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玉,夜似水,遠山的白雪折射著著童話般的光芒。


    潺潺的山泉自雪線下流出,晶瑩若珠,順著林石之間涓涓而下,梳理著翠綠的樹枝與水草,漸漸匯集成流。叮叮咚咚的水聲、微風掠過樹梢的沙沙聲、偶爾響起的夜鶯叫聲,以及遠遠傳來的禪唱之聲,在夜色籠罩的山林裏奏響了一曲沁人心脾的小夜曲。


    轟鳴聲響起,山溪匯集成的河流盡頭水霧升騰,銀簾般的瀑布抒發著恣意的激情。瀑布之下,一彎湖泊弓如勾玉,水珠四溢,波紋層疊,在懸壺院幫好忙、並做完晚課的悟空精赤著身體,呈大字形仰麵浮在湖麵上,極度放鬆的身體隨著水波上下起伏,雙目微闔,臉上帶著滿足的笑意。


    肆意完後的溪流又安靜地順著兩抹尖角處流出,遠遠地再次合流,中間形成一個有如心形的小島。小島上綠草如茵,不知名的野花五色斑斕,不時有飛濺的水珠落在葉瓣上,花與綠草便開心地搖曳著,灑下更細小的晶瑩,在草地上空形成了一片薄薄的水霧,在月光的映射下如夢似幻。


    “嗡,牟尼,牟尼,嘛哈,牟尼,耶,梭哈!”


    穿好衣服的悟空盤膝跌坐在小島上,口中輕吐釋迦牟尼佛本尊心咒,雙掌合什立在胸前,邊頌經咒邊回味一天的經曆,體會著功法的每一分進益、心境的每一分圓滿給身體帶來的每一絲強化。這也是功課之一,從他在這一世牙牙學語開始,會的第一個佛咒就是這個,以前每日都是在佛祖前行此課業,時至今日已經不再拘於形式。其效果也是相當明顯,不隻讓他的心境越發地剔透,還強化了六感,讓他對自己身體的感知達到了入微的境界,能夠清晰地了解身體的每一絲變化。


    回到自己禪房的悟空以一種古怪的方式躺在床上,隻見他右臂屈肘,右掌貼耳;左腿屈膝,右腿貼著左腿內側伸得筆直,左手輕貼在左腿外側,整個身體懸空側臥,全憑右肘和左腳掌支撐——金剛禪臥。


    禪房不大,隻有七尺見方,布置得也很簡單。東麵靠牆是青磚搭的一張矮床,靠門這邊下方有一灶口,前麵堆著一些枯枝,如果怕冷的話可以用來生火取暖;北側隻有一個簡單的木架,上麵有一木盆,木盆的一角放了些青鹽,是洗漱的地方;西側的牆麵青磚的縫隙間插了幾個木楔,上麵掛著幾件顏色、款式和悟空身上穿的一模一樣的僧袍;南側是門戶所在,粗漿紙糊著的格窗半開,一縷月色灑在窗下桌麵上的經書上,微風撫過書頁,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漸漸的,禪房裏似乎是多了一種聲音,那是一種很難用言語明確表達出來的聲音,似山風、若溪流,有鳥鳴、含蟲嘶……如同包含著山林、寺間的一切聲音,又好似無孔不入的月色般靜謐。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聲音或者說是感覺,隨著悟空緩慢起伏的胸膛,從他的身體裏溢出,在整個禪房裏流淌。慢慢的整個禪房似乎也隨著他的呼吸,開始有節奏的一張一弛,於是這片天地裏似乎是多了一個律動的心髒,不斷地感染著周圍的天地之氣,並如波紋擴散般越影響越遠——一丈、二丈、三丈……


    雙目微閉的悟空並不知道外麵天地之氣的變化,他所有的心神都沉入自己的身體裏、意識中,意定真空,從足大趾內側端的隱白穴開始,觀想穴位的位置燃起了一點橙色燭火,溫暖而又明亮,意注其調血統血,扶脾溫脾,清心寧神,溫陽回厥的功效;行六換息後,沿足太陰脾經上行至大都穴,再次觀想點燃燭火,意注其功效,行六換息……如是點燃所有十二正經。


    每一穴位的燭火都與流經它的五行之力屬性顏色相同,橙色的土行之力、紅色的火行之力、藍色的水行之力、青色的木行之力、金黃色的金行之力……十二正經點完之後,一股溫熱的感覺傳遍整個身體,隨之而來的是所有十二正經的燭火全部變成了耀眼的白色。再自膻中開始點燃所有奇經八脈,每個穴位的燭火顏色也是五色繽紛,當奇經八脈全部點亮之後,一股冰寒的氣息從悟空的身體裏散發出來,隨之而來的是所有奇經八脈的燭火全部變成了深邃的黑色。


    這種方法叫做內觀明點,是一種循序漸進的功法,最初每日隻是觀想一個穴位,行六換息,逐日增加觀想穴道至整個一條經脈;然後再換一條經脈,從第一個穴位開始……將身體所有的十二正經全部觀想完畢後,開始每日同時依次觀想十二條經脈;然後再依次加入奇經八脈的穴道,到最後與所有的奇經八脈同時觀想。觀想順序與運轉正反五行的功法相同,同時加速了溫養之術的運轉,促使天地之力更多地借助先天呼吸來溫養身體。


    以右金剛禪臥的姿勢完成一遍全身七百二十個穴位後,隻見他的身體在毫無征兆地緩緩浮起,翻身轉體,伸右臂、屈左臂,展左腿、蜷右腿,換成了左金剛禪臥的姿勢,再次從隱白穴開始,行內觀明點之術。每日右、左各行一次後,悟空就會醒過來,正好是寅時三刻,然後開始他一天的課業。可今日卻不一樣,寺裏傳出早課鍾聲的時候,悟空還是遲遲沒有睡來。


    隻見他麵容平靜,呼吸綿長,體內的正反五行之法飛速的運轉,當五行之力運行到相關穴位時,穴位的燭火就會明亮一絲,五行正行時身體炙熱、五行逆轉時身體冰寒……這種兩極對比的感覺以悟空身體為中心,越擴散越遠,很快方圓數丈的位置裏都忽寒忽熱,天地之氣似喘息般發出陣陣嘶鳴。寺內外的宿鳥們紛紛驚覺,遠遠地飛離;鬆枝低伏,草木叩首,似乎有一頭遠古凶獸正在其中孕育,隨時準備破殼而出。


    大雄寶殿裏盤坐著的老僧、武堂中倒提金刀靜立著的大師兄、念佛堂前手撚鼠須的二師兄、藏經閣裏看著案幾上紫檀木盒的三師兄、正準備下山去懸壺院的四師兄……還有寺裏做完早課準備用齋飯的眾僧們都感覺到了這種異象,大家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計,抬頭看向悟空禪房所在的位置。


    忽寒忽熱的天地之氣似乎是擴到了極限,慢慢向著悟空身體內隱去,可氣勢卻是越來越盛,似乎有一座飛來的巨峰自天地間緩緩向著弘佛寺壓來,每個人都感覺身體和意識沉甸甸的,現在就連山腳下懸壺院裏的人都感覺到了什麽,仿佛弘佛寺裏要有什麽大事發生,所有人都靜靜地看著山頂,在那裏的天地之力就像沸騰的油鍋裏滴了滴水一般在翻滾、肆虐。


    終於,所有的寒熱之氣全部隱入悟空的身體,天地之力也恢複了平靜。


    “哞……”有若牛吟,浩大而又蒼茫,聲震四野。


    悟空豁然睜開雙眼,眼神清澈,不帶一絲波瀾。隻見他起身推開房門,走到院中的樹下,解下接陰陽水的皮囊,轉身向後山走去。沒有如往常一般熱身的動作,隻是如行禪般地走著,也未見他口唇張合,卻有陣陣佛音在他的身邊縈繞,正反五行和天地溫養之術在這一刻脫離了意想,融入到他的基於菩提法門的行禪,即便是在鍛煉天地煉體術的時候,這種異象也沒有消除。


    “南謨薄伽伐帝,鞞殺社,窶嚕薛琉璃……”念佛堂裏,悟空的頌經聲在這一刻終於達到了幾乎比肩二師兄的效果……武堂中,悟空在靜立在一旁的弟子注視中,靜靜地打了一套最基本的長拳,拳腳的軌跡中似乎是多了一絲天地間的規則……藏經閣裏,抄完經的悟空流暢地用著真言和手印,第一次與三師兄打了個旗鼓相當……懸壺院中……


    悟空靜靜地如同以往一般完成了所有的課業,期間不言不語,眼神也未有一絲波動,一直有佛音在他的身邊縈繞,正反五行及天地溫養也一直在不由自主地運轉著……寺裏的眾僧們沒人出言驚擾他,他們知道這是一種佛道與武道上的頓悟狀態,悟空隻是在遵循自己的潛意識行事,他自己也許根本就不知道在做什麽,如果貿然打斷,很有可能會壞了悟空的修行,甚至可能會讓他走火入魔。


    再次回到自己禪房的悟空沒有行金剛臥禪,而是在床上擺出了蓮花坐禪的姿勢,不再需要一個穴位一個穴位地燃起明點,隻要他觀想,所在穴位都會自動地隨著五行運轉時依次點燃,寒熱之力也會在五行正逆運轉之間蕩滌著他的身體……回響在意識裏的頌經聲一遍遍響起,內髒、肌肉、骨骼都隨著頌經聲,以一種莫明的韻律顫抖著,在天地之氣的溫養下,讓他的身體一絲絲強壯了起來。


    ……


    又是寅時三刻,悟空緩緩睜開雙眼,昨日的一切在他的識海裏一幕幕劃過,他知道,在經過近十六年的苦修和意想後,從這一刻起,頌誦經藏、運轉五行、天地溫養和內觀明點,終於融入了到自己日常所行的菩提法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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