓊州,此島名曰鐵峙,往東可至呂宋之地,往西可往暹羅、寮國之所在,乃是南海中難得之淡水補給之處。初陽不免拱手問道:“蒙大叔,即便如此,何以你獨居於此?困守孤島,唯海天相伴,寂寥更甚。”


    “此舉本自無奈,祖業豈肯付與外人?”蒙文斌麵有微怒,沉聲答道。


    “何出此言?可是外夷侵擾?”英娘久居朝堂,於外事亦有耳聞,故而一發中的。


    “姑娘好見識,如何不是。呂宋土人妄圖侵吞此地,屢屢乘著無人看守而上島將泉水汙穢,意圖斷絕我祖輩遠航捕魚之道,其行可惱,其心可誅。故而瓊州、雷州一帶漁民合盟為誓,共守不去。”蒙文斌慷慨呈詞,更顯其人不凡。


    “非獨此島,不遠處馬礁、紅草峙凡有淡水出處皆有人駐守,每年各族輪換不止,今歲為我蒙氏當值,故此獨守於此。”


    “神州懷柔已久,異族蠢動竟已至此?若大叔之類,正可謂為神州脊骨。”初陽擊掌為歎,感概萬分。


    茫茫滄海,橫無際涯,水勢浩天,但島礁雖孤弱又豈肯相讓而任由其侵蝕不休?島礁如此,人又何異?雖孤身守島,其誌不移,雖單人獨騎又何異於孤島堅韌?風浪雖盛,外夷雖環伺不去,神州之族當如磐石不去。


    紫府世界得此感念,海中頓有島嶼緩緩而出,大者如夷洲廣闊,小者暗伏水下偶現蹤影,雖風浪不休猶不改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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