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便進來一個婆子,到關氏麵前行了個禮,道:“老奴傳我家老爺之話,說葉姑娘身體不好,還請葉老太太和鄭太太送葉姑娘回迎風院去休息,這裏的事,有葉老太爺和楊大人跟我家老爺和杜公子商議著處理,讓老太太和鄭太太放心。”


    說完這話,她抬起頭來,看了關氏一眼。剛才在那邊,她家老爺提及此話時,葉老太爺卻說葉家是葉老太太當家,這話還得問過葉老太太他才能答應。就算這世上有男人怕妻子,也不會當著外人的麵這麽說出來。所以她極為好奇,想知道這位葉老太太是個什麽樣的人物。然而讓她失望的是,麵前的這位老太太雖然挺精神,但樣貌穿著極普通,也不見什麽厲害之處。


    關氏聽了這話,卻將目光轉移到葉琢臉上。葉家當家作主的不是她,也不是葉予期,而是她這位能幹的孫女。


    卻不想這一看,便讓她大為心疼,隻見葉琢泫然欲泣,紅著眼睛伏在鄭曼文肩上小聲地哭著。她正要問話,鄭曼文便開口道:“伯母,我想去聽聽他們是如何商議的,但琢兒這情緒又不穩,您看這……要不,問問他們有沒有隔間,把琢兒安排在隔間裏,再叫秋月看著,有什麽響動咱們也能聽到。這樣放心些。”


    關氏便明白了葉琢的意思,轉向那婆子:“鄭太太的意思,你聽明白了?還請把這話轉告貴老爺。”


    那婆子應了一聲,出門稟報去了。


    “等一會兒,祖母您這樣……”葉琢看屋裏沒別人,而楊建修又守在門口,便附在關氏耳邊,小聲地叮囑起來。


    一會兒到了那邊,最適合出麵說話的便是關氏了。她腦子極靈活,口才又了得,脾氣也剛硬,膽氣也足。在跟謝家和葉家二房的無數次交手中,她彪悍的戰鬥力是有目共睹的。最難得的是,她的身份還是個沒什麽見識的鄉下老婦。她說些什麽出格的話,隻要葉予期和楊建修在中間打個圓場,聶仲昆和聶夫人還不好跟她多計較。由她出麵,可謂是進可攻、退可守,最是適合不過的人選。


    關氏聽了,眉開眼笑,被孫女重用她感覺極得意,拍著胸脯保證道:“放心吧,一會兒就看祖母的,祖母保準給你出口氣。”


    “謝謝祖母。”葉琢膩到關氏身上。


    鄭曼文見了隻是笑,並沒有什麽別的想法。她以前跟王姨娘交鋒就屢屢吃虧,自知自己不是個吵架的好料子,有關氏出麵,再好不過。


    聶家那婆子出去了不久,又轉了回來,施禮道:“鄭太太的要求,我家老爺答應了。還請三位跟老奴來。”


    關氏和鄭曼文便扶著葉琢,一起出了門。不過去的不是杜浩然治病的那間屋子,而是這院子的休憩廳。


    那是一個小院子,進了院子,上了台階,婆子便先領著她們進了正廳旁邊的一間廂房:“還請葉姑娘到這間屋子坐坐。”


    葉琢受了那麽大的委曲,自然不能當成沒事人一樣,再如何也要哭鬧一下。所以這一路上,都紅著眼睛流著淚,不停的抽泣著。雖然知道葉琢是哭給聶家人看的,但關氏和鄭曼文的心情還是極不好受。扶著她在屋子裏坐下來,關氏便一臉憤慨地道:“你放心,祖母一定會給你討回公道。”


    說著,又囑咐了秋月兩句,便與鄭曼文跟著婆子到了大廳。


    這廂房與大廳就一牆之隔,大廳裏說話這邊也能聽見,葉琢聽到那邊聶仲昆的聲音,便停下了哭泣,豎耳細聽。


    聶仲昆先是說了兩句場麵話,便對著外麵高聲道:“把她押進來。”


    緊接著一陣腳步聲,似有三四個人同時進了門。秋月站了起來,跑到牆壁邊張望。也不知當初建造這屋子時,是不是聶家家主想要通過這隔間來暗地裏觀察親傳弟子們的一言一行,其他屋子都是磚瓦結構,就隻這處房子卻是木製的。建造得再精美,牆壁的木板與木板之間總有些縫隙,站在這邊可以看得見那邊。秋月看了兩眼,便跑了回來,對葉琢耳語道:“是湯嬤嬤。”


    葉琢就冷笑一下。看來,聶仲昆是想把屎盆子往湯嬤嬤頭上扣了。


    果不其然。那湯嬤嬤一跪下,聶仲昆便站了起來,對大家道:“老夫慚愧,對這些下人管束不嚴,以至於讓她們闖下大禍,老夫先在這裏跟諸位賠個不是。”說著,拱著手對大家團團作了個揖。


    在他想來,這管家本是內宅夫人的事,現在他以聶家家主的身份對杜浩然和葉家人賠不是了,便是代表了聶家最大的誠意。此時罪魁禍首也推了出來,就算這事不是這婆子做的,杜浩然和葉家人也應該誠惶誠恐,把這事應下,給聶家一個台階下才是。杜浩然與聶家交好,以後還得住在聶家;葉家人又是平頭小老百姓,楊建修甚至還是個聶家一不高興就能拿下的小官,他們又怎麽會不給聶家麵子?


    卻不想他這一揖下去,大家雖然紛紛站起來回禮道:“不敢當聶老爺的禮。”卻沒有一個人回應他的話,說什麽“大宅子裏下人多,總免不得有那麽一兩個不省心的”的話。他不由得有些尷尬,轉身對湯嬤嬤喝道:“把你幹的好事通通地說出來,敢有一句假話,不光是你,你那幾家兒女都要發賣到礦場去。”


    “老爺饒命,老爺饒命,老奴都說,不敢有半句隱瞞……”湯嬤嬤磕了兩個頭,這才道“因葉姑娘生了病,昨日夫人送了許多補品給葉姑娘,又怕她那丫頭不懂做,便特地讓老奴去幫她燉煮。可沒想到葉姑娘卻不領夫人的好心,言語裏頗多不敬,老奴跟她吵了一架,被她氣得不輕,回來便想著如何報複。今兒個聽得五公子要跟葉姑娘在璞院比試玉雕,想來到時會用到點心、茶水和時香,老奴便在這些東西上做了手腳,又托跟老奴要好的王婆子給換上,想……想讓葉姑娘做出醜事來,好落她的臉麵。”


    湯嬤嬤說到這裏,又連連給聶仲昆磕頭,痛哭流涕地道:“老奴雖然犯了錯,但請老爺夫人看在老奴在聶家服侍了一輩子的份上,饒了老奴吧。老奴往後定然恪守本份,再不惹是生非,陷害他人。老爺夫人發發慈悲……”


    “來人。”聶仲昆打斷她的話“把她拉出去,杖斃!”


    “不要啊,老爺夫人……”湯嬤嬤一聽這話,高叫起來,又匍匐爬到關氏和鄭曼文麵前,連連磕頭“葉老太太,太太,葉姑娘也沒出事是不是?你們就開開恩,饒了我這條狗命吧。我給你們磕頭了,磕頭了……”磕頭地麵“咚咚”直響,額頭上滲出血來。


    鄭曼文倒也罷了,以前在葉家二房,薑氏也曾這樣處理過一些犯錯的下人。可關氏卻被嚇了一跳,看著一個滿頭是血的人衝著她磕頭,她慌忙站起來避到了一旁。不過還好,慌亂之下並沒有說出饒恕的話。


    沒人說話,那些下人便不得不走上前來,拖住湯嬤嬤就往外走,嚇得湯嬤嬤如同殺豬一般,叫聲淒厲而尖銳。她被聶夫人用兒女來做要挾,逼著她來承擔這罪名。但她的想法跟聶仲昆一樣,覺得大家不敢不給聶家麵子,總會說幾句客氣話,給聶家台階下的。卻不想現在竟然沒人說話,真要把她拉出去杖斃。為兒女著想,又不敢把實情說出來,隻一個勁兒地尖叫:“饒命啊,夫人,夫人,饒命……”


    “且慢。”一直坐在那裏默不作聲的杜浩然,在湯嬤嬤就要被拉出門檻時出聲了。


    這兩個字,聽到湯嬤嬤耳裏,不亞於天堂裏的綸音,一時間痛哭流涕,全身都軟在了那裏。


    那拉人的下人自然停住了腳步,把湯嬤嬤扔在那裏,退到了一旁。


    “浩然,這樣的惡奴要不杖斃,以儆效尤,下人們有樣學樣,府中必然大亂,為以後埋下禍端。這事可萬萬不能心軟。”聶仲昆一副長輩的慈祥模樣教導著杜浩然。


    杜浩然淡淡一笑:“我不是想要饒她,我是有些疑問,想要她解答解答。”


    聶仲昆麵露尷尬,幹笑道:“你問,你問。”


    杜浩然轉過頭去,看著湯嬤嬤:“我且問你,你是什麽時候知道聶五公子要跟葉姑娘比試玉雕的?”


    不光是聶夫人,便是聶仲昆都沒有料想到杜浩然會不給他麵子,非得追根究底。再加上時間緊急,因此聶夫人隻是威脅了湯嬤嬤一番,並沒有囑咐她要仔細地想想自己的說辭是否有漏洞。此時乍聽杜浩然這一問,湯嬤嬤明顯地愣了一愣,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轉向了聶夫人。見聶夫人怒視她,又趕緊收回目光,嚅嚅地道:“今、今早上吧。”


    “今早上?大概什麽時辰?”杜浩然追問。


    “早上……早上辰正時分。”湯嬤嬤隻得胡亂說了一個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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