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家死了,秦老先生自然不能安坐,立刻就要換了衣服去吊唁。


    牛氏勸他:“天都快黑了,咱們家離縣城十幾裏路呢,等你趕過去,城門都關了,你一樣到不了關家,不如明兒早上再去也不遲。況且大晚上的騎馬,土路顛簸,我也不能放心,萬一摔著了,可不是玩兒的。”


    秦老先生想了想,覺得也對,便道:“也罷,明兒我早點起來,最好趕在太陽出來前出發,騎快馬進城。等天大亮了,也就到關家了。”不過他又有些猶豫,“我若要騎快馬,桑姐兒可怎麽辦呢?她可受不住馬上顛簸。”


    牛氏立刻反對了:“你去就行了,帶上桑姐兒做什麽?今兒她坐車去了一趟關家,路上不知受了多少罪,病都加重了三分。這還沒歇過氣來呢,明兒又要跑一趟。這不是去給她姥爺送行,竟是要她陪她姥爺一塊兒上路呢!”


    秦老先生便為難了:“可桑姐兒外祖去世,她總不能不出麵吧?我知道你對關家有些不滿,但也不好在這等大事上怠慢的。”


    牛氏撇了撇嘴,道:“你明兒先去上個香,把原委跟親家太太提一提。她若心疼外孫女,自然能體諒。等過幾日親家老爺出殯時,再讓桑姐兒過去磕頭就是。到那一日,咱們提前安排了馬車,慢慢趕路,將孩子送到縣城裏,歇上一日,再到關家去,孩子想必就不會那麽難受了。”


    秦老先生雖然覺得這麽做有些不妥,但孫女兒病弱,受不得路上顛簸卻是事實。他猶豫過後,終究是疼愛孫女的心占了上風,答應了牛氏的建議。


    他自去安排明日吊唁的事宜,牛氏卻叫了虎嬤嬤過來,囑咐道:“你去告訴桑姐兒,她姥爺沒了,她隻管傷心難過,但不要心急著去關家。她身子太弱了,路上定然又要受罪的。這些事我與她祖父會安排好,叫她不用操心。”


    虎嬤嬤道:“太太這是不想讓桑姐兒與關家人相處太多?隻是到了出殯那日,姐兒還是要過去的。若是姐兒提前一日到縣城,在關家住上一兩日,親近的時候豈不是更多了?”


    牛氏不以為然:“我隻是說讓桑姐兒提前進城,哪裏說讓她住進關家了?這還有好幾天呢,難不成我們還沒法尋個小院子?到時候桑姐兒另有住處,也用不著聽關家那丫頭胡說八道了,更不必擔心她姥姥成天想著法兒撮合她跟她表哥!”


    虎嬤嬤驚訝地看著牛氏,牛氏有些得意地笑笑:“王複中在縣城裏有個小院子,兩進的,原是他家兄弟們分家後他買來自住。但他做了官,帶家眷搬去了京城,那小院子就空了下來,平日裏隻叫一房家人照管。我們借來住兩天,以咱們兩家的交情,王家斷不會拒絕的。那小院子離關家不過隔著一條街,來去也方便。”


    王複中是秦老先生的得意門生,因有個親戚在縣衙禮房做司吏,早聽說秦老先生學問好,就把剛開蒙不到兩年的王複中薦來求學。王複中一路跟著秦老先生,從童生考到秀才,再到舉人,後來赴京會試,高中二榜第七名進士,入了翰林,在米脂縣裏可算是首屈一指的人物了。因為這份師生情誼,王複中與秦老先生一向相厚,如今他的族弟就在秦家讀書。秦家有喪事,學生四散,王複中族弟也堅持住了下來,時不時幫襯老師辦點事。如果秦家開口想借王複中的宅子住兩天,王家肯定會答應。京中的王複中聽說,也不會有二話的。


    虎嬤嬤明白了,連忙道:“張醫官聽聞就住在西街,正好在王家後頭。若是姐兒到時候身上有什麽不適,也可以請張醫官過來看一看。”


    牛氏道:“也不必什麽小病小痛都請張醫官來,人家畢竟是個醫官。田大夫的脈息也不錯,治治暈車症足夠了。他一樣是住在西街的,請來也極方便。”


    事情就這麽定下了,虎嬤嬤自去尋丈夫說話。牛氏也幫著丈夫秦老先生斟酌,吊唁時要準備多少帛金才合適,見了親家太太與關大舅夫妻,又要說什麽。牛氏打算讓虎伯騎馬,陪秦老先生先行一步。虎嬤嬤帶著胡大坐車,稍後趕上,代表牛氏慰問喪家的女眷。雖說這個時候,不方便將牛氏對孫女婚事的意見直接轉達給關家人知道,但略透點口風是沒問題的。回程的時候,虎嬤嬤還能順道去一趟王家,把宅子給借好了。


    秦含真在自己屋裏,也聽說了外祖父去世的消息。她對今日匆匆見過一麵的老人沒什麽太多的印象,隻記得他抓自己的手腕,抓得很緊,還把自己給認成了母親關氏。當時關大舅急急將她抱開,也透著古怪,不過現在不是關注這種事的時候。


    秦含真低頭作悲傷狀,還偷偷掐了自己的大腿幾把,擠出幾滴淚來。


    張媽哽咽著安慰她道:“姐兒別難過。親家老爺已經病了好幾日了,不是早就說,大概也就是這兩日的事了麽?姐兒好歹還趕上了最後一麵,想必親家老爺走的時候,也是安詳的。”


    秦含真看了看窗戶外頭的天色,問張媽:“我是不是明天要去給姥爺磕頭?”


    張媽道:“這是當然的,姐兒吃過飯,就早些睡吧。明兒必定要早起了。”


    誰知沒多久,虎嬤嬤就過來傳牛氏的話,說秦含真明日不必去了,等關老爺子出殯的時候再去磕頭。秦含真十分意外,想起今天在祖母麵前說了小姨的壞話,難道是為了這個,牛氏才不許她去牛家的?


    哎呀,她可沒有這個意思呀!


    還好張媽問過虎嬤嬤了,回頭安撫秦含真:“太太這是心疼姐兒呢。姐兒今日去了縣城一趟,路上吐得厲害,到家這麽久了,還緩不過來。太太擔心姐兒明天再折騰一回,病情會加重,所以才讓姐兒歇幾日再去。親家老爺一向疼姐兒,不會怪罪的。姐兒隻管聽太太吩咐就好。”


    原來是這樣。


    秦含真低頭看看自己的小身板,深以為然。也許對關家人有些過意不去,但她現在的身體狀況真是太糟糕了。她與其再難受一回,半死不活地趕到關家去磕個頭,再半死不活地趕回家來,還不如趁著這幾天的功夫,吃好睡好,養足了精神,再趕那十幾裏的路呢。


    秦含真安分下來了,西廂房那邊卻有些騷動。


    關老爺子的死訊同樣傳到了二房何氏的耳中。她摒退左右,隻留下心腹泰生嫂子,抱怨不已:“關家老頭怎麽偏在這時候死了?死得太早了,我們的布置還不曾見效呢!”


    泰生嫂子也覺得遺憾:“奶奶,如今可怎麽辦呢?”


    何氏想了想:“該怎麽辦,還怎麽辦。不過是死了個老頭,少看一出好戲罷了。吳少英還在呢,就趁著他這幾日要忙喪事,不得空閑,趕緊照原先計劃好的去做。等他聽到風聲,流言已經傳得到處都是了,我看他還怎麽翻身!”


    泰生嫂子悄悄看了她一眼,偷偷打了個冷戰,麵上卻半點異狀不露,恭恭謹謹地應了一聲“是”。


    次日清晨,秦老先生天還沒亮就起來了,換上素服,帶著虎伯,主仆倆騎快馬趕去了縣城關家。


    關家已經升起靈堂,親戚朋友們幫著布置好了。外甥吳少英腰間係著白布,不知打哪裏尋來六七個老成的男女仆婦,裏裏外外地幫著操持,訓練有素,十分能幹。


    關老太太帶著兒子媳婦孫子在堂中哭靈,小女兒關芸娘卻不見蹤影。親戚們問起,關老太太就說:“她父親才咽氣,她就傷心得病倒了,如今在她自個兒屋裏呢,哭得眼都腫了,起不來身。”


    如果有親戚想去探個病,道個惱,關老太太就哽咽著說:“您有心了,隻是怕過了病氣,那叫我們家如何過意得去呢?”說完就作悲痛狀,好象隨時都要傷心得暈過去。關大舅與關舅母立時上前勸慰,還有兩個生麵孔的中年仆婦在旁解說,言道關老太太如何傷心,昨夜已是哭了一夜,體力不支,有禮數不周到之處,還望親友們多多諒解,雲雲。


    親戚們雖然覺得關芸娘一夜之間病到不能起身,未免太誇張,怕是有內情,但看到關家人這個架勢,也不好多說什麽了,頂多就是自家私下裏嘀咕兩句而已。


    等秦老先生到了,過去曾在關家學堂求學的學生們也依次抵達,關家頓時哭聲四起,也沒人有閑心提起關芸娘來了。


    關老太太哭得真暈了過去,被兒媳與仆婦合力扶到西廂北屋去歇息。虎嬤嬤這時候也到了,上過香後,特地來安慰她。


    屋裏還有許多親友家的女眷在,關老太太不好直問秦家對她結親的提議是否讚成,隻能心裏暗暗著急。虎嬤嬤趁機表示,桑姐兒回家後又病了,因此今日來不了,過幾日出殯時定會出現。關老太太才鬆了口氣,連忙說不要緊,又問外孫女的病情。


    說完了話,虎嬤嬤見在場的人多,自己趕緊尋機告退出來,路過南屋門口的時候,看到門上掛著把大銅鎖,還多瞅了幾眼。她出了門,透過窗子朝南屋裏頭張望,隻看到一個女子和衣躺在炕上,背對著窗戶,動也不動,好象就是關芸娘。丫頭棗兒換了一身粗白麻衣,坐在炕邊剪紙錢,看似在服侍病倒的小主人,但更象是在看守她。


    關家人能把關芸娘關起來,派專人看守,喪禮上也不讓她出來露麵,顯然是下定了決心了。


    虎嬤嬤心裏暗暗點頭,便到前院去跟丈夫會合,說了幾句話,又去向關舅母辭行,準備要帶胡大轉道西街,去王家借宅子了。


    這時候,前院裏的仆人又高聲報了新來吊唁的客人姓名,卻是本縣的主簿,往日裏與關家也算是有點交情。但這位主簿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上了妻子兒女。他的女兒比關芸娘小兩歲,竟與她十分交好,聽說關芸娘病了,立刻表示要去看她。


    關舅母再次祭出“過病氣”這一招,誰知主簿千金竟表示,她可以改讓身邊的丫環去看望關芸娘。不看上一眼,她就不能放心。


    關舅母頓時為難了,忍不住看向虎嬤嬤。虎嬤嬤低頭不語,內心中不靠譜的本縣閨秀名單上,又添了一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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