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秦雷便辭別雲裳和若蘭,在黑衣衛的保護下,離了清河園,向中都城的南門駛去。趙承嗣已經默認了隆威郡王府對南城包括南門的管轄權。現在南巡城司、南城門司都已經換上了秦雷的人。而這一切,都是在不聲不響中完成的。


    倒不是那位便宜姐夫要照顧妹夫,而是為了請求秦雷不再追究他在刺殺事件上的失職,不得不向秦雷所做的妥協罷了。


    所以一路上秦雷看到不少熟悉的麵孔,那都是王府中培養出來的人手,現在已經換上了兵馬寺的號服,挎刀持鞭,人模狗樣在大街上巡邏,在城門上放哨。看的秦雷心花怒放,關上車窗笑道:“這些小子們可得盯緊點,別讓他們被那些兵痞子帶壞了。”


    車廂裏還有石敢、沈冰和侯辛,隻要不發生危險,石敢一貫的充當擺設兼服務生。所以秦雷的話,是對另兩人說的。


    盡管侯辛現在還處於見習期,但沈冰打定主意讓他盡快挑起大梁,好正式上任。所以也是一言不發,跟石敢兩個像一對泥塑似的,直楞楞的看著侯辛。


    侯大都司隻好抓耳撓腮道:“俺知道了,多盯著點就是。”


    秦雷微笑道:“你也不能胡子眉毛一把抓,把這事兒交給沈乞吧,我把他留在京裏了,這類事情你們就商量著辦吧,別什麽事兒都去麻煩館陶先生。”


    “卑職知道了。”侯辛愁眉苦臉道:“看來大軍演俺是摻和不上了。”


    秦雷輕聲安慰道:“隻是分工不同,都很重要。去吧。”侯辛和沈冰向秦雷深施一禮,下車離去了。他們本來就是送行的,自然不可能一路跟下去。


    車行了一段距離,秦雷突然冒出一句道:“若是俞錢在。他其實是最適合留守的,耐得住寂寞,心又細……”說著幽幽歎息道:“唉,可惜了啊……”


    石敢也不知該如何勸慰,隻好默然的看著王爺毛茸茸的下巴發呆,直到馬車停了,才回過神來。他打開車窗一看,輕聲稟報道:“王爺,長亭到了。”說完便拉開車門。先跳下去查看四周。


    “王爺請下車。”不一會兒,石敢的聲音傳來。


    秦雷點點頭,便披上大氅跳下車來,這才發現十裏長亭上,已經是旌旗如織,人山人海。甚至還有樂隊歌舞表演。他不禁奇怪道:“怎麽搞得這麽隆重?我記著老大走地時候,也就是幾十個親友送了一下,這差別也太大了吧。”


    石敢搖搖頭,表示自己比他更無知。好在迎上來的秦守拙聽到了,終於沒讓秦雷白提問一回。


    今兒老秦的氣色頗為晦暗,但還是勉強笑道:“回稟王爺,因為太子殿下乃是出使,這可是關係國家體麵的大事,要載進史書的,所以必須合乎規格。”他知道秦雷不懂那些規矩套子。所以盡量通俗的為他講解。


    秦雷頷首笑道:“原來如此,”便好奇問道:“老秦,你說我這些年幹的事兒,有幾件可以載入史書?”


    秦守拙見他問的天真,不由笑道:“最起碼兩次。”


    “哪兩次?”秦雷微微激動問道。


    秦守拙掰著手指。一本正經道:“您出質齊國十六年那事兒應該會提一筆,還有在記述平定彌勒教時,還可能提一筆。加起來應該會超過十五個字,”


    “就這些?”秦雷不滿足道:“我覺得應該可以寫厚厚一本書了。”


    秦守拙微微笑道:“殿下,史家記述都是刪繁就簡的春秋筆法,不會在不重要地事情上著墨的。”


    兩人一邊說,一邊走到送別的人群中,此時太子正捧著個黃絹,在擺個著香爐的案台前念念有詞,也不知道在跟哪位列祖列宗交流呢。


    秦雷起初饒有興趣的聽一會兒。發現全是些屁話,頓時沒了興趣,繼續朝一臉肅穆的秦守拙問道:“那你能寫進史書幾次?”


    秦守拙聞言歎息一聲道:“史書又不是咱們秦氏地族譜,卑職為官數十年,卻是沒有一件值得書寫的事情。”語氣中有說不出的蕭索。


    秦雷微微皺眉,旋即明白了他的心病何在。輕聲笑道:“不要急。你還年輕的很。”


    秦守拙苦笑道;“卑職可不年輕了,四十三當上京都府尹。今年過了夏天,可就五十二了。”這家夥滿以為自個在二三月裏衝鋒在前,撤退在後,功勞還是大大的。可朝廷組建了內閣,一下子多出五個一品大員,空出了好些個令人垂涎的位子。


    可結果呢?那些沒出力的家夥一個個升的升、遷的遷,他卻依舊牢牢地坐在京都府尹的位子上,簡直要把椅子坐穿了。


    看著愁眉不展的秦守拙,秦雷輕歎一聲道:“其實本來,我打算推薦你入閣的,但陛下說三品太低,給我否了。而禮部已經進入清水期、沒有意思;戶部你也幹不來……”秦雷越說秦守拙的臉色就越灰敗,看著竟有些如喪考妣地意思了。


    秦雷這才一本正經道:“所以隻有吏部空著,還算是有些滋味,不知秦大人能否屈就啊?”說完便一臉壞笑的盯著秦守拙。


    這一課,秦守拙的老臉極其精彩,歡喜、錯愕、驚訝、激動等八九種表情同時噴湧而出,看起來就像一朵皺皺巴巴的**展開一樣。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捂著胸口喃喃道:“真的嗎?”


    “不信拉倒。”秦雷撇撇嘴,一臉壞笑道。


    秦守拙這才確信無疑,眼眶頓時濺出淚來,咬著嘴唇哆嗦道:“屬下會好好幹的。”秦雷笑著拍拍他的背,沒有再說話……因為該輪到他上場了。


    整整衣襟,秦雷和從另一邊走出來的老三一齊到了太子麵前。秦雷端著酒壺,將老三手中的酒杯盛滿,老三便把那杯子端到太子麵前,大聲道:“二哥呀,一路走好哇……”


    秦雷使勁板住臉,才能忍不住不笑出來,心道:怎麽這麽像像哭喪啊……用餘光看看四周的官員貴戚,也是一個個強忍著笑。他便知道,這不是什麽特殊地禮儀。而是老三不滿老二奪走內府,故意出他醜呢。


    看著太子強忍怒火的樣子,秦雷心中輕歎一聲,雖然老三有理由這麽做,但實在太不分場合了。再想起自己當年,也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他和老四作弄,終於相信這倆家夥實在不是玩政治的料。


    好在太子爺像昭武帝一般能忍,表情僵硬的接過杯子,仰頭喝了下去,好歹沒有當場發作。秦雷又給滿上一杯,老三剛要再作怪,卻被他一把拉住,微笑道:“三哥,你敬過了,這杯該我敬二哥了。”看一眼秦雷微帶責備的目光。老三癟癟嘴,終是退了下去。


    秦雷端著酒杯站在太子麵前,兩人四目相對,一時頗有些感慨,太子看看秦雷的肩膀。輕聲道:“三年前第一次見你時,你才到我耳朵,想不到現在,已經比我高半頭了。”


    秦雷微微笑道:“小孩子總要長大地。”


    太子歎息一聲道:“那時我們多好啊,我還想象過將來封你做並肩王地場景……”


    秦雷神色複雜的笑笑道:“我們地問題,還是等著你回來後在捋順吧。”說著將手中酒杯送到太子手中,小聲道:“前些天看書,發現一句話挺有道理的,說什麽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二哥,咱們兄弟雖然之間有些小摩擦,但那是兄弟之間的事情。咱們還是要一致對外的。”


    太子使勁點點頭,仰頭喝下這一杯,將杯子往地下一擲,朝秦雷一拱手。再麵向送行眾人道:“告辭了。諸位。”


    秦雷帶著秦霖以及眾官員,齊齊拱手還禮道:“恭送太子殿下。殿下一路順風……”


    太子深深看眾人一眼,便轉身上車,離了十裏長亭,向著南方駛去。


    秦雷望著那長長的車隊,消失在茫茫離原之上,不禁想到一首最近看過的詩: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


    送別了南下地太子,秦雷便快馬加鞭往去了京山城了。中都雖好,久居不宜。京山城才是他的老巢。隻有那裏堅若磐石了,他才有進退寰轉的基礎。


    而不像現在,一切都要看昭武帝的臉色。雖然是自家老子,但那感覺實在是不咋地……更何況,秦雷對兩人的父子關係,還存著三分疑慮。


    所以,京山城太重要了,無論多少花錢都要將其建好,就算砸鍋賣鐵也在所不惜。


    其實若是按照原來的圖紙,老太後和仇太監給的那些銀子差不多就夠了。但經過一個冬天的反複思索,秦雷修改了最初的方案……他提出,要將京山城建成一個真正的城,而不是原來設想地純軍事要塞。


    《說文》上說:城,所以盛民也。所以城與軍事要塞的差別,不是在於城要更大更寬廣,而是在於城要供民眾繁衍生息,經營勞作,……譬如說中都城、或者襄陽城這計劃一提出,樂布衣便被震驚了。秦雷清楚記得,那是個北風怒號的晚上……


    當時這老小子正在寫字,一聽秦雷如是說,便激動地折斷了毛筆,弄了一身墨汁子。但樂布衣猶自不覺道:“您知道無中生有的在野外建起一個城市,要花多少銀子嗎?”


    秦雷搖頭道:“沒算過。”


    “沒法算!”樂布衣滿麵肉痛道:“那就是個無底洞,無論咱們有多少錢,都填不滿這個大窟窿!”看那樣子,仿佛現在就要他出錢填那個大窟窿一般。


    秦雷趕緊安撫住莫名激動的樂布衣,陪笑道:“這隻是個構想。還沒成為事實。這世上多少人做夢都想當皇帝,也沒見刑部把他們喀嚓了呀。”


    樂布衣也察覺自己失態了,搖頭苦笑道:“殿下別怪在下**。我以前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呀,築城三個月以來,花掉了上百萬兩銀子,而這隻是初期地材料人工費。以後的花銷還不知道有多大呢。”


    秦雷微笑道:“你說的我都知道,但若是我跟你說,可以不花咱們多少錢,就可以建起一個起碼有中都城一小半大地城市。你願意嗎?”


    聽說不花多少錢,樂布衣的態度才稍微緩和些,沉聲道:“就算是建城不花錢,建起來有什麽好處呢?在下覺得原來的設計足夠了。”


    秦雷堅定搖頭道:“從很久前,孤就覺著先生原本的方案有些問題,不是設計本身。而是格局問題。”說著指了指掛在牆上的京山城假想圖,清聲道:“您看,太緊湊了,根本沒有給百姓留下生活的空間、也沒有給商人留下經營貿易的地方。”


    “這就是個軍事要塞,要商人和民眾幹什麽?”樂布衣不解道:“或者您可以說服在下。”


    秦雷點點頭,沉聲道:“建成真正地城有三個好處。第一,按照原計劃,在京山城牆建成後,便開始為京水河清淤,一旦清淤完成。南來北往的商船,自然會放棄小清河,重走京水河。”


    說著從桌底拿出一副高精度地運河地圖,指點著小清河道:“這條河雖然直些,但畢竟是人工開鑿。寬度和深度都十分有限,所以是千裏大運河上淤積最厲害的一段。”


    樂布衣曾經實地考察過整條四千裏的大運河,知道秦雷所言不虛,聞言頷首道:“是呀,人力終究比不過造化之功,人工鑿出來的小清河,實在是太淺了,現在稍微大一些地貨船便不能通行,實在不配它運河北段主幹地地位。”


    “毫不誇張地說,運河病在淤塞。而淤塞地根源便在小清河。”秦雷輕聲道。


    樂布衣點點頭,沉吟道:“解決的辦法有兩個,一個是給小清河清淤,然後下大力氣拓寬拓深河道,方能解決;另一個是……改道。”說著眼前一亮,已經明白了秦雷的意思。恍然道:“您是說。京水河隻需要清淤而已,而小清河還要拓寬挖深。從節省成本的角度來講。當放棄小清河,讓運河重歸井水河,使這個意思嗎?”


    秦雷笑著點點頭:“咱們又沒有大型機械,清淤拓深都隻能靠肩扛手抬,成本實在太高,能省點事兒就省點吧。”說著沉聲道:“我要讓運河回到京山城,把這裏變成南北通衢之所……”


    樂布衣張大嘴巴,看怪物似得打量著秦雷,好半天才緩過勁兒來,喃喃道:“且不說能不能成,單單這份異想天開的能力,您就獨步天下了。”


    秦雷不讚同道:“這叫奇思妙想。”


    “如果成功的話,才能叫奇思妙想。”樂布衣認真道:“那小清河怎麽辦?”


    “用作灌溉沿岸的農田,”秦雷自豪的笑道:“我聽說為了保持小清河的水量,一直禁止兩岸地農民用水灌溉,這是讓千裏良田不得不靠天吃飯的桎梏啊”小清河乃是開鑿出來的溝渠,沒法跟沿岸的地下水係相連,無法給兩岸的水井提供補充,自然也無法從地下水中得到補充。


    所以河裏地水越流越少,而官府又搞不清狀況,隻道是兩岸百姓偷水,便禁止其用水。可情況絲毫沒有好轉,反而有些地方因為水流太小,導致淤塞過重,竟然成了地上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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