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也沉了臉,冷冷地瞪向門外:“臭女人,我剛才說得清清楚楚,你有哪一個字是聽不懂的?”


    何氏氣得嘴唇都在發抖:“你竟敢對我如此無禮……”


    秦含真呸了她一口:“我娘就是你害死的,難道我還要敬你是長輩?”說完了還語氣天真地高聲問秦老先生,“祖父,我們要不要把她送官呀?她指使了匪徒去殺翠兒一家呢。收買丫環陷害妯娌,也算是犯七出了吧?留這麽一個女人在咱們秦家,二叔做官,梓哥兒讀書,也一樣在人前抬不起頭來。為了二叔和梓哥兒著想,咱們還是趕緊清理門戶要緊。”


    秦老先生撚著胡須沉吟:“這話有理……”


    吳少英吟吟笑道:“老師若擔心此事傳出去,會影響秦家聲名,倒不必多慮。縣令大人與齊主簿都十分敬重老師,齊主簿又是知情人,老師不妨將事實坦然告知縣令大人,請縣令與齊主簿秘密審訊。何氏派去追殺翠兒一家的匪徒,如今都被關在牢裏呢,齊主簿已經問出了口供,這是現成的人證,不怕何氏不認。該如何判罰,就依國法行事。待何氏罪名定下,該投入監牢,還是流放苦寒之地,都由縣令大人做主。事後直接休了何氏,秦二哥想來也不會有二話。”


    因犯罪而被衙門判刑的婦人,哪個清白人家會承認?秦安即使再寵愛妻子,到了這一步,也不會再堅持了。他是官身,也要為自己的前途著想。


    秦老先生沉吟不語,裏間的牛氏則聽得連連點頭:“是該這樣做,不能叫平哥媳婦白白死了!安哥也不能有個犯了事的媳婦!”


    何氏聽得臉色煞白,本來有把握的事,忽然變得沒有底氣起來。她丈夫不在,哥哥不在,幾個強壯的男仆被抓進了監牢,剩下幾個丫頭婆子能管什麽用?她本以為丈夫不在,就能放手為之,沒想到這反而讓她失了最大的依仗,就連可以用做籌碼的兒子,也早早被她送走了……


    吳少英還在繼續給秦老先生出主意:“何氏雖是秦家媳,但在米脂少有人知,不聲不響送走了,縣中又有幾人會知曉?過後報個病亡,過得一年半載的,老師與師母再給秦二哥挑一房賢惠的妻室,將來生兒育女,延綿子嗣,自不在話下。至於梓哥兒,過繼到長房來,也省得日後有爭端。雖說梓哥兒已經記事,可是三歲小童能知道什麽?老師可以打發人將他接回米脂來,有老師與師母教導,他自然會長成正直明理的好孩子。等他大了,再將事情原委坦白相告,讓他知道自己的生母都做了些什麽,他自然會知道誰是誰非……”


    “吳少英!”何氏嘶吼著大聲叫著他的名字,眼裏幾乎能噴出火來,“你這麽惡毒,當心會有報應!”


    吳少英回頭瞥了她一眼,冷冷一笑:“我的報應在哪裏,還不知道呢。二奶奶的報應,這會子已經在眼前了。二奶奶有閑心來罵我,還不如先擔心一下自己吧!”


    何氏狠狠地瞪著他,瞪著瞪著,忽然大聲哭著撲倒在地:“老爺,太太,我知道錯了!我不該生出歹心陷害大嫂。但我都是有苦衷的!太太見大房沒有子嗣,要將梓哥兒過繼給大嫂,我不能忍受母子分離之苦,才想著威脅大嫂幾句,讓她退讓。隻要她改嫁,長房無人能撫養梓哥兒,過繼之事自然就不了了之了。反正大嫂還那麽年輕,早些改嫁個好人家,將來也有個依靠。我真的沒想過會鬧出人命來!老爺,太太,隻當看在我一片愛子之心的份上,不要把我的孩子搶走!老爺、太太才經曆過喪子之痛,就該明白做母親的心情。硬要把我的孩子奪走,那是要了我的命哪!”


    牛氏反駁:“你少胡說!平哥媳婦根本沒答應過繼梓哥兒的事。你有什麽好擔心的?”


    何氏哭道:“大嫂雖沒答應,但隻是早晚的事罷了。老爺太太難道還能叫大哥斷了香火?隻要大嫂仍在秦家,不管她答不答應,老爺太太都會把梓哥兒過繼過去的。”


    牛氏氣道:“就算過繼了又如何?平哥已經沒了,安哥卻還在,你們夫妻恩愛,早晚還能再生。難道安哥能眼睜睜看著他哥哥絕後,自個兒卻兒孫滿堂麽?”


    何氏哽咽道:“生梓哥兒的時候,媳婦兒傷了身子,大夫說媳婦兒也許再不能生了……若把梓哥兒過繼出去,二爺就要絕後了呀!”


    “呸!”牛氏啐她,“少胡說八道了,我安哥怎會絕後?沒了你這個惡毒的媳婦,有的是好姑娘給他挑,他想生幾個就生幾個!”


    何氏噎了一下,方才繼續嚶嚶哭著,隻是表情稍微有些扭曲,但很快又恢複了正常。她哭著轉向秦老先生:“老爺,媳婦兒知道錯了。求老爺看在媳婦兒一片愛子之心上……”


    秦含真冷冷地看著她,不等她說完,就插嘴問:“你如果真有這麽愛兒子,為什麽當初還叫梓哥兒替章姐兒頂罪?梓哥兒才三歲,將來還要讀書科學,你就要他小小年紀背上個傷姐的罪名。要是我死了,他這輩子還能見人嗎?”


    何氏一窒,悄悄看了秦含真一眼,目光有些冰冷。


    牛氏卻立刻反應過來:“是了,她要是真這麽疼兒子,當初就不會讓梓哥兒受這個委屈!可憐見兒的,那日梓哥兒眼睛都哭腫了,明明前一天晚上還跟我們說,桑姐兒當時在跟他姐姐說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就忽然滾下坡去了,第二天就哭著說是他推了桑姐兒。我瞧見他身上,胳膊青紫了好幾塊,分明就是叫人掐的!你這麽狠心的娘,如今倒也有臉說心疼兒子!”


    秦含真連忙道:“祖母,叫梓哥兒繼續給她養著,還不知道要受多少罪呢。梓哥兒才三歲,能懂得什麽?她就忍心對他下這樣的狠手。”


    牛氏斜了何氏一眼,冷哼道:“可不是麽?還是早點兒把梓哥兒接回來的好。我跟老頭子還沒老到不能動呢,養個孩子還是不成問題的。怎麽也比他跟著個惡毒的婦人強!”


    何氏見狀,心知自己又一次失敗了,可她如何甘心?她咬牙切齒地盯著秦含真,冷聲問:“桑姐兒,你就非得要把我們母子分開麽?!”


    秦含真板著一張小臉說:“你已經把我和我娘分開了,還是死別。相比之下,你跟梓哥兒隻是生離,有什麽好不服氣的?”


    何氏咬唇,無言以對。


    吳少英在袖中暗暗握拳,深吸一口氣,轉頭問秦老先生:“老師,學生這就回縣城裏跟齊主簿說明原委,您覺得如何?是您家裏派人把何氏押往縣衙,還是學生領了差役過來?”


    秦老先生道:“家裏派人押送就是了,省得興師動眾,給縣尊大人添麻煩。”


    吳少英便道:“學生帶了幾個家丁過來,都是強壯有力氣的,懂得規矩,人也可靠。老師若需要人手,學生就把人給您留下。”


    秦老先生想了想:“村民也能幫忙,不過要送人去縣衙,還是用你的家丁更好。”小老百姓素來是畏懼官差的,還是不要嚇著他們的好。


    何氏眼看著他們你一句,我一句的,仿佛已經定下了自己的結局,就覺得雙腿發軟,又一次癱倒在地上。


    難道……真的就這樣認命麽?


    泰生嫂子戰戰兢兢地跪到地上扶住她,嘴裏含糊地喊著二奶奶,渾身還發著抖,顫呀顫的,連何氏也被她帶得顫起來了。何氏覺得不耐煩,想要把人甩開,卻忽然頓住,抬眼詫異地看了泰生嫂子一眼,後者垂下眼簾,麵色慘白。


    何氏頓了一頓,飛快地將泰生嫂子甩開,再次跪伏在地,含淚道:“老爺,太太,媳婦兒真的知道錯了,也知道這一回再難幸免。媳婦兒不想怪誰,隻能怪自己當初鬼迷心竅,害了大嫂。隻是……媳婦兒固然是罪有應得,可二爺與梓哥兒的名聲卻比媳婦兒更重要。二爺是官,大同城裏誰不知道媳婦兒是他妻子?若媳婦兒成了罪人,即使有休書,二爺也少不了被人說閑話。梓哥兒就算過繼了,米脂縣裏誰不知道大嫂無子,梓哥兒是我生的?一樣要在背後笑話他。他今後想要在這裏讀書科舉,隻怕縣試那一關都沒法過!這一任縣令能開恩,那下一任呢?下下一任呢?他今年才三歲,等到他考縣試時,都是多少年後了?那時的縣令大人真能讓一個罪婦之子參加科舉麽?老爺!求您為了梓哥兒的前程著想,不要把媳婦兒送去衙門!”


    說完了,她拚命在地上磕起頭來,磕得還十分響亮,不一會兒,腦門上就冒出了血。


    吳少英沉下了臉,迅速看向秦老先生。秦老先生歎了口氣:“你這又是何必?若你真心為了孩子著想,當初就不該心存歹意,害人在先!”


    “媳婦兒知道錯了!”何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什麽形象都沒有了,“當日也不知道是怎麽昏了頭,走錯了一步,大嫂一死,我就再也沒回頭路可走了。我對不起大嫂!情願一輩子為她敲經念佛,以贖我的罪孽!有我這樣的娘,梓哥兒將來臉上也無光。老爺太太若要將他過繼,媳婦兒也不再反對了。媳婦兒會在附近尋個清靜的庵堂出家,隻說是看破了紅塵,皈依佛門,下半輩子就青燈古佛,為老爺太太、大哥大嫂、二爺、梓哥兒,還有桑姐兒祈福。二爺那裏,媳婦兒會給他寫信說明原委,免得二爺誤會了老爺太太。這一切原是我的過錯,二爺不該再念著我了。等梓哥兒大兩歲,二爺就另娶一房賢良的妻子吧,將來也可以多生子嗣。隻要他能幫我把章姐兒拉扯大,給她尋個好人家,我一輩子都念他的大恩!”


    說完,何氏就哭著伏倒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聽著似乎是真心懺悔。秦老先生又歎了口氣,裏間的牛氏也覺得渾身不自在起來。


    隻要何氏能受到懲罰,誰又樂意讓自己的兒孫受到牽連呢?


    牛氏已經開始動搖了,秦含真看著她的表情變化,暗覺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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