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榻幾前,公子奕轉身看著還呆在隔間兀自出神的趙青曼:“這是何物?”


    趙青曼回過神趕緊移步上前介紹:“這便是妾所昨兒用黃豆製成的豆腐。”


    公子奕大為好奇,取過筷子對著碗中之物戳了戳:“奇也,奇也。”說著就伸筷子,然在夾起時又頓了頓道:“這物中用了苦鹵,可讓人食過之?”


    趙青曼聞言知道公子奕是在擔心此物有毒,故笑笑上前取過另一雙筷子:“無,但妾願先替君試之。”


    公子奕眉眼微閃,定定的看了眼趙青曼後,在她夾筷而吃時忽的伸手阻止:“退下,你上前來。”


    身旁一被點名的侍婢臉兀的白了白,有些惶惶的看了看公子奕和趙青曼,然後低下頭顫顫巍巍的移了過來:“諾。”


    趙青曼見狀心中失笑,公子奕難道是怕自己死了?也是,比起這些奴隸身份的侍婢,自己確實有用的多。


    “吃吧,無需擔憂。”趙青曼把筷子遞給侍婢,微笑的寬慰著。


    侍婢凝視著趙青曼,重重的深呼吸了下,接過筷子伸向陶碗。一粒切成四方小塊的白嫩豆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夾進其嘴裏。


    公子奕雙目緊盯,等了好一會問道:“可有不適?”


    侍婢愣愣搖頭。


    公子奕再問:“那是何味道?”


    侍婢抬眼怯怯瞄了瞄盯著她的兩人,臉色訕訕道:“奴未嚼便咽,不知其味。”


    “撲哧”趙青曼輕笑,忙拿手掩其嘴。


    公子奕略略尷尬的摸了摸鼻子,揮退侍婢,上榻坐於榻幾後麵拿筷問道:“怎有兩碗湯水?”


    趙青曼蹲身於榻幾麵,拿過湯勺,舀了一少於小碗裏遞給公子奕:“公子先喝這碗。”


    公子奕抬眸,伸手接過用調羹舀了一勺,滑嫩的豆腐於口齒中軟糯有勁,且與其一並蒸煮蔥的嗆味似乎也有所消淡,變得更易入口。


    “這真是那大豆所製?”公子奕再次問聲,足見其訝異程度。


    “然,後廚仆役皆可作證。”趙青曼眼臉含笑:“公子覺得此湯味如何?”


    公子奕點頭,不吝嗇讚美道:“甚好,雖有些寡淡,但別有風味,尤其這豆腐口感甚是奇特。”


    趙青曼眉眼揚起淡淡的笑,乘勝追問:“那公子覺得此物於那平民所食,可否?”


    公子奕詫異,抬眸:“此湯於平民所食?”


    “然矣。”說著趙青曼解開第二個陶碗的蓋子,指著排骨燉豆腐道:“請公子再食這碗。”


    這次公子沒等趙青曼動手,自己拿著小碗盛了一勺,先是至於鼻下輕聞其味,爾後舀了一口湯,最後才吃了那早已被燉的滿是蜂窩洞的豆腐,這一次豆腐的滑嫩於高湯的香濃,充斥著整個口腔。


    公子奕咽下後,忍不住再呷了一口,讚美道:“美,甚美。”


    趙青曼聞言,嘴角一揚,心裏道,你說美那就事成大半了。


    接下來公子奕又嚐了趙青曼做的另兩道,同樣是冷菜,一道是隻用鹽攪拌,適用於平民;一道是類似後世的做法,豆腐切成四方塊,大蔥切絲覆於上麵,上麵淋上醬汁。


    這時代已有醬油和醋,但是醬油卻不是後世那種,而是肉剁成肉泥再醱酵生成的油,稱為“醢”;另有在造醬時加入動物血液的版本的醬稱為醓。醋叫做酢是酒糟二次發酵的產物,此二物均是貴族專享。


    一頓飯下來,公子奕飯量竟比平常多了大半,待侍婢撤下去後,公子奕半開玩笑道:“我忽想起在營帳時趙姬說過一句話,現在思來倒不無道理。”


    趙青曼轉過身一時想不起問到:“不知公子所指是妾的哪時之言?”


    公子奕抬頭淡淡的朝趙青曼瞥了一瞥:“若要拴住一男人的心,首要拴住他的胃。”


    這一瞥,讓趙青曼頓覺十分尷尬,那時候這話隻是為了應對公子奕的羞辱之詞,現在被他拿出來說,怎麽弄得好像她就是衝著這個似德。


    “公子,妾……”趙青曼張了張口,隻是才張口,便聽得門口一陣疾步聲,遠遠的叫道:“公子奕,此豆腐實乃天人之食,你那姬可否給我,我出三千,不,五千,五千金,可否?”


    話音還未落下,曾業便如一陣風般衝了進來。


    趙青曼目瞪口呆的瞪大了雙眼,這這這……這曾業也太大膽了,縱使上一世麵對寄居齊都的公子推,也不曾這般沒大沒小過,難道公子奕與他交情頗深嗎?可上一世也沒聽……不對,是上一世她從沒問過曾業於他有關的事情,每次見麵似乎都是在聊公子推。


    思之,趙青曼心裏內疚又添一分。趙青曼抬頭向上座看去,此時公子奕正似笑非笑的盯著她,輕啟雙唇道:“趙姬,你如此搶手,我是否該珍視之。”


    趙青曼聞言臉色微訕,福身一禮:“有公子這話,妾便足矣。”


    曾業有些茫然的看著似打啞謎的兩人,急急開口:“公子奕,你同意與否?”


    公子奕抬頭哈哈一笑,指著趙青曼對曾業道:“你有所不知,我府中這姬,去留皆不是我能做主。”


    這下曾業更為不解:“你是她主,怎不能決定?”


    公子奕抬眼望向趙青曼,趙青曼臉色微赫跨前一步輕語:“妾曾以鬼神名義起誓,這輩子妾隻忠於夫主一人,若一日夫主厭棄,妾願請離去且終身不侍他人。”


    曾業張大嘴巴,脖子僵硬的轉頭看向公子奕,睜圓的眼神裏滿是濃濃的求證。


    公子奕在他的視線裏輕輕點了點頭,嘴角那抹笑怎麽看都有著炫耀的得意,這是男人與男人間,對於征服女人本能的炫耀。


    曾業鬱悶的收回視線,一臉痛心的看著垂首斂目的趙青曼:“可惜,甚是可惜。”


    這時趙青曼忽的清朗出聲:“曾君索要妾,是否為那豆腐之方?”


    曾業聞言雙眼一亮:“姬聰明也,那方……”這時代秘方都是家傳或者師徒傳承,外人若索要視為偷盜,故曾業說了一半便停下話語,連連作揖:“業,失儀了,趙姬勿怪。”


    趙青曼聽著那連連賠罪的聲音,心口微微一酸,這家夥還是如上一世般,雖為商人但始終以誠信為首,真君子也。


    “妾願意千金出售方子,曾君可願出價買下?”說話間,趙青曼緩緩抬頭,這是這一世兩人第一次四目相對。


    趙青曼目光盈盈的落在曾業臉上,此時的他如驕陽熱烈,散發出的氣場能讓人會心一暖,而上一世這種驕陽的熱烈,不知道何時已被深沉給替代。


    是在她第一次開口,讓他為了她去替公子推辦事嗎?


    恍惚間,趙青曼也不記得了。


    曾業拿手在趙青曼眼前揮了揮,湊過腦袋疑惑的喚著:“趙姬,趙姬?”


    趙青曼猛的回過神,身子微微退了一步語無倫次:“啊,哦,是,然。”


    曾業一臉古怪睨之:“趙姬可有聽明白我之前所問何事?”


    這時候趙青曼已收斂好心神,低頭整理了一番情緒後莞爾笑道:“曾君所問妾真願千金售出方子,妾的答案是然。”


    曾業聽了忙大喜,隻是嘴還未張全便聽得趙青曼一個但字。


    “但,妾有兩個條件。”


    曾業忙點頭:“趙姬請說,若業能做到定不推辭。”


    趙青曼抿嘴淡笑:“條件不難,曾君若答應,非但沒有壞處反而有諸多好處。”


    曾業一聽好奇心立馬大增急急問道:“是何條件。”


    趙青曼靜靜凝望了下他,轉向公子奕道:“第一公子曾許我一商鋪做買賣,故這石城我自經營。”


    曾業再次詫異轉向公子奕,此時的公子奕神情裏也有些措手不及。主要是沒想到趙青曼會在這時候提起這事情,讓女人從商斂金曆來隻有家無主事之人,而他分明是個有所成就之者。


    “咳咳……”公子奕不由得清咳幾下,這婦人到底是何時發現自己心生悔意,竟然借由第三人在場提出此事,而且還是這個重商愛財之人麵前,分明是不容自己有反悔之機。


    趙青曼看著公子奕略顯窘迫的表情,神情微斂垂首,然心中卻悄然鬆了一口氣。於上一世跟隨公子推時,她便形成了一個習慣,每晚臨睡前都要把白日發生的事情,細細的於腦中過濾一遍。初始時是因擔心自己舉止言談有不當之處,後麵是擔心自己提的計謀可有遺落之處,最後竟成了一個自然的習慣。


    好在有這個習慣,白日時她因想到豆腐這招太過興奮,以致忽略了公子奕的反映,雖好奇但不熱絡,且眼眸幾次略有深意視之。這分明是反悔拖延之意,故今兒早早起床庖製豆腐。為的就是想讓善商的曾業先開口求方,隻是沒想到這家夥雖開了口,但求的確是人。


    好在轉了一個彎,又被自己扳回來,此時公子奕大概又在心中惱她了吧。惱就惱吧,反正明麵上捉不到她一點錯,他也不能拿她如何。


    想通這點,趙青曼神色便略略放鬆,而榻上公子奕則是相反。


    曾業哈哈一笑:“高,高也,任人唯才是用,公子奕你這一舉當得讚之。”


    曾業越讚,公子奕臉色越沉,終於忍不住出聲:“業怎可當真,婦人說笑也,便是與她商鋪,也是他人打理之。”言外之意,就是個掛名的。


    趙青曼聞言眼皮輕斂了一下,本已放鬆的神色再次繃了繃,若隻要一個掛名於上一世為公子推作嫁衣有何不同,若隻要一個掛名她又何須賦予公子奕身邊,何處不能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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